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順忠
意外收獲
2005年,時任江津四面山派出所副所長的鄒井云曾用如下100余字記載了羅娃的前半生:
1965年出生在江津市一個林場伐木工人家庭,在4個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三,不幸的是姐姐和弟弟先后去世。從小在貧困生活中長大的他在父親退休后,接班在農(nóng)場工作。其間,還有了&戀愛。然而此后不久,他便因酗酒斗毆入獄6年。
1992年的8月,羅娃第一次犯罪。
那一次,他和戀愛兩年的女友大吵了一架。晚上吃飯時,心情不好的他和工友發(fā)生了爭吵,于是順手操起了飯館的菜刀……
第二天,工友被鑒定為重傷,羅娃被判入獄6年。
6年后恢復(fù)自由的那個晚上,得知曾經(jīng)的女友早已經(jīng)遠嫁他鄉(xiāng),痛苦的羅娃毅然踏上了南下的列車。1999年年底,由于掛心老父,羅娃回到了老家,并決心不再離開。
然而就在此時,他病倒在父親的床榻前,花光了積攢的1000元錢后,羅娃想到了偷。
農(nóng)村最值錢的東西是牛,因為它是不可取代的勞動工具。忍著劇痛,羅娃在寒冷的冬夜里鉆進了鄰村的牛棚。牛很好賣,羅娃很快得到了1300塊贓款。
之后,他匆忙跑到醫(yī)院治病。由于口袋里的錢不夠做手術(shù),他只得在藥店買了藥,一溜煙地跑回家。
48小時后,警察找到了羅娃。
這次,他被判了3年刑。在監(jiān)獄里,羅娃的病發(fā)作了,“沒有想到監(jiān)獄的大夫開始給我吃藥、打針,后來一問才知道,原來像我這樣的罪犯可以得到政府提供的免費治療?!?/p>
談起在監(jiān)獄的意外收獲時,羅娃的眼里分明閃爍著希望之光。
羅娃的辦法
2003年10月,羅娃第二次走出監(jiān)獄。10個月后,老父離開人世。但孑然一身的羅娃并沒有放棄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他甚至給自己定了“3年內(nèi)開鎮(zhèn)上最好飯店”的目標。
然而,病痛很快摧毀了一切。喪父之痛和五臟六腑的劇痛相互疊加,讓身高1.78米的羅娃赫然佝僂成一個侏儒。
沒有錢、只有病的羅娃想到了監(jiān)獄,還有那里的大夫和藥。
于是,他再次偷牛。
有了第一次的經(jīng)驗,這次羅娃更是得心應(yīng)手。在一個深夜里,他生平第二次偷牛,天明時分,警察如期而至。
“你看,這樣牛還給失主了,我也被抓了,我誰也沒有傷害?!绷_娃似乎很得意自己的設(shè)計。
羅娃這次被判了1年零10個月。例行身體檢查時,病情被監(jiān)獄的大夫發(fā)現(xiàn)——這是在羅娃預(yù)料之中的。
但是,“無憂慮生活”終究還是到頭了。羅娃不得不離開監(jiān)獄,“我很想離開,因為我渴望自由。但我更不想死。沒有生命,自由還有什么意義?”
“保外就醫(yī)”
被釋放后,羅娃徑直來到四面山派出所,找到了副所長鄒井云?!拔蚁胱屇憬o我開個后門,安排個工作,我不能就這么餓著吧?”
鄒井云被氣樂了,但還是答應(yīng)了羅娃的請求。
于是羅娃得以到鎮(zhèn)上的一個燒烤攤上給人家放羊,一天有20塊的報酬。不過,在山區(qū)放羊可沒那么容易——羅娃需要一大早就把羊一只只扛上山頂,黃昏時再把它們扛回去。
“他很賣力地放羊,從不偷懶,并且為人勤快、善良,是典型的山區(qū)良民形象。”鄒井云說。然而,病魔還是戰(zhàn)勝了羅娃,他漸漸無力扛羊,居然又想到了偷牛。
與前兩次不同的是,他的如意算盤打空了:2006年2月,在因為第三次偷牛被捕后,羅娃當(dāng)即被安排到四面山執(zhí)行“保外就醫(yī)”。
“你們把我送進監(jiān)獄里吧,求求你了!這樣不是要我死嗎?你們這樣做太不像話了,太不像話了,我要告你們!”2007年8月,刑期未滿的羅娃沖著鄒井云大呼小叫??粗@個惱怒的病人,鄒井云表情復(fù)雜。
“那時他的身體已經(jīng)無法自理,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錢,咋個(怎么)過的啊?!”和羅娃同歲、一直被他稱作“嫂子”的佘光榮濕著眼睛說。
為了不讓羅娃就這么受罪,負責(zé)民政救濟的余光榮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違規(guī)為羅娃申請低保救濟。這個決定居然得到了當(dāng)?shù)嘏沙鏊闹С?,鄒井云很快為羅娃開好了各種證明材料。
2008年2月11日,在兩人的第5次努力后,低保終于申請成功。
幸福生活
“那一段時間他過得很舒服,有時還哼著小曲到街上逛逛,看見別人需要幫忙,也會主動上前招呼?!彼拿嫔脚沙鏊鐓^(qū)民警彭小奇回憶說。
“我們感覺申請的150元確實不夠用,就把他的救濟款調(diào)到了最高的一檔,這樣一個月他可以拿到275元?!泵裾刹慷物w對此印象深刻。
為了省下更多的錢買藥,羅娃開始精打細算地過日子。
2008年6月份,四面山森林資源管理局的劉仁福在某大型超市給羅娃買了一袋“珍珠米”。第二天羅娃就吃力地扛著這袋25千克的米來到超市,軟磨硬泡地換回了兩袋同等重量的本地大米。
會過日子的羅娃,生活中還非??释麉⑴c集體活動。一天,他走進了老年人經(jīng)常打牌的活動中心,和鎮(zhèn)上的其他人玩了一下午的“雙摳”。
那次他輸了5塊錢,但是卻玩得很開心。不過聽說羅娃參與“賭博”后,幫助過羅娃的人都很生氣。
“嫂子”余光榮嚴厲批評了羅娃:“你現(xiàn)在看病都困難,怎么能去賭呢!”
從那以后,羅娃再沒有打過牌,直到他離開這個世界。
羅娃之死
“他染的每種病都可以讓他丟掉性命。要是能夠手術(shù)就好了,應(yīng)該還有很大希望?!遍L期關(guān)注羅娃命運的《重慶時報》記者毛仁東這樣認為。
“做了手術(shù),羅娃就能真正重新做人??偸潜持簧碇夭。覀兠總€人都有可能成為羅娃,對不對?”余光榮則如此分析。
他們的疑問在后來得到了部分解答。自2009年初,重慶市江津區(qū)針對普通百姓的。合作醫(yī)療制度開始普及。這個醫(yī)療報銷標準規(guī)定,百姓患重病,大病時,最高可以報銷3萬元左右。
然而羅娃沒有等到這一天。
2008年11月11日凌晨,在和疾病斗爭了多年后,羅娃走了。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搬動他的時候發(fā)現(xiàn),羅娃手中仍緊緊握著那本“低保救濟憑證”。
“羅娃死了也好,比整天捂著肚子嗷嗷叫總是要好些……”在羅娃常去的“好味道飯店”,老板唐德貴邊給客人倒水,邊小聲嘟嚷。
羅娃就這么死了。在他生活了43年的故土上,他甚至沒有能力留下一個拳頭大的墳頭。被同時忽略的還有他的大名:羅萬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