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玉潔
朋友游歷歐洲14天回來,我約上八九好友在飯店為其接風洗塵。
朋友一跨進飯店就脫下外套遞給服務生,隨同遞過去的還有一張嶄新的五毛錢小費。只可惜朋友的紳士風度嚇得服務員手足無措,不敢接納。朋友尚未落座就語重心長地開講:“我先申明,歐洲無塵可洗!人家那叫一塵不染,一件白襯衣穿了一個星期,脫下來,上帝啊,比在國內剛穿上去還干凈!”
他講:“人家那福利,瑞典、芬蘭,生老病死上學讀書一分錢不要,還管吃管喝管……”
他講:“人家那文明、人家那素質!羅浮宮,人家那么多人進去了,跟沒人一樣;中國一個旅行團進去了,那就像全世界的人都進去了,人家還特意用中文注明‘不要喧嘩,不要隨地吐痰……上帝啊,作為中國人,我的臉都沒處擱……”
他講:“人家德意志人那個守時守信守規(guī)矩,三更半夜,過馬路照樣自覺地等紅燈……”
他講:“人家荷蘭應該叫荷蘭王國,那才叫民主,那才叫自由,你就想不出來有什么是禁止的……”
他講:“人家英格蘭,吃面條都是用叉子卷起來送進嘴里,人家喝湯都是用湯匙一下一下地舀,哪像中國人端起碗來就灌……”
火鍋底的酒精燃盡了又添滿,添滿了又燃盡,菜涼了又熱,熱了又涼。朋友仍遺憾著、感慨著、痛絕著、憤恨著、面露紅光著、唾沫四濺著、青筋暴跳著、振臂疾呼著、掩面而嘆著、拍案而起著、捶胸頓足著……
我鼓足勇氣壯起膽,找縫插針,舉起手里捏得差不多已經(jīng)夠穿過整個歐洲近現(xiàn)代史的酒杯,小心翼翼地提議:“我看……我看我們是不是邊喝邊講吧……”
朋友義憤填膺:“酒最能看出中國人的愚昧、無知、落后了!我在歐洲參觀學習14天,合計331個小時,吃了41餐飯,中餐15頓,西餐26頓。人家每餐都是酒水放旁邊,你愿意喝什么就喝什么,愿意喝多少就取多少,人家從來不勸酒,更沒有灌酒一說。我在法國結識了一位朋友,英格蘭人約翰·萊斯先生,人家那風度,吃飯只要小半杯紅葡萄酒,禮節(jié)性地表示一下,那個得體、那個健康、那個文明啊!告別時,我們在一家中餐館里答謝人家,我們勸人家喝酒,人家大惑不解,目睹幾個中國人拼酒,大家驚得目瞪口呆,連連搖頭……上帝啊,人家那叫一個文明……”
洗塵宴在悲憤、肅殺中草草了結,十條壯漢只喝了一瓶“五糧液”,我們還為自己的酒風不雅、縱欲無度而自愧、自責、自省。
一個星期后,朋友來找我,托我請人將他寫的一封中文吊唁信翻譯成英文。原來,他的那位在法蘭西的英格蘭朋友約翰·萊斯先生不幸去世了,享年43歲。
“人家……怎么……怎么英年早逝啦?約翰·萊斯先生那么優(yōu)雅,那么文明,那么……”我謹慎地措辭,發(fā)自內心地哀悼,我的哀悼不僅出自國際人道主義情誼,更發(fā)自對人家文明程度虔誠的敬仰和渴慕。
朋友猶豫了一下,低低地說:“喝酒,醉死的?!?/p>
“上、上帝啊,你不是說人家不喝酒嗎?人家只禮節(jié)性地喝半杯紅葡萄酒嗎?”
朋友的聲調忽地抬到比帝國大廈還高半層:“是啊,人家吃飯時絕對不喝烈性酒,人家是在酒吧里喝的!”(編輯 牙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