劉 浪
1
列車就要駛?cè)藵竞诱玖?。在這一站,列車將停留四分鐘。按照麻繩的推斷。那個右顴骨上有道刀疤的男人一定會在這趟車上。但我不敢肯定。在這之前,麻繩還肯定地告訴我,這個刀疤男人只能是坐硬板而不是臥鋪。我說,哦。
麻繩還告訴我,這個刀疤男人如果真的來了澗河,那么他的腰間就一定會別著一把刀子。這讓我有一些恐懼,我就問麻繩,是什么刀子?麻繩說,蒙古剔。
蒙古剔,就是蒙古族人吃手扒肉時用的那種刀子。這我以前聽說過,也僅僅是聽說。后來。我特意上網(wǎng)查了一下,才知道蒙古族人很珍惜勞動成果,一定要把骨頭上的肉刮下吃凈,因此就有了蒙古剔。網(wǎng)上有很多蒙古剔的圖片,看了這些圖片,我知道蒙古剔的造型很多,都能稱得上千變?nèi)f化了。至于刀疤男人的這把蒙古剔,麻繩其實也沒見過,但麻繩卻說,那把刀子形體修長而簡潔,鋒刃晃眼而犀利,我就忍不住笑了,因為在我看來,這樣的刀子跟某個冷艷的女子是多么相似啊。
麻繩也是費了些周折,才知道這個男人右顴骨上的刀疤,就是他腰間的蒙古剔留下的印跡。這事有點不可思議,這事說來有點話長,我還是留在后面再細(xì)細(xì)講吧。
按照麻繩的說法,刀疤男人之所以沒有乘飛機而是坐火車來澗河,應(yīng)該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出于安檢方面的考慮,二是他舍不得花大價錢買機票。麻繩說,這倒不是說他如今仍然買不起機票。我說,那是為什么?麻繩說,怎么說呢,他可能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節(jié)儉了吧。我說,也對,誰的錢也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
現(xiàn)在,我要說說刀疤男人為什么要帶著蒙古剔來澗河了。給自己壯膽的成份肯定是有的,但更主要的是,他想用這把蒙古剔,給車二楊的心臟或者肝臟留下印跡,而且一定要比他右顴骨上的深刻和隱蔽。
車二楊,這個名字是不是讓你聯(lián)想到了那個叫楊二車那姆的瘋癲癲的女人?反正我是聯(lián)想到了。更準(zhǔn)確地說,應(yīng)該是楊二車那姆讓我想起了車二楊才對。
好了,不賣關(guān)子了。說說車二楊到底是誰吧??墒?,可是這真是個不大好回答的問題啊。我不能說車二楊是我。我也不能說車二楊不是我。
為了講起來方便,我姑且就叫車二楊吧。當(dāng)然,說車二楊是我,也行。無所謂的。
2
伴著咯噔咯噔的噪聲,列車開始剎車了。列車還沒完全停穩(wěn)呢,我看到刀疤男人跳下了車。一瞬間里,我的心臟就像一只膽小的老鼠一樣,慌里慌張又踉踉蹌蹌地爬向了我的嗓子眼。我長噓了一口氣,看到在刀疤男人之后。又有七八個人下了車。他們都不像刀疤男人這樣空身一人,而是拖著旅行箱,或者背著挽著大包小裹。他們也不像刀疤男人這樣腳步急匆匆,疲憊和呆滯就像一層厚厚的劣等脂粉,涂了他們滿面滿身。
刀疤男人本來是在最前邊的??蓛H僅走出了二十幾步,他猛地停下了腳步。兩個鄉(xiāng)下人打扮的男子,大哈著腰。背著碩大的蛇皮袋子,小跑著從他身邊走過,上了列車,刀疤男人身后的那些旅客,陸陸續(xù)續(xù)地出了出站口。
刀疤男人停下腳步,他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摸了摸腰間。他的這個動作讓我相信麻繩的推斷一定不會失誤,他果然帶來了那把蒙古剔。隨即我就想,刀疤男人應(yīng)該也不是很自信的難道不是嗎?你既然在腰間別了刀子,那么你根本不用摸,就應(yīng)該感覺得到它的冷和硬才對嘛。
接下來,刀疤男人又把手伸進(jìn)衣兜。我就忍不住偷偷笑了。我想,他一定是在確認(rèn)兜里攜帶的現(xiàn)金是否還在吧。
月臺上很快就沒了其他旅客。下午三點的陽光開始收斂灼熱了,將刀疤男人的影子撂倒在地面上,之后抻面條似的越抻越長。
如果麻繩的講述沒有偏差的話,應(yīng)該是在兩年以前,刀疤男人來過一次澗河,也是坐火車來的。麻繩說,這是沒辦法的事,兩年以前,除了在電視里,這小子還沒有見過真實的飛機。
刀疤男人那次是打算來澗河工作和生活的,起碼是在澗河玩上個三五天??山Y(jié)果呢,他頭一天晚上到的,二天早上就走了?;氐接瓿恰5栋棠腥司徒o麻繩電話,他簡直是半點男人的風(fēng)度都沒有啊,張口就罵。麻繩我操你媽!麻繩說,你他媽的瘋了咋的?刀疤男人說,你咋不去車站接我?麻繩說,你真來澗河了?我操,我尋思你跟我說著玩呢。刀疤男人說,你他媽的坑死我了。麻繩說,我沒去接你,你給我打個電話不就行了?我麻溜打個車去接你,真是死腦瓜骨。刀疤男人說,我手機落家了沒帶,你電話號存我手機里我咋想也想不起來。麻繩說,那你就不能自己打個車來報社找我?你隨便叫住個出租車,說你要去《澗河晚報》社,司機都能把你送來。刀疤男人說,送個屁!我怕找不著你,我就得餓死在你們澗河。
之后刀疤男人告訴麻繩,他是帶了兩千元現(xiàn)金去的澗河。一出火車站,他一摸兜,覺得厚度不對,就急忙拿出錢夾,一看,身份證在,可兩千元現(xiàn)金只剩下兩百元了,那一千八百元變成了一張白紙,上面有歪歪扭扭的、看上去像是故意用左手寫的一行字:買張臥鋪回家吧,剩下的錢路上買點吃的。刀疤男人就愣呵呵地站那兒了?;剡^神來,他計算了一下,二百元錢,真就是將夠買返程臥鋪票,外加一塊面包和一瓶礦泉水。刀疤男人就真的立即返回了火車站,買了返程臥鋪票。
刀疤男人就在電話里對麻繩說,這輩子,我死都不會再去你們澗河第二次!麻繩說,嘁,就你這氣量吧。
這之后,刀疤男人有一個星期沒給麻繩打電話。后來。他再打。麻繩的手機停機了。兩個人就斷了聯(lián)系,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刀疤男人單方面沒了麻繩的消息。
3
現(xiàn)在,刀疤男人走出了澗河火車站。橫穿東解放路,左拐,刀疤男人就見到了26路公交車的站牌。
我就忍不住又偷偷笑了。我想這個時候,刀疤男人一定是在心里這樣嘀咕了一句:看來瓶蓋說話還是有準(zhǔn)譜的。
因為有了上一次的經(jīng)驗,刀疤男人這次來澗河找我,他事先做了看上去比較必要的準(zhǔn)備。具體說來,就是他在QQ里加了兩個澗河網(wǎng)友,想通過他們了解一下澗河,也無非是想知道在哪住安靜、在哪吃便宜、哪個商場水貨少,以及市區(qū)幾條主要公交車線路。都是些最基本的情況。
刀疤男人加的第一個澗河網(wǎng)友叫花頭巾。刀疤男人想跟花頭巾說說澗河的風(fēng)土人情,花頭巾卻一再要求跟他進(jìn)行視頻裸聊。第二個網(wǎng)友叫水冰心兒,這名字聽起來像個女人。刀疤男人就跟水冰心兒聊風(fēng)花雪月,水冰心兒呢,問他要不要K粉,還承諾一定價廉物美,而且保證發(fā)票正規(guī)。
刀疤男人就把花頭巾和水冰心兒拖進(jìn)了黑名單。
我必須馬上老老實實地承認(rèn),以上三個自然段的內(nèi)容,絕大多數(shù)是我的想像。但在麻繩的熏陶之下,我想我的想像不會太離譜的。
后來,就有個叫瓶蓋的澗河網(wǎng)友主動加刀疤男人為好友。刀疤男人好像興致不高,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跟瓶蓋閑聊??蓾u漸地,甚至可以說是飛快地,兩個人就聊得很投機了。刀疤男人還給瓶蓋發(fā)了視頻邀請,瓶蓋點了
接受,說,我沒有攝像頭和耳麥,我能看到你,你看不到我,這不公平吧?刀疤男人說,沒關(guān)系。
瓶蓋告訴刀疤男人,說自己是《澗河晨報》的記者,跑農(nóng)林漁牧線。刀疤男人就問他認(rèn)不認(rèn)識麻勝超。瓶蓋肯定地說,不認(rèn)識。
刀疤男人說,麻勝超長得又高又瘦,外號叫麻繩,也做記者。
瓶蓋說,我想不起來。他是我們報社的嗎?
刀疤男人說,他在《澗河晚報》。
瓶蓋就發(fā)過來一個流汗表情。瓶蓋說,我們這兒有《澗河晨報》、《澗河日報》、《澗河廣播電視報》、《澗河礦工報》、《澗河青年周報》、《澗河商報》,對了,還有《澗河文學(xué)報》和《澗河書畫導(dǎo)報》,這兩張報是我們市文聯(lián)辦的內(nèi)部報紙,不給稿費。我們這兒從來就沒有過《澗河晚報》。
瓶蓋就看到刀疤男人差點成了篩子,他身體里的冷汗唰地一下漏了出來。
4
38路、16路、8路和12路公交車都駛過了,26路公交車卻遲遲不來。
刀疤男人就點了根煙,好像是4元錢一包的哈德門煙。刀疤男人一邊抽煙,一邊遠(yuǎn)遠(yuǎn)地打量澗河火車站。這破火車站有什么好看的呢,不過是一幢灰白色的二層小樓罷了,有一些古樸得過頭,就接近了虛弱和破敗。樓頂?shù)恼虚g,豎了魏碑體的三個字:澗河占。刀疤男人肯定不知道站字的立字旁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在澗河占這三個字的兩旁,分別是聯(lián)通和移動通信的廣告。移動的廣告詞是信號好才是真的好,計費準(zhǔn)用得才放心。而聯(lián)通的廣告詞字?jǐn)?shù)要多一些,其中醒目的是這兩句:信號本來就該好,計費本來就該準(zhǔn)。遠(yuǎn)遠(yuǎn)地,我看到刀疤男人好像是笑了,結(jié)果被煙嗆到了,就咳嗽得稍稍彎下腰來。
那根煙抽掉一多半時,26路公交車還沒有駛來。刀疤男人將煙蒂在站牌的立柱上摁滅,他就看到立柱上貼了兩張一模一樣的不干膠,名片一樣大小,上面打印的字跡密密麻麻。刀疤男人仔細(xì)一看,原來是辦證廣告,別管是身份證、學(xué)歷證。還是房產(chǎn)證、離婚證,只要是證。就沒有不能辦理的。廣告的最后一行是一個手機號碼。我不知道刀疤男人是否過多留意了這個手機號碼,我卻是留意過的。我還知道機主曾經(jīng)是個又瘦又高的女人,外號叫麻繩。我的那個叫車二楊的身份證,就是從大約一年半以前麻繩給我做的,比真的還像真的,以至于有那么一段日子。我以為我真叫車二楊呢。
刀疤男人正想再點一根煙,26路公交車終于駛來了,停在了站牌旁。刀疤男人把煙揣回衣兜,上了車。我就也叫了一輛出租車,讓司機不遠(yuǎn)不近地跟著這輛公交車。
公交車蝸牛似的啟動了。我不知道,這一刻,刀疤男人的心情是不是有些沉重了起來。也許他要后悔來澗河了。他不會忘記自己曾經(jīng)說過死都不會再來澗河第二次。他當(dāng)然也不應(yīng)該忘記,他的這句話是跟麻繩說的。
據(jù)我所知,麻繩和刀疤男人是校友,麻繩比刀疤男人高兩屆。也就是說,刀疤男人當(dāng)初剛上雨城師專不久,麻繩就到雨城第三小學(xué)實習(xí)去了。他們兩個人相識相處的時間,滿打滿算也就一個月的樣子。刀疤男人似乎有追求麻繩的念頭,而麻繩后來對我說,他那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刀疤男人師專畢業(yè)后一直沒有找到正式的工作。有一天,他在大街上遇到了麻繩。麻繩說她這是回雨城看望父母,她已經(jīng)去澗河生活一年多了,在《澗河晚報》做記者。得知刀疤男人沒找到工作,麻繩說他們報社下個星期又要開始招聘采編人員和廣告業(yè)務(wù)員。
去試一下吧。麻繩邊說邊將一張名片給了刀疤男人,接著說。去時別忘了給我打電話。
刀疤男人接過名片。點頭說,一定的。說這三個字的同時,他看清了麻繩的名片,只三行字,麻勝超,澗河晚報首席記者,第三行是個手機號碼。刀疤男人就說,麻繩你行啊,都首席了。
麻繩淡淡一笑,說,在哪兒還不是混?
第二個星期,刀疤男人就興沖沖地第一次去了澗河,具體情況我在前面已經(jīng)簡單提過了。
我沒提過的是,那兩千元錢。刀疤男人是跟一個朋友借的。這個朋友的名字,麻繩告訴過我,但我沒記住是叫李什么宏還是李宏什么,總之是個男人,也在雨城師專讀過書,比刀疤男人高一屆,比麻繩矮一屆。這個李什么宏或者李宏什么似乎也有追求麻繩的念頭,而麻繩對我說,他也是剃頭挑子一頭熱。這就使得我對麻繩或多或少有了一些不屑,但我沒有表現(xiàn)出來,還深情萬丈地親了下麻繩的額頭。
有關(guān)這個李什么宏或者李宏什么,不出大的意外的話,過一會兒我還會講到他?,F(xiàn)在,還是接著說刀疤男人吧。
上次由澗河返回雨城后的那半年時間里,為了還債,刀疤男人真是三月不知肉味,又三月不知肉味。即便這樣,刀疤男人也沒埋怨過麻繩。他只是覺得自己命不好。
誰能想到瓶蓋會告訴他澗河從來就沒有過《澗河晚報》呢?
除了我,誰能想到瓶蓋會告訴他澗河從來就沒有過《澗河晚報》呢?
我都忍不住要把自己的照片掛到墻上,天天燒香膜拜了。說來真是好玩啊,除了車二楊,我還叫瓶蓋。哈哈。
5
26路公交車先是往東行駛了一站地,接著就向南拐去了。
在北岸街那站,刀疤男人下了車。往前走了不到二十米遠(yuǎn),刀疤男人就看到了瓶蓋說的二胖酒館,夾在小讀者書屋和鑫鑫五金商店之間。
在網(wǎng)上。瓶蓋告訴刀疤男人,二胖酒館有些讓人說不清道不明。一般說來,為了顧客點菜方便,酒館都要備菜譜,但二胖酒館沒有。這酒館只經(jīng)營三道菜,尖椒炒干豆腐、小蔥拌大豆腐和小笨雞燉蘑菇。前兩道菜用海碗盛,兩元錢一碗,基本等于白送給顧客了。后一道菜用摳摳搜搜的小盆盛,小盆比幼兒園孩子的飯碗還要小上兩圈,卻要賣到二百四十九元一盆,貴得實在離了譜。來這兒吃飯的人,往往什么也不說,找個空位子坐下。那個同時也是服務(wù)員的老板娘呢,也是什么都不問,很快就把這三道菜端上來了。瓶蓋特意囑咐刀疤男人,說。如果你有機會去那兒吃飯,一定要先說你不要小笨雞燉蘑菇,否則老板娘就以為你是三道菜都要,菜一上來,你可以不吃,但錢不能不付。瓶蓋還說他去那兒吃過一次小笨雞燉蘑菇,除了嘗出了石頭一樣的堅硬,就什么滋味都沒有了。所以他也弄不清這酒館的生意為什么那么火爆,不少周邊城市的人都開車來這兒吃飯。
瓶蓋,也就是我,還告訴刀疤男人,這家酒館的小笨雞燉蘑菇,有個怎么斷句的問題,不是“小笨雞/燉蘑菇”,而是“小/笨雞燉蘑菇”。聽了這句話后,刀疤男人臉上泛濫的笑容,無疑是從一個開心的傻瓜臉上復(fù)制過來的,原封不動。
現(xiàn)在,刀疤男人進(jìn)了二胖酒館。下午三點半這個時間不是飯口,但隔著窗子,我看到酒館里有兩伙熱火朝天的食客??看暗哪腔锸俏鍌€人,正在揮舞著胳膊劃拳,什么哥倆好啊,什么五魁首呀,唾沫星子四濺,叫喊聲要把房蓋揭飛。地中間的那伙食客是三個人,也在爭辯著什么,其中兩個人斜靠在椅子上,把腳擺在了桌面上,就好像他
們的腳要比手還能熟練地使用筷子。
刀疤男人掃了一眼,這兩伙人的桌上擺的都是那三道菜。
這時候,老板娘從洗手間出來了。刀疤男人就來到老板娘近前,說,我要個尖椒炒干豆腐,再來碗米飯吧。
老板娘點了點頭,沒說什么,進(jìn)了廚房,
刀疤男人之所以來這個酒館,我想是有兩個原因。一是他真的有點餓了,二是這個酒館勾起了他的好奇。但我想這兩個原因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原因是,按照瓶蓋的說法,這個酒館距離《澗河晨報》社很近,距離世紀(jì)廣場也不遠(yuǎn)。刀疤男人想去報社見見瓶蓋,之后再到世紀(jì)廣場去見車二楊。真是越來越好玩了不是?
6
米飯是夾生的,尖椒炒干豆腐里至少放了半斤鹽。刀疤男人就吃得小心翼翼的。那兩伙食客呢,仍在哇啦哇啦地喊叫。
趁這個機會,我想說一說刀疤男人臉上這道刀疤的由來。
前面已經(jīng)說過了,刀疤男人第一次來澗河時,借了李什么宏或者李宏什么兩千元錢,其中百分之九十不翼而飛了。借錢時,刀疤男人承諾最多三個月還上,可三個月后,刀疤男人只還上了八百。直到這個時候,刀疤男人的臉上還沒有刀疤。后來呢,那個李什么宏或者李宏什么,因為急著收拾房子好結(jié)婚,就一天比一天催得急了,還拿出一把蒙古剔威脅刀疤男人。刀疤男人就奪過這把蒙古剔,往自己臉上割了一刀。他說,你再給我三個月時間,三個月后我要是還還不上,我把我腦袋給你。兩個半月后,刀疤男人把一千二百元錢還給李什么宏或者李宏什么。還錢時,刀疤男人把蒙古剔和錢一起遞給李什么宏或者李宏什么,李什么宏或者李宏什么哆哆嗦嗦接了錢,沒接蒙古剔。再后來,也就是兩個月以前的那天,麻繩正在北岸醫(yī)院住院,趕巧李什么宏或者李宏什么的爸爸也在這里住院,他們兩個舊同學(xué)就見上了面,李什么宏或者李宏什么將刀疤男人臉上刀疤的由來告訴了麻繩,還說到了刀疤男人的手機號碼和00號碼。
至于刀疤男人為什么來澗河找車二楊,得從三天前說起。
那天,刀疤男人收到了一封掛號信。信是按照他身份證上的地址雨城向陽區(qū)12委16組寄來的,后來我才知道這封信讓郵遞員費盡周折。像其他一些城市一樣,雨城這兩年也在大肆拆遷和擴建,原有的向陽區(qū)12委16組已經(jīng)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i四家商場和一個很壯觀的街心花同。
謝了郵遞員,刀疤男人就急忙拆開信封。
兩年前,在澗河,你是不是丟了一千八百塊錢?你還敢來澗河嗎?本月30日,澗河市北鶴路世紀(jì)廣場博愛塑雕那兒見吧。你可以不來,也可以帶上幾個伙伴。
信是電腦打印的,就這么幾行。
對了,還有落款,署名是車二楊。
7
付了飯錢,刀疤男人就往外走。在門口,他問老板娘,阿姨,這兒離《澗河晨報》社不遠(yuǎn)吧?
老板娘一邊用扎在腰間的圍裙擦手一邊說,你出門往南走,第一個十字路口往左拐,也就一百米,就能看到報社大樓,是不是你說的晨報我不知道。
刀疤男人又問,那世紀(jì)廣場怎么走?老板娘說。你到報社別停,再往前走百八十米,就到了。
刀疤男人笑了,說,謝謝您,阿姨。
坐在出租車?yán)?,我也忍不住笑了。我知道,老板娘說的,和瓶蓋在網(wǎng)上跟刀疤男人說的基本一樣。我就付了車費,下車,接著跟蹤刀疤男人。
簡單地說吧。下午四點二十分,刀疤男人來到了報社大樓門前。
所謂報社大樓,不過是幢四層的小樓而已,有點像兩個澗河火車站摞在了一起。在一大堆葉“字復(fù)印”、“一元擦鞋”、“保健品批發(fā)”等字樣中間。刀疤男人找了半天,只找到了《澗河日報》社的牌子,怎么也沒找到《澗河晨報》社的牌子。這真的沒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因為本來就沒有什么《澗河晨報》嘛??傻栋棠腥说纳袂榭瓷先ゾ陀行┿逗呛堑牧?,他還抬手撓了撓自己的后腦勺。
其實來澗河前。在網(wǎng)上聊天時,刀疤男人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給了瓶蓋,也就是給了我。但他卻沒得到瓶蓋的手機號碼,也就是我的手機號碼。他說,你要是有事來雨城。一定要給我打電話。我說,好的。刀疤男人接著說,過幾天我可能要去澗河,辦個很重要的事。我說:行,到時你來報社找我。我要是下去采訪了。你找門衛(wèi)。除了社長和總編,我們報社所有人的電話號,門衛(wèi)那都有。
刀疤男人就進(jìn)了報社大門,對門衛(wèi)室的那個五十多歲的婦人說,您好,我想找蓋平。
婦人說,葛平?葛平是誰?
刀疤男人說,他其實應(yīng)該是叫“葛平”。但人們都叫他“概平”,他姓的這個鍋蓋的蓋,做姓時也念“葛”。
婦人說,概平?概平是誰?刀疤男人說,他是《澗河晨報》記者,跑農(nóng)林漁牧線。
婦人說,《澗河晨報》?你開什么玩笑?什么葛平概平的,我告訴你。沒這個人。你發(fā)啥呆?我告訴你,整個澗河市,就我們一家報社——《洞河日報》社。
8
出了報社大樓,刀疤男人的脖子明顯支不住腦袋了。
就是這個時候,我像一股微風(fēng),從刀疤男人的身邊輕輕走過,將一個信封悄悄塞到了他的衣兜里。我的動作干凈利落、十拿九穩(wěn),而且神不知鬼不覺,都能稱得上完美了。但讓我氣餒的是,我的手法要是跟麻繩相比的話,就只剩丟人現(xiàn)眼的份兒了。在這方面,如果說麻繩是博士后,我勉強能算是小學(xué)畢業(yè),要是不給校長送了厚禮,我這小學(xué)畢業(yè)證還拿不到手啊。
按說到了這個時候,我就該趕往臥龍崗了。我也說不清楚因為什么,我選擇了接著跟蹤刀疤男人。
我相信刀疤男人也說不清自己是怎么來到世紀(jì)廣場的。
廣場不大,東西兩側(cè)各有一個草坪。草皮茂盛得怒氣沖天的樣子,但你如果仔細(xì)看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原來是小麥,三五只灰土土的鴿子正在里面呆頭呆腦地覓食。廣場中間有條兩米多寬的人行道,鋪了血紅色的步道板,不時有行人走來走去的。
在東側(cè)草坪中間,刀疤男人找到了博愛塑雕,造型竟是一把巨大的鑰匙。
刀疤男人圍著這個草坪走了一圈。就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我也看了下自己的手機,是下午四點三十幾分了。接下來,刀疤男人就快步走出了廣場,上了一輛紅黃相間的千里馬出租車。
我隨即也上了一輛夏利出租車,讓司機跟著前面這輛千里馬。
出租車很快就來到了澗河火車站,刀疤男人來到售票口。我想,刀疤男人這是要返回雨城嗎?他是不是也知道,再過不到兩個小時,也就是十八點二十六分,有列慢車將由澗河出發(fā),開往雨城方向。
刀疤男人掏錢買票時,我看到他再一次愣住了。
除了他隨身攜帶的現(xiàn)金之外,刀疤男人還掏出了一個信封。
我當(dāng)然知道,信封里有三千元現(xiàn)金,有一張澗河到雨城的臥鋪票,還有一封電腦打印的信。
信的內(nèi)容很短。只有兩句。第一句是,就不要說對不起了。第二句是,一千二祛除刀疤應(yīng)該夠了。
我就出了足有兩個長城那么長的一口氣。緊接著我就打了個哆嗦,因為我看到刀疤男人用右手摸了摸他的腰間。
9
十八點二十六分。列車正點啟程。
我知道,我該趕往臥龍崗,去麻繩的墓前了。我要告訴麻繩,我還錢的方式很不講究,簡直就是顯擺和賣弄,但無論如何,我把錢還給刀疤男人了。我還要告訴麻繩,要是可能的話,將來我也許還會想法幫助刀疤男人的,因為畢竟當(dāng)初麻繩是用刀疤男人的一千八百元錢,把我從看守所里撈了出來。
列車啟動的時候。我的老天,我的眼里為什么一下子涌滿了淚水?為什么?
我剛要轉(zhuǎn)身,隔著淚水,我看到六號車廂的一扇車窗打開了。刀疤男人將右手伸出窗外,把一個亮閃閃的東西丟在了月臺上,當(dāng)啷啷的響聲。并不囂張,但似乎有些詭異啊。
是那把蒙古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