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旭

讓彩民信任彩票，不是技術上、制度上完善能解決的。國外開獎連錄播都沒有，但信任度還是挺高。

3.59億巨獎，驟然掏空了獎金池，也似乎進一步加劇了中國彩票的信任危機。

“中彩中心的人想出大獎，但是真出了又頭痛。不過他們都習慣了。”一位民政部系統(tǒng)內曾參與“雙色球”設計的人士告訴本刊記者。

此次創(chuàng)紀錄大獎正是由“雙色球”第2009118期產(chǎn)生。

“雙色球”每注投注號碼由6個紅色球號碼和1個藍色球號碼組成。紅色球號碼從1至33選擇；藍色球號碼從1至16選擇。紅色球號碼順序不限。如果7個號碼全部相符，即為一等獎。

在這個游戲中，一等獎的中獎概率是1/17721088。在理論上，1770萬張彩票中就會有一注一等獎。而根據(jù)中國福利彩票發(fā)行管理中心的消息，2009年1至8月，全國“雙色球”銷售已超過200億元。

“不過，這些數(shù)字都無法說服公眾相信3.59億的公正性?？磥碇挥胁势惫芾頇C構組織主流媒體對獲獎者進行采訪，才可能減輕大家的質疑?！必斦烤C合司彩票處顧問程陽對《瞭望東方周刊》說。作為國內知名的彩票專家，他的另一個身份是某省福彩中心的高級官員。

“并沒有數(shù)據(jù)表明，彩票行業(yè)在影響公正方面，包括腐敗、貪污等，特別引人注目，其實社會上的問題在這個行業(yè)都會有所反映?！背剃栒f，極端的事例是，曾有大獎彩民領獎時仍懷疑“彩票中心為什么讓我中獎”。

一張2元的小小紙片，很容易就將眾多公民與彩票行業(yè)聯(lián)系在一起。哪怕全家只買過一次彩票，每有特殊事件爆出，人們也會自覺地給自己加上疑似受害身的身份。

3個月前，《彩票管理條例》的正式施行，剛剛結束了彩票行業(yè)沒有法律規(guī)范的“裸賣”狀況。而3.59億元巨獎帶來的質疑，又讓彩票行業(yè)面臨考驗。

質疑不斷，銷量持續(xù)上升

與大家通常的認識不同，對大獎的質疑并不會真正影響彩票的銷售量。

盡管獎池縮水，但第2009119期的全國銷售額仍達到了2.32億，后一期2009120期銷量也達到了2.22億。遠高于國慶節(jié)前不到2億的銷售量。

同樣的事情還發(fā)生在2004年。當時電視臺播出的“雙色球”開獎錄像中，全景和特寫的畫面不同。此事引發(fā)了對開獎公正性的強烈質疑。

“但不久還是出現(xiàn)了9000多萬的單期銷售峰值，之前的高峰是7000多萬?！鄙鲜雒裾到y(tǒng)人士說，自從使用電腦開獎后，所謂的“信任危機”發(fā)生后一般會出現(xiàn)兩種情況：如果是因電視錄播所致，銷售量并不會明顯下降；如果是出了巨獎，這一玩法的投注額會出現(xiàn)一定下降，“獎池空了，那些投大錢的人自然不會買?！辈贿^，其他玩法的銷售量往往會增長。

對于彩票行業(yè)內的人士來講，買88注一等獎并非不可能發(fā)生的事件?！半p色球”200928期曾中出41注一等獎，有兩位彩民同時中得了10注頭獎。

其中一人對一張單式票10倍投注，獨得5071萬元巨獎；另10注一等獎由10張流水號相連的彩票組成，中獎彩票均為復式票，投注號碼完全相同，該彩民獨得5089萬元。

這位民政系統(tǒng)人士對各省福彩中獎情況進行調研后發(fā)現(xiàn)，多倍投注并中獎是普遍現(xiàn)象，“也許河南福彩中心應該公布過去的多倍中獎情況，減少大家的疑慮?！?/p>

此外，一些看起來比88倍更公正、但概率恐怕也十分低的事情正在發(fā)生著：某期全部17注頭獎都在貴州，且分布在17個完全不同的投注點。

顯然，近年來圍繞彩票發(fā)生的多次負面事件，讓人們每遇質疑就會引發(fā)聯(lián)想。如鞍山3家福彩站聯(lián)手作弊兌獎2800萬，湛江體育局、體彩中心官員敲詐中獎彩民，還有至今案情仍未明晰的福建體委、體彩中心高級官員落馬案。

在大部分業(yè)內人士看來，3.59億，不在于它88倍的概率，而在于是否有證據(jù)證明存在“黑幕”。

發(fā)行彩票實質上是一種高風險的商業(yè)行為，作弊也許不可避免。程陽說，西方國家在彩票發(fā)行早期也曾出現(xiàn)過高頻率的作弊事件，“直到他們的發(fā)展進入新的階段”。相較而言，中國彩票的“出事”情況無疑是比較樂觀的。

許多網(wǎng)上的“陰謀論”猜測，也許是彩票發(fā)行機構內部串通，由領導參與，組織團隊“天衣無縫”的作弊獲得了巨獎。

上述民政部系統(tǒng)人士則認為，這樣大規(guī)模作弊又不事發(fā)，基本是不可能的。“就按每個省3年一撥領導來算，10年來全國也有幾百人了，又都是在財政等方面受到一定監(jiān)控的官員?！?/p>

彩票不是窮人的游戲

《公益時報》的彩票版組曾對各大彩票論壇進行過一個小調查?！拔覀兯较聠柲切┰谡搲贤戳R彩票存在黑幕的人，他們買不買彩票。結果發(fā)現(xiàn)，他們都是比較鐵桿的彩民，而且罵過之后還在買?！卑娼M負責人告訴本刊記者，漫罵顯然是一種社會大背景下的從眾心理。

“讓彩民信任彩票，不是技術上、制度上完善能解決的。國外開獎連錄播都沒有，但信任度還是挺高?！鄙鲜雒裾肯到y(tǒng)人士說。

2009年6月，武漢發(fā)生經(jīng)濟適用房公開搖號“六連號”事件，卻有媒體將其“延伸”到彩票領域。7月，又發(fā)生了“專家”質疑開獎直播延遲20秒的事情。實際上這一情況源自國家廣電總局規(guī)定，有群眾參與的電視節(jié)目必須延時播出20秒以上。

與各地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的彩票研究機構和“專家”相反，目前國內還沒有一個正規(guī)高校開設與彩票有關的專業(yè)。

目前的情況是，隨著彩票發(fā)行量快速增長以及玩法的變化，大獎頻出，卻被公眾認為是有內幕的促銷。

實際上，雖然突破了年總銷售額1000億元，中國的彩票銷量仍抵不上一個歐洲中等國家。歐美國家經(jīng)常購買彩票的居民比例是65％以上，幾乎所有的成年人都經(jīng)常購買彩票；中國大陸這一比例為5％。

即使計算方法和定義不同，一般認為2005年前后，中國有7000萬人可以被叫做彩民，目前這個人群可能突破1億。

廣西彩票管理機構曾調研，根據(jù)投注人數(shù)和金額的變化可以發(fā)現(xiàn)，10％的彩民支撐了40％的銷售額，而54％的彩民數(shù)貢獻只有10％。

這個調研還顯示，每月購買彩票超過100元的彩民，占全體彩民的近70％。由于廣西的經(jīng)濟水平在全國位居中游，因此具有一定代表性。

“在領獎處看到的彩民和在彩票站看到的并不一樣?！背剃栒f，具有一定購買力的彩民可以通過電腦等途徑獲得信息，不需要到彩票站去計算，不會長時間逗留?！帮@然，彩票不是窮人的游戲”。

不過，前述那位民政系統(tǒng)人士認為，中國沒有賭場，很多人是抱著賭博的心態(tài)去購買彩票。與西方國家賭博、彩票分明的博彩業(yè)相比，情況大有不同?！跋鄬Χ裕袊瞬簧朴谟嬎?，孤注一擲和傳言引起的投注非常常見?！?/p>

賭博的心態(tài)也加劇了彩民的復雜心理。

程陽則認為，國民素質正影響著彩票的發(fā)展?！拔鞣饺艘话愣剂私獠势钡碾S機性，明白一個號即使買100年也可能中不了一個小獎?！?/p>

顯然，對于如何認識彩票，中國人也許仍不得要領。大連一個婦女曾趁丈夫出差之際買了十幾萬彩票沒能中到大獎，于是跑到政府“上訪”，要求退還彩金。

程陽認為，“彩民”這個概念在界定了一個群體的同時，也排斥了大多數(shù)人?！爱斮I彩票變成一種職業(yè)，看起來技術含量越來越高的時候，發(fā)展就成了問題。”

彩票終于不再“裸賣”

不過，《公益時報》彩票版組的讀者見面會在最近幾年還是有了變化，“我們做的課件第一部分是介紹開獎流程，到2007年這個部分就拿掉了，說明大家對開獎這個環(huán)節(jié)是熟悉和信任的?！?/p>

另一個變化是，過去彩民打熱線電話，直接問買哪組能中；現(xiàn)在，則是詢問那些不同的計算方法哪個有效，“他們也知道，這東西不是一定的?！?/p>

今年7月1日起施行的《彩票管理條例》中，并沒有“彩民”的表述，而是按國際慣例，使用“購彩者”、“中獎者”等字眼。

制定過程歷時數(shù)年的《彩票管理條例》一經(jīng)正式公布，就因低于輿論的期望而引起了不滿。然而這公眾眼中的一小步，卻被業(yè)內認為是行業(yè)的一大步。

“過去彩票是沒有法律保護的，我們叫‘裸賣。”上述民政系統(tǒng)人士說。

彩票的法律關系是特殊的射幸合同：交易標的物即獎金在合同締結時尚不實際存在，所存在的只是獲得該標的物的偶然性。射幸合同目前在《民法通則》和《合同法》中均沒有規(guī)定，因此不受民事基本法律的保護。《彩票管理條例》第一次在法律體系中確立了這個關系。

《條例》被質疑的是，它與人們希望的懲治彩票相關犯罪看起來關系不大。程陽認為，這本來就是一種誤讀，“懲治犯罪不是國務院條例能夠界定的?！?/p>

其實，一些人把《彩票管理條例》和《彩票法》弄混了。按照中國的慣例，條例是立法的必須步驟，或者說是立法過程中的堅實一步。

令從業(yè)者不滿意的是，《條例》中專業(yè)性的矛盾之處。如第三十一條“未兌獎的獎金，納入彩票公益金”，同時又規(guī)定“返獎獎金不低于50％”。

因為未兌獎的獎金如果進入公益金，那計算獎金比例時確定的不低于50％肯定無法實現(xiàn)。2008年棄獎大約占1％左右，全年銷售1060億元，就是10多個億。

雖然存在諸多缺失，但《條例》實施后面臨的第一個挑戰(zhàn)就是中獎者個人信息保密問題。

在國外，中獎者信息是否公開隨個人意愿而定，大多數(shù)西方國家并沒有明確規(guī)定必須公開中獎者信息。

程陽覺得，保密問題涉及公眾知情權和中獎者隱私權的平衡。和中國的大多數(shù)法規(guī)一樣，“總的來說，還是要細化?！?/p>

體制一直被認為是束縛彩票的大問題

與目前輿論質疑的“沒有監(jiān)管機構”不同，《條例》明確了“1+2+N”的管理模式。即作為彩票監(jiān)督管理部門的財政部門，主管福彩、體彩發(fā)行的民政和體育部門，公安、工商、稅務、審計等依照各自的法定職責參與彩票管理相關活動的其他政府職能部門。

事實上，業(yè)內人士的一種普遍看法是，財政部一直希望獲得某種彩票的實際控制權，包括傳聞中的賽馬彩票。這樣，免不了讓人懷疑存在部門利益的爭奪。

而對于福彩和體彩兩個彩票系統(tǒng)來說，還有很多事情無法理順。

各省彩票管理機構的負責人都是民政、體育系統(tǒng)的官員。由于“有錢”，這一位置往往是領導的嫡系，升遷希望極大。諸如改革一類的冒險，因此就顯得動力不足。

其實與中國的許多事業(yè)單位一樣，最熟悉業(yè)務的一般是沒有最終決定權的分管業(yè)務副主任，即使在彩票中心干出成績，也往往會以到其他單位當“一把手”的形式實現(xiàn)晉升。

體制一直被認為是束縛彩票的大問題?！百I彩票”看起來更像是一種商業(yè)活動，但卻是目前中國為數(shù)不多由政府機構完全主導的行業(yè)。

全國大部分省份采用的是雙重管理體制：各地彩票管理中心在業(yè)務上受省中心領導，人事、行政和財務等方面受當?shù)孛裾只蝮w委的領導。

以著名的“福建銷售神話”為例，2001年福建體彩比前一年的7.4個億暴漲了11個億。后來被“雙規(guī)”的省體彩中心主任李聯(lián)友放棄了雙重領導，實行垂直管理：由省體彩中心在所轄市、縣建立獨立的分中心，直接派人管理，地方體彩中心不再歸屬地方體委主管。

上述民政系統(tǒng)人士告訴記者，電腦彩票與過去的摸獎、刮獎是完全不同的階段。它從2000年起經(jīng)過幾年的鋪墊和宣傳后，在2004年、2005年達到了一個門檻：銷售額快速增長，但是各類負面事件頻發(fā)，一度比較混亂。結果引來了中央層面的關注，進行了嚴厲的治理。此后，就進入了穩(wěn)步提高的階段?！斑@時候就像一個人，度過了需要學習、了解自己的兒童期，在這之后，它的成長更多的還是受到外界環(huán)境的制約?！?/p>

彩票業(yè)開拓市場正遭遇瓶頸

目前，大獎看起來是提高銷售量的唯一有效辦法。這其中往往伴隨著兩大彩票系統(tǒng)的競爭。

國慶的第一周后，中國福彩中心一邊應付輿論對巨獎的質疑，一邊推出了創(chuàng)中國彩市紀錄的一次派送：2億元。從14日起未來40期內，每期從調節(jié)基金中撥出500萬元作為加獎獎金，加給當期“雙色球”一等獎。

加之從2009年1月1日起，當“雙色球”獎池不低于1億元時，獎金總額將改由兩部分組成，且兩部分的最高封頂各是500萬元。這樣，2元的彩票最高可能中獎1500萬元。

“很多人又會說了，你這樣做還留500萬封頂干什么呢?直接1500萬或者無封頂不就行了。但500萬封頂是有自己道理的?！背剃栒f。

“從數(shù)字上計算，只要出現(xiàn)1772萬個不同的號碼，就肯定會出一個一等獎和相應的固定獎。這個總獎金和購買這些號碼的總收入一沖抵，總是會留下幾十萬。這樣即使每次都有一等獎，獎池仍然會有積累。積累得多了，大家才會有興趣。”上述民政部系統(tǒng)人士說，500萬封頂?shù)囊粋€作用是防止彩民盲目投入，另一個就是保持獎池的積累，避免涸澤而漁。

事實上，就在10月14日福彩提高最高獎金額的同時，國家體彩中心也推出了新一輪派送。在這個規(guī)則下，追加投注后，3元最高可中2400萬。

“經(jīng)過這幾年的穩(wěn)步增長，開拓市場已經(jīng)遇到瓶頸。”上述民政系統(tǒng)人士說，這一極具市場色彩的行為正是傳統(tǒng)事業(yè)單位最不擅長的。而出于安全考慮，網(wǎng)絡等渠道都受到了嚴格限制。這代表著，許多因家庭關系被安排到待遇較好的彩票機構工作的人，需要和小食品推銷員一樣去便利店跑渠道。

“隨著銷售量的上升，各種今天覺得不正常的低概率情況會成為平常現(xiàn)象。”程陽說，3.59億以及它引起的波瀾，只不過是中國彩票歷程中一個小小的插曲，有更為重要的事情擺在面前：如何盡快度過這個公信力常受質疑、市場化還有瓶頸的階段---像這個國家的諸多方面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