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成年
1
祭完母親,父親就要離開這片草地,這片生活了三十多年的草地。
空曠的原野清淡、蕭瑟,鋪滿了金黃色的芨芨草。母親的墳地,就掩在這片芨芨草中,孤零零的,沒有墓碑,連一塊小小的木牌也沒有,墳堆也是矮矮的。一只烏鴉落在墳頂上,發(fā)出幾聲蒼涼的悲鳴,更添幾分孤寂。
父親沉著臉,瘦削的臉更顯瘦削,眼袋腫脹得如同水泡,臉皮松弛地貼在嘴角。老駝背上搭著一條褐羊毛織成的褡褳,峰架松塌,低垂著頭,也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父親從褡褳里掏出油子、糖塊、糕點一類的祭品,向母親的墳頭拋去。那只烏鴉撲打著翅膀飛走了,呱呱叫著掠過曠野,在灰白的天際上漸行漸遠,留下一個黑點直至消失。
我相信,最動人的歌是不需要歌詞的,它來自靈魂深處。父親嘴里發(fā)出莊嚴而虔誠的聲音,像是一首歌謠,又像是長長的呻吟。聽不清父親歌吟的詞,或者本身就沒有歌詞,但看得見他吟唱時的悲傷和深情。那歌是用喉音發(fā)出來的,渾厚的嗓音在風中顫抖,擊碎了我的心,我的喉頭也一陣發(fā)緊。我不哭,我不想哭,只是眼淚自己流了出來。
父親從褡褳里掏出一瓶酒,手沾著酒,向空中彈了三下,又在墳地上揮灑一陣,自己又抿了一口,便不停地咳嗽起來,像是被酒嗆的。在我印象中,父親可不是這個樣子。父親在巡線與牧人相遇,牧人會從褡褳里掏出一瓶酒,“嗖”地拋給父親。父親抓過酒瓶,用嘴輕輕一磕,瓶蓋已被打開。父親猛灌幾口,便把瓶子拋給牧人,牧人猛灌幾口,又拋給父親。酒瓶在空中翻幾個來回,酒就裝進兩人的肚子里去了。
陽光下,父親維護的幾百根線桿矗立在沒有任何高大風景的草地,顯得頗為壯觀。黑色的線桿泛著油亮的光,風吹過鐵線,隱約聽到嗡嗡作響。于我而言,這種場景既熟悉又陌生。小學時,我常常把耳朵貼在黑色的油桿上,聽那嗡嗡作響的聲音。想那里面一定有好多人同時說話。我把這個想法說給父親時,父親摸著我的頭頂,笑呵呵地說:“傻孩子!”然后,出神地望著遠方。
而現(xiàn)在,將很快有人來,像收割莊稼一樣,將這趟電線桿一路收走,將嗡嗡作響的聲音割斷。但,三十多年的歲月和記憶也能被收走嗎?
2
從母親的墳地向父親的巡房看去,巡房此刻顯得無比孤單。抹了白灰的墻體,雖然被正午的陽光朗照著,但白得毫無生氣,沒有反射出半點光斑。多年以前,線務站的領導騎著一匹紅色的高頭大馬,而父親則騎著一匹幼小的駱駝,太陽冒出山尖尖時他們從縣城出發(fā),太陽快要落入山中時來到這塊地方。遠遠地,領導指著那座房子說:喏,那就是巡房。
巡房立在一條分界線上,一條沙石路像是專門用來明確地標識這條分界線而存在的。向南望去,是一望無際的草原,疙里疙瘩的草甸子和雪山清晰可辨。向北則是浩瀚無垠的戈壁沙漠,遠遠望去像波濤起伏的大海,常常能看到蒸騰的地氣像一群野物奔跑,也時常能看到蜃景。那條沙石路是一條拉鏈,把戈壁沙漠與草原拉開成兩片衣襟,又像是把這兩片衣襟拉合在一起,巡房正是拉鏈的鎖口。
巡房,與河西走廊普通的房子一樣,屋頂是一面坡,南低北高,門和窗戶都向南開著。巡房,是專門用來看護那趟電線桿的,那趟電線桿只有一個橫檔,上掛四條鐵線。四條鐵線似營養(yǎng)不良的藤蔓,上面結(jié)著十幾部鄉(xiāng)鎮(zhèn)的電話。這十幾個鄉(xiāng)鎮(zhèn)所在地區(qū),不僅地形地貌復雜,就是人口民族也頗為復雜。它不是藏區(qū),卻有不少藏民,也有裕固族,還有維吾爾族。令我父親困惑不解的是,維吾爾族遠在新疆,這地方咋也會有呢?這地方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不足一人,牧人們居無定所,隨著季節(jié)和草場的變化而不停地改變著自己的居所。
父親,就在這塊地方安頓下了自己的人生。父親騎著白駝巡線時,一出門常常三四天,有時住在寺院的僧舍里,有時就醉倒在牧人的帳房里,保姆一樣守護著大雨大雪中的那趟線路。
考慮到這里的人寄信也很困難,常常要跑到百里之外的地方去寄,父親主動攬下了代辦信函的活。他找來木板和綠漆,在巡房里面煞有介事地掛了一個墨綠色的箱子,上面開了口,還用黃色廣告歪歪斜斜地寫下了“中國郵政”四個字。那時郵票面額每枚八分,一版郵票從上向下數(shù)是十枚,從左向右數(shù)十枚。然后,很長時間了,那100枚郵票一張都沒有賣出。終于,進來了人,一男一女,他們的身后拖著一條粗笨的鐵鏈,鐵鏈后面拖著一條壯實得像黑獅子一樣的狗,父親知道那狗是藏獒。一男一女左邊的胳膊放在衣袖里,右面的胳膊就在外面露著,一進門就大呼小叫:“我們要寄信。我們要給北京寄信!”
“郵票貼哪兒呀?”那時的信封沒有那么多標準,大小不一,自己也可以糊制,只要不把地址壓著,貼哪兒都行。父親忙著手頭的事,就說:“貼哪兒都行!”一男一女出門后,父親樂出了聲:信塞進了信箱,但那枚郵票卻端端正正地貼在信箱上。父親把一男一女喊來,打開信箱,取出那封信,重新貼好了郵票。那個男人不好意思,撓著頭說,你不是說貼哪都行嗎?
那一男一女離開好遠了,轉(zhuǎn)身對著立在門口的父親喊——
“我叫旦洛!”
“我叫卓瑪!”
那只他們呼作“黑獅”的藏獒也跟著叫。
后來,郵電分營,加上每年所賣出的郵票,也就在整版票上撕二橫溜,外加四枚,正好兩元錢,代辦郵政沒有任何經(jīng)濟效益,這個郵政代辦點就撤銷了。郵政代辦點雖然撤銷了,但旦洛和卓瑪成了父親的好朋友。
3
旦洛和卓瑪成了父親的好朋友,藏獒和白駝也成了好朋友。過些日子,他們就能碰到一起。或父親外出巡線時碰到他們,或者他們到巡房來郵信,取回遠方寄來的信件。牧人們居無定所,今天在花兒坡上,明天又到了黃泥溝。他們的住所隨心所欲,一頂氈篷就是一個家,一頭牦牛就馱起了一個家。碰到一起時,他們就在一起喝酒,唱歌。他們常常喝得爛醉如泥,酒醒了還喝。旦洛喝醉了,父親也喝醉了,喝醉了的旦洛和父親把穢物吐到皮袍子上,黑獅給他們舔干凈。他們酒醒過來,黑獅還醉著。抱著黑獅,兩人樣子倒像極了藏獒,為藏獒的忠誠哭了。
每晚,吃飽了的白駝就臥在巡房外,閉目反芻。父親起夜,明晃晃的月光下,巡房依舊,沙石路依舊,電線桿依舊……但又好像是少了什么。突然,他一個激靈,白駝呢?四處尋找,看不見白駝的影子,白駝的腳印也被風吹得一干二凈。白駝,是線務站的資產(chǎn),有次在線務站領用維修所用材料,站長說你那兒可發(fā)兩份工資呀。父親不明白,瞪著眼睛望站長,站長哈哈大笑,說,白駝也要發(fā)草料費呀。站長翻出賬本給父親看,翻到生物資產(chǎn)這一頁上,果然記著與白駝有關的一些賬目。更主要的是,白駝是父親賴以巡線的交通工具,無法想象沒有駱駝的日子,那300多根電線桿,那百余里地的戈壁沙漠如何用腳去丈量!
沒找到白駝,卻找到了旦洛。旦洛聽說白駝丟失,就帶著藏獒和父親一起去找。終于,在幾百里之外的一群駝群中找到,當灰楚楚的牧駝人看到同樣灰楚楚的父親和旦洛,興奮異常。牧駝人說,或許從沒有見過這樣漂亮的白駝,公駝們興奮得一個個發(fā)了瘋。為了爭奪白駝,每一頭公駝都張著大嘴,一邊嘶叫,一邊噴出胃里的渣物。公駝們低沉的聲音,不是從喉嚨里吐出來的,而是吐出氣后向肚子里吸氣并咽下時聲帶發(fā)出的,如低沉的呼嚕聲。他們把頭伸到另一頭駝的兩腿之間,猛地一用力把對方絆倒。公駝們爭斗得異常激烈,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直到遍體鱗傷、筋疲力盡,最終有一峰公駝大獲全勝,用鼻子嗅著白駝……
牧駝人好幾個月沒見到人影了,見到父親和旦洛就像見到了親人。那晚,牧駝人挖出埋在沙子中的吃食,拿出燒酒,燒了滾沸的奶茶。藍幽幽的夜色中,三人邊喝邊聊,喝到深處,三人舞之歌之,篝火映照下,像一個原始部落做祭祀,神圣而莊嚴,悲愴而悲壯。
牧駝人告訴父親,駱駝這東西靈性著呢。發(fā)情的駱駝,能聞到幾百里之外的公駝。你的白駝想當母駝了,所以就從幾百里外的地方跑來了。
白駝走失后不久,父親遇到了瑪爾簡?,敔柡?那是裕固族姑娘愛用的名字,是瑪瑙的意思。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美麗的瑪爾簡打馬如飛,銀色頭飾的撞擊聲和酥油茶的清香飄散在風中,一匹白色的駱駝在后面追趕?,敔柡喕仡^望一眼那白駝背上的父親,臉紅得一如她的名字。
那年,瑪爾簡成了我的母親。我的血液里,因此一半是漢族血統(tǒng),一半是裕固族血統(tǒng)。
4
日子,像草原一樣在陽光下平展展地鋪開。每天早晨,母親都要燒奶茶,按照裕固族的習慣,她把開鍋的第一勺水灑在巡房周圍,意味著新的一天開始了。然后,把酥油、食鹽和鮮奶放入壺中,她攪動奶茶的姿勢,讓父親想到母羊的柔情,這時父親常常會從背后緊緊抱住母親。巡房毗鄰一條沙石公路,路過的卡車司機有時會給他們帶來一些蔬菜,但畢竟很少。父親和母親,也像牧民一樣,經(jīng)常采些野蔥、沙蔥、野蒜、野韭菜和地卷皮等野菜。整個秋天,草原上飄滿了蘑茹生長的聲音,巡房里也飄滿了鮮菇的味道。
那一天,母親沒有像往常一樣,把第一勺沸水灑在巡房周圍,而是把厲聲的疼痛拋向空中,又隨著雪花紛紛揚揚地散落下來——母親要生了。
茫茫的雪野上狂奔著一匹白駝,駝背上馱著父親和母親。父親一手舞動鞭子,一手摟著母親;母親一陣一陣發(fā)出聲嘶力竭的喊叫,類似一頭孤狼在雪地上因饑餓而發(fā)出的悲鳴。母親每一陣呻吟,都引發(fā)白駝一聲長嘶。原野在白駝身后,犁起一道雪浪。白駝終于沖出雪原,駛進一家醫(yī)院。而此時,母親卻兀自睡著了——永遠地睡著了。醫(yī)生從母親腹中取出一個男嬰——那就是我,正向世界以一種異常清脆的聲音宣布自己的到來,只是母親再也聽不到了。
白駝也因為那次狂奔而流產(chǎn),父親走出醫(yī)院時,看到白駝正用嘴舔著早產(chǎn)的幼駝,眼里迷蒙著一層淚花。幼駝已長上了薄薄的、稀疏的白毛,癱死在地上,像一攤泥巴。死了駝羔的白駝,直到變成老駝,再沒有走失過,再沒有去幾百里地尋找過公駝。
圍著母親墳頭轉(zhuǎn)圈的父親,終于停止了吟唱。
不知什么時候,旦洛大叔和卓瑪大嬸站在了我的身后。我回頭望去,幾綹頭發(fā)散亂地掛在卓瑪大嬸額上,在秋風中舞動。旦洛大叔一臉悲傷,翹望著天空那排行將消失的雁陣。父親老了,旦洛和卓瑪也老了,白駝也變成了老駝。
駱駝的壽命也就四十年左右,藏獒的壽命也就二十年左右。當年的白駝已經(jīng)是現(xiàn)在的老駝,當年奔走幾百里地找過白駝的黑獅早已死去,生下的黑獅也已進入暮年。黑獅生下的黑獅,像它的母獒一樣兇猛,但它第一眼見我時,卻像是多年的故交。我很奇怪,問旦洛大叔,旦洛大叔說:你身上有你父親的味道,它天生就認得你!
5
灰蒙蒙的天空掠過一排大雁,向坦蕩蒼茫的草地撒下一片凄然的叫聲。
父親就要離開這片草地跟我到縣城,蝸居在城市的水泥格子里。遠方的草原,只能在懷念中。我想象城市的
屋檐下,多了一位看人來車往的老人,內(nèi)心雜味紛呈。
這趟桿路其實早就該拆了。它上面的嗡嗡聲,不是眾多人說話的聲音,那是風吹動鐵線時與鐵線的摩擦與共鳴。那趟電線桿路上承載的話務量,已被一根埋在地底下細若發(fā)絲的東西所代替。那根細若發(fā)絲的東西叫光纖,它不僅能通電話,還能通電視。線務站上面的領導單位叫傳輸局,前年,傳輸局已明確要求把這段桿路撤了??紤]到父親馬上就退休,要做好父親工作安排和情感上的說服工作也不容易,線務站就找托辭,說指不定哪天光纜斷了,鐵線還有用呢。那趟鐵線桿路一直保留著,而父親每天還早出晚歸例行去巡檢,巡檢這趟已不承載話務的桿路。碰到牧人,他會叮囑:別讓你那牦牛在電桿上蹭癢癢,那上面正通著重要的話呢!牧人說,知道,那上面有毛主席和黨中央的聲音呢!
而現(xiàn)在,父親終于退休了。那趟線路,也不再需要有人照顧。旦洛大叔和卓瑪大嬸是特意來送父親的。他們知道,父親將要離開他們,跟隨著我去很遠的城市。
母親死后,父親傷心欲絕,拿慣了腳扣和其他修線工具的大手,不知該怎樣抱我。旦洛大嬸把比幼羔還弱小的我,抱進她的氈房,用牦牛的奶水喂養(yǎng)著我,看著我一天天長大,開始蹣跚學步,開始騎馬在草原上飛馳……后來,父親和旦洛大叔、卓瑪大嬸又把我送到百公里之外的地方,讀小學和中學,直至我考上大學,在省城找到工作,在省城成家立業(yè)。從某種意義上說,卓瑪大嬸就是我的母親,我以前一直把她呼為“阿媽啦”,可后來我就含糊其詞,有時叫“阿姑啦”,更多的時候是盡可能什么也不叫。
“你放心走吧,我們會照料瑪爾簡的?!弊楷敶髬饠v起跪在墳頭的父親說這話時,老駝一陣狂叫。狂叫使父親和卓瑪大嬸都很尷尬。父親救過旦洛大叔的命。那年,父親巡線途中,遇旦洛坐騎受驚,旦洛大叔折斷一條腿,也被一塊尖利的石頭割破了男人的東西,是父親把他送進了醫(yī)院。
草原和戈壁,把父親磨礪得如同一塊石頭一樣堅強,但他仍然不能聽裕固族歌謠。歌謠會使他想起自己的孤單,想起草原上找不到家園、找不到食物的羔羊。母親死后,父親一直很消沉,消沉的父親給線務站打過報告,要求將他調(diào)離這個地方。站上領導也很同情,便派卡車送來一個剛從縣城里招工的青年。父親帶著這個年輕人去巡線,剛開始這青年問這問那的,一臉新鮮感。這種新鮮感并沒有持續(xù)多久,便被一臉的悲苦所替代,唉聲嘆氣。
一日,父親在沙石路上攔下了一輛卡車,讓卡車把年輕人帶回縣城。轉(zhuǎn)身,父親給線務站的站長打了電話,父親悶聲悶氣地罵了聲:“胡球整!”又說,“這娃,這地方咋能呆下去!”送走年輕人的那天,父親在巡線的路上喝了很多酒。卓瑪大嬸在草地上擠牛奶,父親在白駝上東倒西歪,路過她身旁時,一頭栽了下去,兩人滾進了草叢。白駝憤怒了,對著父親發(fā)出一聲悲憤的嘶鳴,爾后向遠處狂奔而去。父親尋著它時,它正圍繞著母親的墳轉(zhuǎn)圈兒。父親撲過去摟著白駝的脖子,熱淚盈眶。此后見了卓瑪大嬸,白駝總是要狂叫。
“走吧,爸。”我輕聲說。我不敢正視他的眼睛。我不愿看到馳騁草地三十多年的父親需要有人照顧的老態(tài)。
“磨蹭個球,走吧!”旦洛大叔是咽下最后一口酒說這話的。
父親用粗糙的手指撫摸著失去了光澤的駝背,抬起頭和老駝四目相望。老駝看到父親的眼神,眼睛也立時明亮起來。父親扶著駝峰,一躍上了駝背,那動作剛勁有力。上駝的瞬間,似乎還刻意望了我一眼。
這才是我父親。我覺得心頭有熱血往臉上涌。
老駝踏著金黃金黃的芨芨草叢,向侍弄了三十多年的線路而去。蹄聲由近及遠,時而急促,時而疏緩,影子在我們的視野中越變越小。
“——”一聲怪異的叫聲,老駝一聲長嘶,竟然揚蹄而立,然后砰然倒地。
我們騎馬跑過去時,老駝還努力地仰了仰頭,似乎想發(fā)出最后一聲嘶鳴。已沒了氣息的父親倒在老駝身邊,嘴里涌出鮮紅的血洇濕了前胸,臉上卻掛著一種神秘的微笑。
正午的陽光徹照著整個草地,也照著那趟桿路和桿路上的線條,一派蒼涼。
責任編輯 閻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