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采訪楊鶴齡老師的時候,楊老師給我們講了一段有趣的小插曲
“……因為是在日本統(tǒng)治時期,大家對日本人的仇恨都融在血液里邊了,那時候大家不敢說,可是都心照不宣。舉個例子,那時候我們有一個日本老師,因為恨日本人,所以我們就恨這個教日語的老師。那時候的日本男子大多剔光頭,他姓閻,所以我們叫他‘閻和尚。那時候冬天,學校會生火爐子,每天工友會早早生好,等我們?nèi)チ私淌揖团土?。有一天工友起晚了,去到教室的時候全都是煙,我們一想,第一堂是日語課,我們就決定不開窗戶,好嗆‘閻和尚。后來“閻和尚”進來了,說:‘你們不開窗,存心想嗆我呀?那誰也別開窗戶,我是老肺,我不怕,你們是小肺,看誰先怕嗆!我一個人,你們好幾十個人…… 結(jié)果,我們嗆到我們自己了,呵呵。這說明什么呢,其實是大家的仇敵之情沒地方發(fā)泄?!?/p>
同樣是青春年少時,我們的世界充滿個性、時尚、夢想、獨立、國際化、人性、hip—hop……然而,楊鶴齡老師所處那個時代的青春世界里——社會主義是夢想,列寧、毛澤東、朱德等人是心靈的領路者,加入共產(chǎn)黨是可以獻身的理想,地下黨工作是他們的驕傲事業(yè),惡搞日語老師是他們生活在黑暗世界里的稚嫩樂趣。那是一個特殊的年代,造就了一代特殊的人,和他們的特殊經(jīng)歷與特殊回憶。在楊鶴齡老師的講述中,我們了解了,只屬于那個時代的專有名詞——單線聯(lián)系;我們聽了,只屬于那個時代的故事——突擊入黨,我們也知道了屬于那個時代的民謠——“想中央,盼中央,中央來了更遭殃”
本期,我們將在楊鶴齡老師的筆下進步了解到她是怎樣加入共產(chǎn)黨的,以及那個時期發(fā)展共產(chǎn)黨的特別之處,還有發(fā)生在中山公園音樂堂的那場血案。
(七)“突擊”入黨
楊鶴齡
談起近來“三人小屋”議論過的話題,江浩問我:“你不是向往一個自由、平等、沒有壓迫的社會嗎?我告訴你,那樣的社會如今已不是空想了。”
“在哪里呢?快說給我聽聽!”我急切地追問道。
“俄國十月革命時期,一個叫做弗拉基米爾·伊利奇·烏里揚諾夫(列寧)的人,闡明了社會主義可以在一國或數(shù)國首先勝利的理論。1917年3月,沙皇政府被推翻。聽到沙皇垮臺的消息以后,列寧立即返回俄國,積極準備發(fā)動武裝起義。在列寧的領導下,俄國人民終于取得了十月社會主義革命的勝利。十月革命勝利后,列寧當選為第一屆蘇維埃政府主席,他領導俄國人民粉碎了帝國主義的三次武裝進攻和國內(nèi)的叛亂,使俄國的經(jīng)濟建設逐步走上了正軌。建立的蘇維埃社會主義國家,簡稱蘇聯(lián)。就是那樣的社會,在那里工人階級和勞動者成了國家的主人……”
我聽得入迷了。從這以后,我知道了馬克思和恩格斯知道了列寧與斯大林,知道中國也有了馬克思主義的政黨——中國共產(chǎn)黨。我還聽江浩告訴我,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者有毛澤東、朱德等人:還知道了中國共產(chǎn)黨也有了自己的武裝隊伍——八路軍、新四軍以及一批由工農(nóng)群眾組成的抗日隊伍,而且已經(jīng)在延安等地方建立了自己的根據(jù)地,領導人民進行著抗日戰(zhàn)爭。知道了這些情況,給了我極大的鼓舞,幻想終于變成了現(xiàn)實。我仿佛看見了抗日勝利的曙光,沖動的我對江浩說“我想投奔到解放區(qū)去,參加八路軍,和日本鬼子大干一場!”
江浩娓娓地對我說:“革命工作有多種方式,咱們不是討論過文藝工作和其他形式的宣傳工作也有巨大的作用嗎?在敵占區(qū)也有很多工作需要我們做?!背了剂艘粫?,他接著說,“經(jīng)黨組織對你的考察,決定吸收你參加共產(chǎn)黨,做一名共產(chǎn)黨員?!?/p>
聽了他的話,我真是又驚又喜,難道他早已經(jīng)是共產(chǎn)黨員了?不一會兒,他又嚴肅地對我說:“革命是會有流血犧牲的,所有的革命都會受到統(tǒng)治階級的殊死絞殺。如今,我們面對的是窮兇惡極的日本帝國主義,我們面對的斗爭會更加艱巨和殘酷。你要想成為一名真正的革命者,就必須做好流血犧牲的準備。你有抗日救國的思想,可是,你能為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而獻身嗎?”
我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堅定地回答道“我能,為理想而獻身是我的志愿!”
是呀,我在想,我國歷史上為革命和犧牲的何止一人,春秋時期,秦國商鞅的變法,滿清戊戌政變六君子等等,不勝枚舉。而今是為共產(chǎn)主義這一偉大的事業(yè)去獻身,正如《國際歌》所寫:這是最后的斗爭
要砸碎舊世界的鎖鏈,要消滅剝削壓迫。我愿為真理而斗爭,為事業(yè)而獻身。想到這里,我心潮澎湃,決定把自己的生命獻給中國革命。
“那你寫一份入黨志愿書吧!”
“怎么寫呢?”
“寫上你為什么要加入共產(chǎn)黨,寫上你的決心還有姓名、年齡、職業(yè)、家庭成員不過,”他神秘地說“姓名需要取一個假名,在敵占區(qū)都要用假名,為了保護自己,長期隱蔽,不能暴露真實姓名?!?/p>
“那我叫什么名字好呢?你發(fā)展我入黨,你當然已經(jīng)是黨員了,你的假名叫什么?”
“我的假名叫魏民?!?/p>
“那我就叫艾仲吧?!?/p>
“我和周二哥兩人就是你的入黨介紹人?!?/p>
當天深夜,家里人都睡熟后,我一個人坐在燈下,寫入黨志愿書。當我剛剛寫了半頁紙時,父親突然推門進來,直奔我坐的桌子?!皩懯裁茨兀趺催€不睡?”他還瞪大眼睛看著我手中的紙,我被嚇了一跳,來不及把紙藏起來,心里突突直跳!所幸他沒戴眼鏡,高度近視的父親離開眼鏡什么也看不清。他沒認出我寫的字,只說了一句“快睡吧!”就走了。過了一會兒,我才平靜下來,懷著不平靜的心情寫完入黨志愿書。
一個星期以后,江浩通知我:“上級批準你入黨了,入黨日期按你入黨志愿書的日子,是1945年12月25日,候補期半年,半年后你就成為正式黨員了?!?/p>
12月25日,這一天正巧是“圣誕節(jié)”,是耶穌為救世人而降生到人間的日子。
這一天也是我成為共產(chǎn)黨員的一天,是我政治生命誕生的日子,我將永遠記住這一天。
就這樣,我入黨了。當時在敵占區(qū)的白色恐怖下,黨組織是秘密存在的。要求進步的人和組織中的人,不知道誰是黨員,也不知道黨組織在哪里。因而無法向黨提出入黨申請,而是由黨組織長期培養(yǎng)、教育,一旦認為夠條件時,由黨組織通知發(fā)展對象。從長期培養(yǎng)到一朝發(fā)展,當時稱為“突擊”發(fā)展黨員。我就是這樣被“突擊入黨”的。因為沒有黨組織的支部活動,所以就沒有經(jīng)黨員舉手通過,更沒有像林道靜那樣的面對黨旗的宣誓。直到北平解放后,第一次北平地下黨員大會上,我才見到印著鮮紅的鐮刀斧頭的黨旗。我始終認為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沒有一顆為事業(yè)獻身的決心。
不久,當江浩“突擊”亞南入黨時,沒想到她拍腿大叫“糟了,糟了,我還以為我只是陪著憶平一起學習,我已經(jīng)……我另外……”
一切都明白了,原來是“撞車了”她已與另外一條線有了聯(lián)系,或許她已經(jīng)入黨了。
在白色恐怖下,黨組織是單線聯(lián)系的,不允許發(fā)生橫的關系,這是為了更好的保存組織,避免更大的犧牲
和損失的有效措施。江浩原本是把“三人小屋”當作培養(yǎng)和發(fā)展黨員的課堂,準備把我與亞南同時當做發(fā)展對象,不料只成功一個。這樣,我們和亞南只好切斷聯(lián)系,“三人小屋”就不能再共用了。
北平解放前不久,我也有過一次失敗的“突擊”,同班同學王寶琴,經(jīng)我多日培養(yǎng),同時也經(jīng)上級同意發(fā)展,出乎意料的是她竟拒絕參加,她說:“我支持你們的事業(yè),不參加組織也一樣為你們做任何事情,可是參加組織我還沒考慮好,我還要看一看。”
“突擊”失敗了,但她沒告發(fā)我,而且表示同情和支持共產(chǎn)黨。不久,我們高中畢業(yè)了,她去外地上學了。
我的另外三個聯(lián)系對象,兩個是同學,一個是我的小叔叔。他們都是經(jīng)我培養(yǎng)由上級安排,繼而轉(zhuǎn)到另外的系統(tǒng)“突擊入黨”的。
(八)丟掉幻想準備斗爭
經(jīng)過八年浴血奮戰(zhàn),終于把日本帝國主義趕出國門。當全國人民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時,積極反共的國民黨反動派,就向共產(chǎn)黨和人民舉起了屠刀。為了獨吞勝利果實,他們搶先接收日本占領區(qū),掠奪敵偽產(chǎn)業(yè),迫不及待地加緊進攻解放區(qū)。
他們妄想建立國民黨一黨專政的政府,把共產(chǎn)黨和其他民主黨派一概排斥在外。北平的國民黨當局,決定舉行“圈選”國民代表大會的代表,候選人由他們指派,老百姓只能在候選人名字上劃圓圈。為了揭穿這一反民主陰謀,北平地下黨于1946年4月21日下午,在中山公園音樂堂召開了“反對國大代表偽選舉大會”,約有五千市民參加,大多為大學和中學的學生。
我記得在那天臨近開會時,會場西側(cè)出現(xiàn)了一群兇神惡煞的人,他們不是參加大會的人員,只見他們虎視眈眈地盯著主席臺,掃視座位上的聽眾,還有的人手里提著棍棒。
四點整,大會剛開始,大會主席沈勃致開幕詞時,國民黨特務及其黨羽三青團,迫不及待地跳上講臺打砸會場!并向聽眾投擲石塊及雞蛋,有些打在主席臺上,有些打在群眾身上,我穿著布大褂,背后也中了雞蛋,蛋液流了一身。朝陽大學演講人陳謹昆教授從法律角度揭穿“圈選”的假民主時,一磚頭擊落他的眼鏡,太陽穴被打傷流下鮮血。陳教授憤怒地斥責:“你們這幫特務流氓,干這樣下流之事,太給國家丟臉了!”然而大塊的石頭、瓦塊不斷打來,大會無法繼續(xù),工作人員只好把陳教授扶往后臺,工作人員被迫撤離。群眾和許多學生也都受傷流血了,我的同班同學余德一額頭被打傷流血,住進醫(yī)院。一群暴徒?jīng)_上主席臺拿棍棒一通亂砸,桌子被砸成碎塊,椅子被掀倒在地,把主席臺拆的七零八落,大會被迫中途停止。血的洗禮,使參加大會的學生對國民黨的反動本質(zhì)有了初步的認識。
國民黨政府在接管日偽政權時,那些“接收大員”大搞“五子登科”爭奪條子(金條)、票子、房子、車子、女子(美女),人們稱他為“刮民黨”。抗戰(zhàn)勝利后,人民生活不但沒有改善,反而更加艱難。短短三個月,物價竟上漲了15倍,日偽貨幣兌換法幣,5元兌換成1元,人們叫苦不迭。流傳著“想中央,盼中央,中央來了更遭殃”的民謠。盡管人民已經(jīng)感到失望,但對國民黨消極抗日,積極反共并不了解,仍把國民黨政府視為正統(tǒng),對國民黨的假和平談判抱有幻想。為了揭穿國民黨反共反人民的反動本質(zhì),打破“正統(tǒng)”觀念的束縛,北平地下黨發(fā)出“丟掉幻想,準備斗爭”的號召。
我們的直接上級布置給我們的任務是繼續(xù)在學校開展工作,在同學中加強對共產(chǎn)黨和解放區(qū)的認識,發(fā)展進步力量,擴大黨的影響和黨的隊伍。
1946年春,北平地下黨組織了一批青年學生到張家口解放區(qū)參觀學習,江浩先后送走了六名中學生。國民黨當局多次發(fā)布訓令、密令、電令,嚴防學生去張家口,設置許多崗哨盤查阻止。所以前往張家口的學生,必須化裝改扮。他們大都裝扮成農(nóng)民或小販,才能避開國民黨的阻撓,順利到達解放區(qū)。江浩幫助每位同學改裝,親自送到前門火車站。當時前門火車站是通往外地唯一的通道。解放后,直到有了北京站,前門火車站才退役,改為后來的工人俱樂部。
被江浩送走的同學,其中一位叫王大明的同志到達張家口后,在解放區(qū)入了黨,然后又被組織派回北平從事地下斗爭。另一名年紀很小的學生叫曹大為,裝成賣菜的小販,江浩替他扛著筐白菜,步行到前門站,送他上了火車,他也是解放區(qū)入黨,以后又在解放區(qū)參加了八路軍。
在發(fā)展黨的工作中,最讓江浩欣慰的是,在他就讀的平民中學中,他發(fā)現(xiàn)并培養(yǎng)了一個好苗子,一個初中二年級的小同學,這個小男生天資聰穎、頭腦清晰,有正義感,很快就接受了江浩為他灌輸?shù)母锩枷?。后因江浩高中畢業(yè),黨的關系從黨的中學委員會轉(zhuǎn)出,把這位小同學的關系轉(zhuǎn)給中學委員會的其他同志。以后年僅14歲的他,就加入了地下黨,成為一名最年輕的布爾什維克。他就是著名作家、前文化部部長王蒙同志。
在王蒙的自傳著作《半生多事》中,他這樣寫道:以后江浩在年邁多病時,往往為自己不能再工作,卻享受離休待遇而感到不安時,我就會安慰他:“你不必慚愧,你對黨是曾經(jīng)有過貢獻的,至少曾經(jīng)為黨培養(yǎng)過一個作家、文化部部長,一個北京市的人大代表?!?/p>
(編輯嚴杰)
青春期健康2009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