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錦織
空曠的房間里,我放任自己成為一葉浮萍,在這個男人的身下縱情起伏。黎明時分,我蜷縮在他的懷里沉沉地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天光已經(jīng)大亮,房間里只有我自己。瞇著眼睛蜷起身子,昨夜的一切,似夢似幻。如果不是陽臺上晾曬的那件薄荷綠短裙,我?guī)缀醪桓蚁嘈牛约涸鸵粋€男人有過那樣的瘋狂。
第一次邂逅蘇寧,是個午夜。
那天我穿著一件薄荷綠的絲麻短裙,赤腳踩一雙苔蘚綠的高跟鞋。這個午夜的城市剛剛下過一場雨,我濕漉漉地沖進電梯時,蘇寧同時從另一個角落擠了進來。
后來,他說起第一眼看見我的感覺——“就像一塊濕滑的水藻,你的眼睛里有一種翠生生的枝蔓,好像一條隱形的藤,看誰一眼,誰就會被濕淋淋地抓牢,再也動不了了?!?/p>
我不承認(rèn)是自己誘惑了他,相反,我倒覺得是他的笑容太過耀眼,讓人不自覺地就迷失在其間。
仔細(xì)想想,其實是那雙苔蘚綠的高跟鞋成全了我們這對陌生的男女。
和陌生男子同在一個小小的電梯間,我多少有點緊張。薄荷綠的短裙淋了雨,薄薄的像紙片一樣貼在身上,我不時伸手扯住裙子的一側(cè),它完全粘在身上的樣子,簡直比裸體還要讓人難堪。
蘇寧還算規(guī)矩,他的眼睛一直盯在指示燈上,我扭來扭去在他身后折騰著自己,腳下不防備早就汪了一地的水。電梯到8樓的時候停了一下,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在電梯打開的瞬間,往里探頭看了一眼,不知為什么,他沒有進來。
我和蘇寧尷尬地對視,電梯門緩緩地關(guān)上,他的眼睛卻沒有再離開我。在他的注視下,我一時有些無所遁形的羞赧:“這該死的天氣!”我搔搔自己濕淋淋的長發(fā),刻意后退一步,沒成想,尖銳的高跟鞋突然一滑,整個人仰面就向后倒了下去。
就在我的頭即將要碰到電梯的硬壁時,蘇寧的手已經(jīng)墊了過去。我重新恢復(fù)平衡,他的手卻沒有離開。“你的頭發(fā)都濕了。”他喃喃地?fù)崤壹缟系臐癜l(fā),整個身體緊緊貼住我濕漉漉的身子。
我扭動一下身子想要遠(yuǎn)離他一些,孰料,窄小的空間里,立即敏感地碰觸到他堅硬的下體。這時,他的唇突然就落到我赤裸的頸間,一絲淡淡的溫?zé)犷澙踔娱_來。
我探出手來阻止他,他黑黑的眼睛里滿是孩子一樣的乞求:“我會給你溫暖的?!?/p>
我們正在僵持,不曾防備的瞬間,我肩上的裙帶忽然開了。那件一直粘貼在我身上的短裙,濕噠噠地就垂了下去。蘇寧在一聲虛弱的呻吟后,猛地解開自己的襯衫,一把將赤裸的我摟進懷里。
一直冰冷的身體在貼到他身體的一瞬間,迅速地就滾燙灼熱起來。然而他還嫌不夠,賣力地用他的手指、嘴唇和胸膛摩擦擠壓著我,一股火焰驀然點燃,轉(zhuǎn)眼間我的理智就被燃燒成了灰燼。
在蘇寧激烈沖撞的瞬間,我側(cè)首看到自己那雙苔蘚一樣濃綠的高跟鞋,被孤零零地扔在電梯間的角落里,他抓著我那頭濕漉漉的長發(fā),輕聲道:“如果快樂,你就喊出來吧?!?/p>
潮水一樣的呻吟猛然從我的胸腔中噴薄而出,我用手指緊緊抓住他赤裸的后背,逼人的寒冷已經(jīng)完全退去了,小小的午夜電梯間里,到處都是沸騰的火焰在燃燒。
電梯到了頂樓,再次退回地面,我哀求蘇寧:“走,去我的房間?!?/p>
他將頭深深地埋在我的胸前,兀自氣喘吁吁地沖撞著:“先戰(zhàn)完這個回合,我們再去你那里?!?/p>
我深深地閉上眼睛,空氣中,一朵翠綠的煙花騰空而起,我的靈魂像鳥兒一樣飛翔起來。
電梯再次到達(dá)14樓的時候,我趁蘇寧喘息的空檔,一個魚躍從電梯間跳出去,他大笑著撲過來。我衣衫凌亂地拿出鑰匙開門,鎖孔扭動,他的身子已經(jīng)緊緊地貼了過來。我們一起跌倒在房間內(nèi)厚厚的地毯上。
蘇寧好像一頭豹子一樣在地板上繼續(xù)占有我,空曠的房間里,我放任自己成為一葉浮萍,在這個男人的身下縱情起伏。其間,蘇寧的電話響過兩次,他咕噥一聲關(guān)了電話,再次熱火朝天地?fù)淞松蟻怼?/p>
黎明時分,我蜷縮在他的懷里沉沉地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天光已經(jīng)大亮,房間里只有我自己。
瞇著眼睛蜷起身子,昨夜的一切,似夢似幻。如果不是陽臺上晾曬的那件薄荷綠短裙,我?guī)缀醪桓蚁嘈?,自己曾和一個男人有過那樣的瘋狂。
茶幾上,有簡短的留言:“妖精,我走了,裙子已經(jīng)洗好,希望下次遇見時你還能認(rèn)出我?!?/p>
我默默地盯著那張紙片良久,呵,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一夜情嗎?他甚至還不知道我的名字。
時鐘響過九下,我起身上床,繼續(xù)昏沉沉地睡下。
那個偶遇的情人再也沒有來過,一個偶爾的夏日午后,我在小區(qū)的花園里閑坐,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他和一個大腹便便的女人從甬路那端走來。
我立即垂下頭避免和他們見面,那個女人絲毫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她繼續(xù)和他說笑著走過去。我抬起頭看他們的背影,卻見他的手正在背后朝我偷偷地做成一個心狀。
那個瞬間我笑了,他還記得我。
那天晚上,我一直坐在陽臺上吸煙,午夜將近時,一輛出租車停在小區(qū)的入口。蘇寧提著一只公文包匆匆地向樓里走過來,我來不及穿鞋子,就赤腳飛奔到電梯間。在他一進門的瞬間,飛蛾一樣撲過去,激烈窒息地吮住了他的唇。
公文包啪嗒一下掉在地上,蘇寧顫栗的手指從我闊大的睡衣領(lǐng)口里探進去,那件薄綢子的大襯衣里面,我什么都沒穿。
他挾持了我,將我的頭抵在電梯堅硬的墻壁上,一下子就進入了我的身體。一種巨大猛烈的快樂好像一根針一樣迅速地扎到了我的身體里,我顫栗地捉住他的胳膊,探手摁下14樓的指示燈。
午夜的走廊內(nèi)闐然無聲,我要蘇寧一直保持陷在我身體中的狀態(tài)從電梯走到房間去。他咬著牙呻吟著托住我的腰艱難地離開電梯。
我的頭發(fā)幾乎要拖到地板上,但是雙腿卻牢固地盤在他的腰上。潮水一樣的顫栗隨著他邁動的步子一波波蕩漾起來,房門關(guān)閉的一瞬間,蘇寧猛然咬住我的耳垂:“妖精,你簡直要折磨死我了。”
又是一夜洶涌的情欲,黎明時分,蘇寧悄悄起身時,我一把拉住了他:“為什么那次之后你再也沒有來找過我?”
他的答案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沒有記下我的門牌號。
我拿起口紅在他的手心上寫下四個數(shù)字:1403。
“記住,這個房間,永遠(yuǎn)有一個人在等你。”蘇寧深深地看我一眼,狠狠擁抱我一下:“今天晚上我還會來。”
我再也不用去電梯間劫持蘇寧了,他幾乎每天都要到我這里來。
他和他老婆住在1604,那個女人已經(jīng)懷孕4個月了。蘇寧從來不告訴我他們之間的故事,但我看得出,他對我越來越迷戀。
有人說,身體的癮是一種毒。遇見蘇寧之前,我從不曾料到,我的身體里也有罌粟的妖艷。蘇寧笑著說:“你的身體里何止有罌粟,簡直還藏著一頭猛獸?!?/p>
我笑著捏他的胳膊,夏日的中午,時光漫長,他趁老婆午睡的間隙,偷偷跑下樓來和我癡纏。
熱烈的愛撫之后,蘇寧從口袋里掏出一串水晶珠鏈,他現(xiàn)在總是不斷送我一些小禮物和首飾。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耳畔是蘇寧溫柔的低語:“寶貝兒,今天是我們認(rèn)識的三個月紀(jì)念日?!?/p>
哦,時光真是快啊,竟然三個月了。我轉(zhuǎn)動那些圓圓的水晶珍珠,下定決心,今天要給蘇寧一個意外的驚喜。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桌子好菜款待他。
蘇寧吃著飯就有點迫不及待,我搔手搔腳地親吻他的敏感部位,在他就要撲過來的瞬間,一閃身進了臥室。
我剛剛買了一件情趣糖果內(nèi)衣,粉紅色的巧克力被壓成薄薄的裙子。情趣內(nèi)衣的說明上曖昧地寫著一句話:讓那個男人,一口口地吃掉你吧。
我看一眼鏡子中赤裸的自己,套上那條粉紅色的巧克力短裙,然后戴上蘇寧買給我的水晶珠鏈。蘇寧在門外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我迅疾地發(fā)出一條短信,然后打開了房門。
蘇寧的眼睛都直了,我卻一跳一跳地和他捉起了迷藏。午夜的鐘聲敲響之后,我吻一下蘇寧的唇,然后用一條緞帶蒙住了他的眼睛。
三個月紀(jì)念,我要在電梯里好好愛一回蘇寧。
蘇寧的喘息越來越粗重,我緩緩地摁下上升的電梯,將蘇寧拉到自己的膝蓋處:“吃掉我吧,親愛的。”
緞帶依然蒙在蘇寧的眼睛上,他一點點舔噬著那條粉紅色的巧克力短裙,雙手蛇一樣游走在我赤裸的身體上。我閉著眼睛倚在電梯的墻壁上,手中把玩著他送我的那條水晶珠鏈,電梯到達(dá)16樓時,那道門突然打開了。
一個大腹便便的女人站在電梯口的燈影里,蘇寧已經(jīng)呻吟著吃掉了半條巧克力裙子,他的頭繼續(xù)拱在我的兩腿間。這時,我聽到了那個女人凄厲的叫喊。
我的手一抖,一直拽著的水晶珠鏈猛的一扯,那些星星一樣明亮的珍珠嘩啦啦滾了一地,撲進電梯間的女人沒有防備,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
我一邊扯下蘇寧眼上的緞帶,一邊拉起他就跑,那個女人匍匐在散落的水晶珠鏈上,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蘇寧?!?/p>
他一下子就撒開了我的手。
那天,我一個人在房間里獨自坐了一夜,蘇寧一直沒有回來。
半個月后,我下班回家,打開的門里,蘇寧愣愣地坐在那里,他的手里,是一本紫紅色的離婚證。
她跌倒后,孩子流產(chǎn)了,他們離婚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蘇寧,悲劇已經(jīng)發(fā)生了,誰又能挽回什么。
那一夜,蘇寧安靜得好像幼子一樣俯在我的懷里:“好在我還有你。親愛的,我要永遠(yuǎn)和你在一起?!?/p>
我卻不同意他就此搬進我的房間來,我告訴蘇寧,愛是需要距離和驚喜的,我更愿意在一些暗夜,赤裸著身子獨自坐電梯到1604。是的,打開的門里,蘇寧從來不曾讓我失望。
蘇寧漸漸也迷戀上了這樣的游戲。
那天午夜,他打電話要我做好準(zhǔn)備,他馬上也要赤裸著身子坐電梯下來了。我笑著掛了電話,轉(zhuǎn)身給物業(yè)的那個年輕電工打電話。蘇寧不知道,那條被他吃了一半的巧克力睡衣,將由那個年輕的電工繼續(xù)吃掉。
一眨眼的時間,整座樓都陷入了黑暗。我在安全通道的樓梯上等那個電工,我提前告訴過他,我喜歡在黑暗中和男人做愛,那樣的話快樂的感覺會更強烈。
那果然是個讓人靈魂激蕩的夜晚,小電工不僅吃掉了剩下的那半條情趣內(nèi)衣,他甚至差點完全吃掉我。我縮在他鋪在地上的柔軟的棉大衣上,黑漆漆的夜色中,要了他一次又一次。
黎明時分,小電工蹣跚著下樓去了,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洗澡、刷牙、吃過早飯、收拾行李。要下樓時才發(fā)現(xiàn),電梯已經(jīng)停用了。
拖著行李到一樓,小區(qū)里的幾個男人湊在一起大聲議論著,1604的那個男人,赤身裸體地窒息在電梯間。
一個男人說:“真搞不懂他大半夜的為什么鉆到那里去,莫非是夢游?”另一個接著感慨:“夢游也沒什么,天知道怎么會那么巧,趕上停電,這下好了,一個大活人,活生生地給憋死了。”
我拖著行李筆直地從他們面前走過去,上火車之前,我又去了趟公墓,那里,長眠著我惟一的手足。
哥哥是一年前自殺的,嫂子有了外遇,堅決要和他離婚,這個老實人竟然想不開,說走就走了。我用了將近半年的時間才找到那對奸夫淫婦,我得承認(rèn)蘇寧確實比我哥哥英俊,但難道這就應(yīng)該是背叛的借口嗎?
蘇寧說得對,是我誘惑了他。我不僅誘惑了他,我還用他給我買的水晶珠鏈殺死了他和那個女人的孩子。其實我原本不想置他于死地,是他癡心妄想要和我天長地久。我可不想他成為我的累贅,于是,我又勾搭上了小電工,以偷情為名將赤裸的蘇寧困在電梯間里。
如今好了,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仇恨塵埃落定,我就要到另外的城市開始嶄新的生活了。火車疾馳而去的瞬間,我忽然想起了一位哲學(xué)家的一句話:電梯是通向百種悲傷的門。
得承認(rèn),這老家伙說得很對。
(責(zé)任編輯花掩月xuxi2266@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