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輝軍
最初我是在一些權威的散文選本上,讀到楊海蒂散文的。在浩如煙海同時也泥沙俱下的散文潮里,楊海蒂的散文以其清新、跳脫、靈動、犀利的卓異個性脫穎而出。許多篇什,讓讀者過目難忘,長駐心間。
散文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之一是密切關注現(xiàn)實。只有關注現(xiàn)實,關注人生,散文才可以獲得勃勃生機,也才可能為現(xiàn)實中的人們指點迷津、慰藉心靈。楊海蒂的散文延續(xù)了這一優(yōu)良傳統(tǒng),它們視野開闊,而又察微知漸。大到天下大事、國計民生,“小”到婚姻家庭、愛情友誼等等,她均有所涉及。她向往崇高,敬仰英雄,她那純真、美善的心靈,對世界和人生中的真、善、美天然有種親近感。海南的旖旎風光,島民的淳厚樸實,令她情不自禁地予以禮贊;遠足云南,邊陲的奇山異水,少數(shù)民族的獨特風情,讓她由衷贊美妙筆生花;而游子歸鄉(xiāng),撫今追昔,更使她深為江西的物華天寶人杰地靈驕傲自豪,情真意切地寫下《故鄉(xiāng)情》……美善的心靈容不得沙子,所以她對現(xiàn)實中的那些假惡丑現(xiàn)象,簡直是不遺余力地加以抨擊:對“儒商”的挖苦、嘲諷,真是入木三分;對沐猴而冠的所謂“先生”的譏刺、針砭,可謂鋒芒畢露;對當今一些男女的“征婚攻略”的剖析、解說,更是鞭辟入里。她寫得既老辣又潑俏、被廣為轉載的《閑話戒指》,分析了戒指在歷史演變中的易位和錯位,描摹了戒指在一些男女那里的“妙用”及眾生各異的心態(tài)等等,令人忍俊不禁而又深有感悟。讓我驚異的是,她這樣一個嬌俏嫵媚的女子,不少文章竟然頗有魯迅雜文的遺風。
我以為,單純的愛,或單純的恨,都難免有些偏執(zhí),超越愛、恨之上的是悲憫;而如今,悲天憫人的情懷幾成珍稀。但我欣慰地看到,楊海蒂有一顆悲憫的心靈。面對一個小乞丐感激、自尊、卑怯、倔犟混雜的目光,作為“施舍者”的她,“轉過頭去,我的眼眶里充滿了淚水”。路遇來自家鄉(xiāng)的“賣花姑娘”,她不僅慷慨解囊,還把她們請到家里吃飯洗澡,同時為自己無能為力改變她們的命運深深自責。遭受因妒火中燒而一次次惡語相向的同性時,盡管一次次內(nèi)心流血,她仍一次次予以寬容,只是勸誡對方“請與你認識的每一個人善意相處吧,因為沒有他(她)們的話,你在這世界上不過是個完全孤獨的可憐人”。一個人若沒有博大的胸懷、悲憫的情懷,難以如此待人處事。
現(xiàn)實光怪陸離,常讓人眼花繚亂,沒有一雙慧眼,是無法穿透表象而深入內(nèi)核的。在楊海蒂的散文中,我們可以感覺到躍動的歷史脈搏,體味到濃郁的文化風韻;先哲、前賢們鮮活的魂魄,時常在她的文中隱顯。她不僅對傳統(tǒng)文化有一定根基,而且對西方文化也熟稔于心,引用起來往往得心應手?!靶∽h氣質(zhì)”時,隨手援引《世說新語》所載曹操逸事以證之;回“賢兄來信”,隨意摘取李林甫“弄璋之喜”的趣聞以謔之;對孫仲謀的兩番評說,更是縱橫捭闔見地獨到,讓宿儒們也不得不刮目相看。典故、警句、格言,她皆信手拈來,活學妙用,不似一些食古不化的作者,掉起書袋來,像在白墻上硬給粘上一塊不協(xié)調(diào)的顏色,讓人怎么看怎么別扭;尼采的警句、薩特的妙論、叔本華的哲理、羅曼·羅蘭的名言等,都被她嫻熟地與自己的行文水乳交融在一起,自然天成。沒有底蘊的散文是無根的,宛若浮萍飄浮難定,而文化底蘊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輕取的,須長期浸淫、積累,方可獲得。所以,才子才女有過很多,但有深厚內(nèi)蘊的才子才女則不多。
書也好,生活也好,都應是用來豐富和增益心靈的。會讀書、愛生活的楊海蒂,將生活和書籍都吸納進自己的心靈里,再從心底里流淌出文章來。因為心胸開闊,她的不少散文顯得大氣磅礴、氣勢不凡。孟子曾多次強調(diào)寫文須“養(yǎng)氣”,曹丕聲言“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韓愈更宣稱“氣盛則言之高下與聲之長短皆宜”。雖為蛾眉,楊海蒂卻“氣盛”,發(fā)而為之的《英雄》《忙》《關于日記》《關于幸?!贰稇蛘f女人》《外行領導內(nèi)行》《麻將比賽之我見》等文,曠達豪邁,剛勁沉雄,幽默老到,經(jīng)常令人誤以為出自男士之手。
其實,中國古代崇尚的“氣”,除了陽剛之氣外,也講究清氣和靈氣。楊海蒂剛柔并濟,她更有不少篇什透露出的是柔情、婉約和幽遠?!兑褂昙谋薄返睦p綿悱惻,《當我遇到你》的歡快愉悅,《陋室銘》的自嘲調(diào)侃,《我愛球迷》的活潑俏皮,《佳人與悲劇》的哀怨幽嘆,《父親的二胡變奏》的沉郁頓挫……都寫出了一個女子細膩、真切、美好的情懷。而對心靈圣潔的追求,對精神高貴的仰慕,對人生幸福的理解,對人性弱點的寬容……則是她歷經(jīng)滄桑、慣看世態(tài)炎涼后的透徹感悟。她的文筆時而輕靈飛揚,時而犀利深刻,時而沉靜婉約,時而睿智幽默,不拘格套,獨抒性靈。
峰高自然有低谷,優(yōu)點往往帶來缺點。我覺得,楊海蒂的散文寫得還不是很穩(wěn)定,有的篇章寫得也還不夠從容、不太超邁。如果楊海蒂能夠做到不心有旁騖,勿猶疑不定,再往上高瞻、遠矚,又朝下厚積、深掘,且把散文寫得更空靈一些、超脫一些,定能寫出更多膾炙人口的佳作來;希望她這靈秀的贛西女子,早日步入東坡所自詡的“行于所當行,止于所當止”那種為文的化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