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繼誠

晚明時期是中國古代思想史上繼先秦、魏晉之后再一次思想大碰撞、百家齊爭鳴的時期。經(jīng)過長期的萎靡不振之后，中國佛教也在此時應運新生，掀起短暫的復興狂瀾。禪、凈、律、華嚴、天臺、唯識等宗派龍象涌現(xiàn)，大師頻出，展示著佛教巨大的生機與活力。

晚明佛教復興是因緣際會，推陳出新的結(jié)果，其時“釋教殆遍天下，琳宮梵宇，盛于簧舍，唪誦咒唄，囂于弦歌。上自王公貴人，下至婦人女子，每讀禪拜佛，無不灑然色喜?！?謝肇淛《五雜組》卷8)不過，晚明佛教的研究領(lǐng)域，向來是大陸學者(港臺的研究起步稍早)的“軟肋”之一。個別的研究往往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甚至連樹木也難得一見。陳永革博士的《晚明佛教思想研究》(《晚明佛教思想研究》，陳永革著，宗教文化出版社，2007年5月第一版)正是以“釋教殆遍天下”為中心，對晚明佛教復興的表現(xiàn)與特質(zhì)進行了宏觀透視與細膩詮釋，分析考察了晚明佛教諸宗如禪(宗)、凈(土)、戒(律)、居士佛教的時代特點，剖析比較了佛教與儒教(心學)、道教、天主教之間的互動與交涉，探討梳理了佛教復興的思想淵源與現(xiàn)實困境。全書視野開闊，立論允當，有較強的理論性與邏輯性，前乏“古”人，成一家之言；后“需”來者，得風氣之先，彌補了當前大陸學者晚明佛教研究的不足，具有重要的學術(shù)價值與現(xiàn)實意義。綜觀全書，有以下特點：

一、視角獨特。立意新穎。

《晚明佛教思想研究》避“重”就“輕”，繞開“熱點”、“焦點”問題，以晚明佛教復興作為自己的主攻方向，在“冷門”中確立價值，在“盲區(qū)”中發(fā)現(xiàn)意義，僅此而言，本書的研究就是一種創(chuàng)新與突破，獨辟蹊徑，視角獨特，值得充分肯定。正如北京大學樓宇烈教授所言：“迄今為止，尤其是大陸學術(shù)界對這一方面的研究甚少。陳永革博士的論文，對這一時期的佛教發(fā)展作了全面宏觀的考察，是一篇很有學術(shù)價值的論文?！?本書第527頁)

從另一方面看，避開“扎堆”式的研究模式，開辟同樣有意義卻為人忽視甚至漠視的領(lǐng)域，揚長避短，“出奇制勝”，這種研究方法也值得借鑒與參考。與其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不如找一塊合適的口岸自建橋梁；雖說這種做法帶有一定風險，但地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皹颉笨偸且腥嗽斓模瑳r且，最危險的地方有時正是最安全的地方。

二、高屋建瓴，駕輕就熟。

《明佛教思想研究》重點詮釋晚明佛教思想的分化組合與理論淵源，未見對相關(guān)資料的考釋與說明，但很顯然，這項工作其實作者已了然于心，“出入自在”，故能信手拈來，不著痕跡。海外與港臺晚明佛教的研究雖有一些成果出現(xiàn)，但多以重要宗師(如云棲襪宏、憨山德清、紫柏真可、蒲益智旭)為中心，是一種“微觀”性的研究，宏觀性綜合研究并不多見，《晚明佛教思想研究》則是一種典型的“宏大敘事”法，它以圓融與還“源”為線索，以佛教復興為主題，對晚明佛教復興的表現(xiàn)、特征、困境、趨勢作了全面、詳盡的分析與考察，體系宏大，高屋建瓴，構(gòu)建成首尾相應、融洽和諧的“有機體”，展示了作者良好的駕馭文字能力與統(tǒng)攝資料技巧。

三、體系完備，結(jié)構(gòu)合理。

本書的結(jié)構(gòu)顯然是作者深思熟慮的結(jié)果。第一章“緒論圓融與還源：晚明佛教的思想主題及其復興特質(zhì)”，首先奠定了本書的基調(diào)，“圓融”與“還源”如一根紅線，貫穿于本書始終。以下三章，即第二章“佛教宗綱與晚明的禪學中興”、第三章“凈土信仰的全面皈依與晚明佛教的普世性”、第四章“晚明佛教的戒律復興及其倫理詮釋”，著眼于佛教內(nèi)部各宗的復興。第五章“禪教歸凈與晚明居士佛教的思想特質(zhì)”，既是對前三章的小結(jié)又把佛教復興的內(nèi)涵與表現(xiàn)延伸到教外，重點考察佛教居士這一特殊群體在復興中的作為。這一章具有以下諸章節(jié)都是以佛教與教外宗派的交涉為重心的。如第六章“佛儒交涉與晚明佛教的經(jīng)世思潮”、第七章“心學流變與晚明佛教的復興思潮”(二章牽涉佛教與儒學、心學的關(guān)系)、第八章“晚明佛教與道教、天主教之交涉”。本第九章，為“結(jié)語救世與解脫：晚明佛教的復興困境”。在回顧、總結(jié)晚明佛教復興的同時，又指出了復興過程中無法回避的“困境”，如“末世佛法”與“經(jīng)世佛教”的張力問題；“救世人格”與“出世解脫”的兩難問題；“即生成佛”與“即世教化”的協(xié)調(diào)問題；“即法救世”與“即世救法”關(guān)聯(lián)問題等等。

四、語言平實，可讀性強。

圣嚴法師曾說：“明末佛教……上承宋元，下啟清民，由宗派分張，而匯為全面的統(tǒng)一，不僅對教內(nèi)主張‘性相融會、‘禪教合一以及禪凈律密的不可分割，也對教外的儒道二教，采取融通的疏導態(tài)度?！?《明末佛教研究》第2頁，臺北東初出版社，1987)晚明佛教在中國佛教史上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一方面，晚明的高僧大德出于“救法”的責任感與使命感，對當時佛教政策的不當，僧侶的窳敗，教內(nèi)的利益之爭等等，進行了深刻的批判與反省，這種如履薄冰的末世危機感預示著佛教的振興除走改革之路外，難有他途；另一方面，教內(nèi)的祥教一致，諸宗歸凈，教外的圓融三教，道同而謀的呼聲，也暗示佛教的發(fā)展必將以回歸“人間”為其本懷。近代佛教的發(fā)軔者楊文會曾說：“鄙人初學佛法，私淑蓮池、憨山；推而上之，宗賢首、清涼，再溯其源，則宗馬鳴、龍樹。”(《等不等觀雜錄》卷6)這其中“蓮池”指晚明高僧云棲株宏，“憨山”指晚明高僧憨山德清。從楊文會的自述中我們不難體會晚明佛教研究對近現(xiàn)代中國佛教史的重要意義與價值。這一點，本書中也有明確闡釋：“從中國佛教人間化的意義上說，晚明佛教思想則可視為肇興二十世紀且于今天方興未艾的人間佛教思潮不可或缺的一個歷史階段。”(本書第511頁)

當前，大陸學者對晚明佛教的研究才剛剛起步，陳永革博士的《晚明佛教思想研究》體大思精，內(nèi)容豐富，為該領(lǐng)域的研究開了好頭，提供了“榜樣”。賴永海先生說，“論文在大量閱讀原著、廣泛搜集第一手資料的基礎(chǔ)上，對晚明佛教的演進過程及其特點等進行了較為深入、系統(tǒng)的探討，作了一件頗有開創(chuàng)性的學術(shù)研究工作?！?本書第527頁)我們希望今后國內(nèi)學者更多關(guān)注晚明佛教，或明清佛教的研究，因為這一階段的佛教發(fā)展同樣真實展示了中華民族宗教理念、信仰感情的心路變遷，無論從學術(shù)研究還是從對當代佛教健康運作，都有重要的價值與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