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子丹
只要會念英文字母表。誰都知道E是平平常常的一個字母。估計當年大不列顛國的倉頡在造字的時候,一定不曾想到這個排行第五的家伙,在未來的某年某代,隨著一種叫電子的物質(zhì)被人類發(fā)現(xiàn),命名和利用,將成為一個獨特無比的縮寫符號,以及一大批新名詞的前綴,繼而取得人類時代的冠名權(quán),電子信息時代的來臨給了它這樣的機會,“E時代”由此誕生。
作為這個時代的特征。電子的確無所不在。粗略想來,似乎只在與它相關的硬件,諸如電話、電腦,電視等等,這些充斥于日常生活,與現(xiàn)代人尤其是都市人須臾不能分的東西所提供的便利。然而,這種種便利不過是它干預人類社會最初級最淺表的形式,稍稍琢磨人的行為邏輯、思維方法,人際關系乃至命運軌跡,統(tǒng)統(tǒng)因為它的存在完全徹底改變的事實,不由得驚出一身汗來:曾有何方神圣能與E的無邊法力相當?
它把時間變短。例如戀人鴻雁傳書的纏綿,被E-MAIL或者QQ代替,成為隨叫隨到的慰問。它把空間變大。例如主婦在家中寸步不移,就能通過跨省乃至跨國的網(wǎng)購,將奶粉尿布嬰兒車,搬進自家的育兒房。它把一些小事變得重大。例如某政要一次風流韻事的曝光,可能導致全民大選結(jié)果乾坤顛倒。國體國策為之一變。它把一些大事變得輕微。例如某軍女兵伸出纖纖玉指在電腦鍵盤上一摁,就叫敵方陣地尸橫遍野,而她根本聽不見慘叫。看不到鮮血。
這一切是常識不是小說。小說要關注的。是E在它的時代如何改造著人并且改變了人的命運。我在這篇小說里所寫到的許秧和二桂,就是這類被E左右了命運的人,在他們身上體現(xiàn)著E的“造星”與“造夢”帶給人的亢奮愜意。也體現(xiàn)著星與夢的光環(huán)褪去,人們所要經(jīng)歷的痛苦和無奈。在E的股掌之中,他們好比在如來佛掌心里翻跟頭的孫悟空,注定逃不出電視媒介,電話手機,網(wǎng)絡信息所編織的恢恢天網(wǎng),而被這張?zhí)炀W(wǎng)所裹挾的,當然也包括同樣被電子時代的文化訓練出來的游醫(yī),車夫、保安,電視臺編導,以及時不時在敘述中露露臉,卻讓讀者看不清五官的“我們”。
許秧是被E造出來的明星,電視媒介以其迅猛的力量,把他塑造成萬人追捧的大眾惜人,也把他置身于群眾監(jiān)督的玻璃監(jiān)獄之中。許秧的悲哀在于他全然不懂得這個時代的游戲規(guī)則,入戲太深,以為粉絲的追隨和愛戴,真的跟他腕上的雪達表一樣永不磨損。他似乎從來沒想到,大眾最想看的節(jié)目,除了明星冉冉升起的喜劇,更有流星隕落下墜的悲情,他們把你捧出來,是全劇的上半場,下半場還要將你摔碎,才叫完整。
至于二桂,E給她造出的是一個流行文化引領的夢。玫瑰色夢境叫一個內(nèi)心聰敏而又單純的女孩,毫不設防地敞開心扉,全力擁抱都市文明,擁抱時尚。跟許秧正好相反。二桂的悲哀在于她太沉溺于E時代的游戲,太刻意于用它的規(guī)則改變自己。一旦夢醒,滿身披掛紛靡委地,她甚至比午夜時分的灰姑娘還要悲慘,想變回從前的自己已然不能。
最后再說說這個看上去有些礙眼的標題。E扎在一堆方方正正的漢字里,前邊還綴著一個電子郵件符號@,我自己琢磨著也覺著別扭。但想來想去,又覺得換上別的字,比直接用它來說事著實差了點火。這場風月發(fā)生在E時代。@的意義約等于“在于”。因此這個標題念起來也可以變得很順口,就是《電子時代的風月》。只不過那肯定沒有這樣寫好玩了。
2009-7-11寫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