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
“殺手也有小學同學”,這句話是王家衛(wèi)電影《墮落天使》中的一句經典臺詞。作為一個普通人,我當然也有小學同學。但在20多年后,我的小學同學一個又一個神奇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我卻發(fā)現(xiàn),很多小時候的事情我已經想不起來了——包括我的小學同學們。
我的第一個小學同學現(xiàn)身的時候,我已經有20年沒有過任何關于小學同學的消息了。這不怪我,在我小學畢業(yè)后我就離開了我出生的那個村子,之后一直顛簸流離。小學同學們自然也和我一樣,初中、高中、大學、畢業(yè)、就業(yè)、成家……每一樁事情都會將我們推得越來越遠。這位同學告訴我,當他從我的一個親戚那里知道我的手機號碼時激動得“都要哭了”。他迫不及待地打通了我的電話,費力地講述我們小學時的友情,我竭力從記憶里尋找他的影子,但腦海如大霧的清晨,愣是不知道他飄在何處。
直到幾個月后他出差到北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在天黑時分出現(xiàn)在我辦公室里,看著面前這位碩大的漢子,我怎么也不能把他和曾經一起扒鳥蛋烤地瓜的童年朋友聯(lián)系到一起。小學同學給我?guī)Я舜蟀“亩Y物,其中不乏人參鹿茸等貴重物件。他淚眼朦朧地告訴我,說我小時候對他最仗義,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和他一起分享。在各自灌下幾瓶啤酒后,我拍著桌子做恍然大悟狀:“原來是你啊!”其實,還是沒想起來,那只是我喝醉了,為了安慰他那顆就要碎了的小心靈。
事情在我的第二、第三、第四個小學同學紛紛和我聯(lián)系上之后變得嚴重起來。因為,盡管用手掌差點把腦門拍碎,我也想不起這些親愛的同學們,而他們毫無例外地表示:我們的童年時光曾經是那么美好,我們的似水年華曾經那么燦爛。雖然沒有想起他們,但通過他們的描述,我也有收獲,隱約知道了自己小時候是什么樣子,可對那個深深烙在同學們心里的人,我卻感到那么陌生:“我是誰?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西方哲學這三個永恒的命題再次困擾了我。
我是不是患上遺忘癥了?為什么我的童年記憶像洗空白了的錄像帶,那里面除了一連貫模糊的鏡頭在閃爍,什么也沒有?為此,我專門上網(wǎng)檢索了關于遺忘癥的信息,覺得自己的遺忘屬于“選擇性遺忘”,網(wǎng)上這樣定義:“選擇性遺忘的遺忘內容經過高度選擇,以滿足特殊感情的需要?!币簿褪钦f,在那段時間里,我的記憶重心并沒有放到小學同學身上。只是,我不甚了解“特殊的感情需要”是什么?是孤獨嗎?或許是,因為,腦海中存儲的我,在童年時一直是一個人在曠野里行走著,前面的路沒有盡頭……
小學同學們紛紛出現(xiàn),又紛紛消失,距離和空間的阻隔,已經使得我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每天相伴在教室和操場上。生活和各自工作性質的不同,也難以再讓我們多一些常聯(lián)系的理由。那些溫熱的情感還在,只不過被飛逝的時間掩埋在遙遠的記憶深處,可以回憶,但不能復制。人是最擅長遺忘的動物,可偏偏又喜歡懷舊,也許過去那些已經發(fā)生且不可更改的情感才是最真實可靠的。
編輯趙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