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邦興

1

紅蓮姓李，這個年輕少婦的姿色，一點(diǎn)也不比曹雪芹筆下的“金陵十二釵”們遜色，可是她因命運(yùn)多舛，十二分的厭倦這種讓她觸摸不透的生活，所以在她眼里以及心里，整個世界都是“風(fēng)刀霜劍”的意象，她深感承受不了；終于下定決心，要給自己一個“好”就是“了”的裁決。

別看她此時一副城里時髦女人的打扮?？伤唤z兒也沒忘記自己是個農(nóng)家女，尤其是一個因?yàn)楦F困往往被外人喻為“拉屎不生蛆”的苦寒山區(qū)之農(nóng)家女。

紅蓮的家，原本在一個叫一碗水的既缺水又少地的小山村。就是因?yàn)樯姝h(huán)境十分惡劣，一個個的悲劇才會接踵而至，才會導(dǎo)致她原本與父母相依為命的那個家，終究家破人亡，痛不欲生……

首先是因?yàn)槲寤牧轮H，父親與親叔叔都為了要把兩家土地連接處的十幾棵苞谷說成是自家的而發(fā)生爭執(zhí)，又都因?yàn)槭迨蹇诳诼暵暋凹t口白牙”地要將這十幾棵苞谷說成是他家的，就氣得父親一鋤頭挖下去，就結(jié)束了“本是同根生”他之親弟弟(紅蓮叔叔)的小命。再接著，她叔叔的兒子(紅蓮的堂弟)為父報(bào)仇——又把紅蓮之父“挖”傷在床，繼而成了個“植物人”。再接著，已經(jīng)成為植物人的紅蓮之父，又因?yàn)橛娩z頭挖死親兄弟而被法院判為過失殺人，要賠償她叔家20萬元的罰款；與此同時，她的堂弟也因?yàn)榍榧敝掳汛蟮巴凇背芍参锶硕慌卸妆O(jiān)勞改，一去就是幾年。再接著，紅蓮那位只有38歲的母親，為了償還紅蓮父親住院時欠下的1.5萬元債務(wù)，又在人販子李森的一再誘哄與教唆下，不得已以自賣自身的獨(dú)特方式，拿下那1.5萬元錢并還了醫(yī)療債務(wù)之后，只好飽含淚水地拋下故土與親人，跟著人販子李森往外省去了，去做別人的婆娘去了。

哇，這是多么揪心的往事呀。

這，就是眼前這位春華少婦想到了要死的理由之一。

2

紅蓮既然下定了要死的決心，她就鉆進(jìn)自己買來做生意的“的士”里，打火發(fā)電，車子啟動，上路，由慢至快地往城外駛?cè)ヒ?/p>

是的。紅蓮真是萬念俱灰，才想到了要走這一步死路的。否則，大好的青春，誰不想好好過下去呢?可是，一切的一切，俱往矣……

當(dāng)年的紅蓮，那時她是二十歲的年華，她的心上人叫大兵，比她大一歲，真是一棵蔥似的子弟；二人兩小無猜，愛情的種子，已經(jīng)在各自的心中生了根、發(fā)了芽。特別村頭埡口崖頭上那棵濃蔭如傘的老樹下，多次留下她與他愛意甚濃的春情春意。在她與他看來，這真是一棵上天有意為他倆安排相親相愛的老樹，此樹不僅綠陰披拂，樹下有簸箕大的一塊平地，而且老樹濃密的枝葉恰到好處地把“簸箕”的上空遮了個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在樹下，可以觀察得到周圍的一切，甚至村子里微弱昏黃的燈光，誰家的狗叫雞啼也聽得清清楚楚。而從外面，無論從哪個角度，都很難看得到這樹里的秘密。這里，真正是他倆愛的巢穴呢。

眼見愛情的花兒越開越好看之際，誰會想到，災(zāi)難會接踵而至哇。

自從家里出現(xiàn)了難以抵擋的禍?zhǔn)?，紅蓮一直眼里流淚，心里流血；叔死了不能復(fù)生，爹成植物人也已不可治愈，可是這個家還得要支撐下吧?姑且不說無法償還法院所判給叔家的20萬元巨款，僅僅只是小她兩歲的弟弟沒錢娶媳婦進(jìn)家，會吃不會動的植物人老父親更是需要人年復(fù)一年地照顧這兩件事，就夠讓人尋死覓活的了，此外還有不得已賣了身子，去了千里之外成了別人老婆的親娘……怎么辦，怎么辦呢?

想哇想，她深深地知道，看來與大兵的愛情絕不能當(dāng)飯吃，大兵也解決不了她家這一天大的難題。所以，為了這個家，為了讓媽能夠回家來照顧父親，為了兄弟能夠娶上媳婦，她只有下定決心，斬?cái)嗯c大兵的情絲，把自己嫁出去，嫁給一個長得很難看年紀(jì)也比她大好多的礦山挖煤的老伙子。身價嘛，就是三萬元，一分也不能少……

3

她開著汽車拐了一個彎，給車子換了一個快速檔，車子飛快地行駛起來?！按蟊⒌艿?、還有阿媽哇，我管不了你們，先去了?！彼念^凄苦地說道。

……就在她即將出嫁的頭天晚上，那時天已經(jīng)黑下來好一陣子了。就在村頭埡口那棵濃蔭密布的老樹下，她把大兵約到了那里，想把身子先給了自己心愛的男人；她甚至央求道：“大兵哥，你今天晚上就要了我的身子吧，我明天就是人家床上的人了呀!”還主動靠了過去，把頭依在他那寬大、厚實(shí)的肩膀上。

當(dāng)時，一直在吸著紙煙的大兵確實(shí)為她的話語上了心，只聽他說道：“好!你本來就是我的，到頭來卻這么完好無損地交給了那個煤黑子，太便宜他了?！彼秃莺莸匕炎炖锏陌虢?zé)燁^吐出去，一把就攔腰將紅蓮摟進(jìn)自己的懷里，隨即他那闊大肥厚的嘴也堵了下來，直堵得紅蓮差點(diǎn)閉氣，另一只手也毫不客氣地一把扯開紅蓮胸前的衣扣，捉住了她那急切從衣服里蹦出來的一對奶子。然而，也就在這一刻，大兵卻像摸到了燙山芋一樣，迅速地把手縮了回去，并用肩膀把已經(jīng)有點(diǎn)喘氣不勻的紅蓮撞開。“紅蓮，你也難，我們還是別做虧心事。做了虧心事，以后你咋個跟人家過日子。”……哦哇!

第二天上午，她趁著將來娶她的一行人未到之前，這樣語重心長地告誡小弟：“我嫁人要來的三萬元彩禮，你不要亂花，拿一半給李森，叫他去把媽接回來，剩下的用來托人幫你說一門媳婦，爹這個樣子，沒人照顧不成?！?/p>

“嗯，我曉得?！辈攀藲q的弟弟點(diǎn)頭答應(yīng)著，已經(jīng)泣不成聲，紅蓮自己也已淚流滿面。

后來，娶她的人就來到了。人們都私下里說：新姑爺雖然尖嘴猴腮，干干瘦瘦的，明顯比紅蓮大了不、止十歲，比起高大健壯，身材魁偉，相貌堂堂的大兵差遠(yuǎn)了去了。但是，新姑爺過的禮錢卻是新嶄嶄的三大扎百元鈔，那可是令人眼饞的三萬元錢啊，紅蓮就是嫁給這三萬元哇。人啊，太缺錢了，就得在錢面前彎腰低頭呀!

4

駕駛著飛也似的汽車，紅蓮明顯地感覺心里頭越來越悶。她只好給車子減速。

她男人“瘦猴”的大號叫王德成。王德成沒有想到紅蓮會那么干脆的主動要嫁給他。所以娶親這天直到上了公路，把馬上的新姑娘抱上了車，又看著親自送親的大兵和紅蓮之弟依依不舍地離去，他的心里才算踏實(shí)了，才認(rèn)為紅蓮真成為他的人了。

來接紅蓮，王德成是花了大價錢的，不僅他答應(yīng)紅蓮的三萬元彩禮一分不少地交了，而且還雇了三輛轎車。按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彩禮本來是吃聘定時就要交清的，他當(dāng)時堅(jiān)持要在迎娶時才交，就是多留一個心眼，他怕紅蓮中途變卦，因?yàn)樗麜缘?，無論從哪個方面看，他都配不上紅蓮，如果不是紅蓮家在的這個地方太窮，如果是紅蓮家不遭這樣大的難，他想討紅蓮，再修八輩子陰功都不可能，這輩子能討紅蓮做老婆，真的是磕頭碰著天了，用礦上工友的話說：是他家的祖墳上冒了青煙了。

要說王德成也不容易，從小死了爹，是他媽把他帶大，可十年前媽也得病死了；二十歲以后，他就一直過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生活，好在上天恩賜，他們那個地方出了煤礦，他家的地和村里很多人家的地在開礦時都被征用了，他和村里的好些年輕人都

因此而被照顧進(jìn)了礦山，當(dāng)上了整天鉆山肚子挖煤的煤礦工人。這兩年到處能源緊缺，礦上的生意很好，效益不錯，王德成和伙伴們都攢了些錢。可是到了該成家的時候卻找不到老婆，原因是他們在井下風(fēng)險太大，隔三岔五不是瓦斯爆炸，就是坑道進(jìn)水或是礦洞塌方，一死就是十幾個，幾十個人。那個慘吶，常常有滿街的寡婦哭得礦上天昏地暗，讓人肝腸寸斷。因此，礦上的同伴要么到很偏遠(yuǎn)的山村里討老婆，要么就討那些死了男人的寡婦將就著過日子，用他們的話說，就是有那個女人的器官用就行了，今天進(jìn)洞就不曉得明天還出不出得來的煤黑子，哪點(diǎn)還有那么多講究?？墒峭醯鲁蓞s不想在這事上委屈了自己，他覺得好歹也是人的一輩子，再昨個也得討一個過得去的老婆，這樣一挑選，就把婚事給耽擱了，快要三十歲的人了還是光棍一條。

此前，礦上的食堂來了一個煮飯的姑娘，這姑娘那種水靈啊，著實(shí)讓王德成他們礦上和煤礦所在的普浪街騷動了好一陣子，礦上的年輕人更是為此激動不已。你看她，膚色白里透紅，咋個看都像三月桃花，那臉嫩得仿佛不小心一碰也會淌水。這姑娘長得眉眼是眉眼，模樣是模樣不說，還有一付高挑身材，那身材是高一分太高，矮一分太矮；胖一分太胖，瘦一分太瘦，更主要的是那大胸脯高高的，大屁股圓圓的，走在路上，那奶子一跳一跳的，像是隨時都想蹦出來的樣子，饞倒了多少男人。這姑娘還什么時候都干干凈凈，身上永遠(yuǎn)飄著一股好聞的香味，這在整天都在煤堆里滾得臟兮兮、黑乎乎的礦上女人中間，是非常與眾不同的。

后來，時間長了，王德成和他的同伴們終于得知，這姑娘的名字叫紅蓮。紅蓮的名字和她的人一樣美。

礦上的食堂來了紅蓮，王德成和礦上的單身漢們就很少自己煮飯吃了，在食堂吃了飯，大伙也不愿早早回家或是回宿舍里，總是找各種各樣的理由留在食堂或是食堂前面的院壩里，到了不當(dāng)班的那天，他們還會主動到食堂幫紅蓮干些活，為的是有機(jī)會跟她多說一句話，或者只為了能多看上她幾眼，但他總是對紅蓮不敢造次。因?yàn)樗雷约旱摹敖飪伞薄?/p>

5

車速是慢下來了。可是她還是覺得心里頭不好受。往事歷歷在目哇，而且特別的清晰，就像昨天發(fā)生的一樣。

一直在礦上做活的紅蓮，是因?yàn)樗赣H的過失殺人一事才匆匆離開礦區(qū)的。

沒有紅蓮的日子，礦上的王德成真是喪魂落魄，整個人就像是被誰抽去了脊梁骨似的，干什么都無精打采，提不起精神來。這樣渾渾噩噩過了半年，紅蓮卻突然回來了，當(dāng)時見到她的人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的時候，王德成還不相信。那天他沒有下井，也懶得去食堂打飯吃，就自己在家里弄了些菜，獨(dú)個人在家喝悶酒。紅蓮走后的這段時間他都這樣，每天都要用酒把自己灌醉了他才唾得著。這晚，他照例喝得幾分醉了，就上床去睡，可是剛睡下不久，迷迷糊糊中卻聽到有人在敲門，他極不耐煩地起來開門，還邊開門邊罵“哪個雜種，早不來晚不來，老子剛睡著了又來，來報(bào)你家的喪……”最后一個“啊”字還沒有出口，他卻看到門外站著的是紅蓮。

我的乖乖!不會是仙女下凡吧。要么就是我在做夢?王德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不到會是紅蓮更想不到紅蓮會來敲他家的門，所以反復(fù)揉了揉眼睛，確信酒醒了，又狠勁地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把，確信是真的，話才沖口而出“我的天，紅蓮。真是你嗎?來，快進(jìn)來。”

“是我，真是我。不是我會是哪個，你是不是喝醉了還沒醒?”紅蓮一邊說著一邊跨進(jìn)屋來，臉上還掛著好看的笑容。

“來，坐。來，喝水?！蓖醯鲁擅黠@的手忙腳亂。

“水就不喝了。王德成，我來是來告訴你一件事。你明天準(zhǔn)備三萬塊錢去我家下聘禮?！?/p>

“三萬塊錢，下聘禮。為哪樣?”

“木頭腦袋，當(dāng)然是我嫁給你了!”

“別開玩笑、別開玩笑。我的天!是真的嗎?你不會是騙我吧!

“是真的，我沒有開玩笑，更沒有騙你?！?/p>

“好、好、好一好、好、好……我的天!”

第二天，王德成果真與紅蓮去了她家。再后來，對于王德成來說，一切美事都發(fā)展順利，夢想成真。

6

終于，她把車?？吭谛〕堑穆愤叄杨^埋在方向盤上；心里苦哇，卻不知該對誰去訴說。

紅蓮嫁給王德成，還有著更深的盤算。為此，她心頭也曾罵過自己不該這樣想——

這些年，紅蓮在礦上煮飯，見多了這樣的事。只要礦上出礦難，就會有一批并下的工人死去。這些死鬼的老婆在剛死了男人的時候，雖然都哭得死去活來。但事情一過，哪個不是從礦上領(lǐng)了一筆豐厚的撫恤金和巨額賠款，又歡天喜地地去嫁人，有的甚至用得來的錢進(jìn)城買了房子，做起生意，把日子過得一派滋潤。就算是那些死了男人又嫁了其他礦工的，人家都有著幾十萬的底子，過起日子來一點(diǎn)都不發(fā)愁，除了每天陪著從礦洞爬出來的男人睡個覺，盡點(diǎn)作為女人應(yīng)盡義務(wù)，就是帶帶孩子，剩下的時間便在普浪街上走東家串西家地打麻將，或是東一群西一堆地坐在一起扯渣筋、打牙架，心里說不定還盼著下一個男人趕快接著死呢。

從長坡街嫁來的淑芳，嫁過來才三年，結(jié)果在一次礦難中，她那下井去的男人沒有再回到地面上來，她和男人又沒有孩子，結(jié)果男人被抬上山?jīng)]多久，她就到礦上算了三十萬塊錢，象征性地給那男人的父母送去了一點(diǎn)，然后一拍屁股走人，進(jìn)城去開了館子，又開歌舞廳，男人的周年都沒等過，又在城里找了個中意的男人嫁了。去年紅蓮去縣城辦事遇到她，人家可風(fēng)光了，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日子過得什么都不缺。

那個跟紅蓮一起在礦上食堂煮飯的香芹，前年嫁給礦上一個胖子，嫁過去才一年多一點(diǎn)，男人就在一次瓦斯爆炸的事故中，被燒成一塊黑碳，香芹開始也抱著那塊“碳”哭呀哭，又是尋死又是覓活的，河都去跳了，脖子也吊過了，反復(fù)被救起來后想明白了，就不再哭也不再鬧了，領(lǐng)了礦上賠的三十萬塊錢又嫁了一個青頭伙子，現(xiàn)在聽說娃娃都有了。

還有那個經(jīng)人從一個偏僻的寨子里帶到礦上來的蘭花，開初見到介紹給他的男人又老又丑，死活都不肯嫁，后來經(jīng)介紹人勸說，又被那男人與介紹人合謀把生米做成了熟飯，只好嫁了。嫁了以后還一直耿耿于懷，總覺得自己嫁了那個男人，受了天大的委屈，故意不與那個男人上床，也不給人家生娃娃，常常為這事又打又鬧的。那一年，她男人和淑芳的男人在同一次礦難中死了，她也像淑芳一樣領(lǐng)到了三十萬塊錢。大家都想她這下正好解脫了，可以帶著這錢走人了。可人家根本就不想走了，又在礦上尋了個更年輕的嫁了，現(xiàn)在在普浪街整天吃香的喝辣的，無聊了就打打麻將，沒事就描眉畫眼，穿著打扮就像城里人一樣，一天嚷著不是名牌就不穿，沖屣五六的。

紅蓮下決心嫁給王德成，沖的也就這一點(diǎn)，她看著的就是王德成單身一人，無父母也無兄妹，為人又節(jié)儉，這些年在礦上大家都知道他攢了一些錢，而且這些錢他就是攢來討媳婦的，正好用來救紅蓮眼前的急難，這一點(diǎn)，紅蓮是對大兵明說了的，也就是因?yàn)闆]有錢，大兵眼看著紅蓮家遭了難，自己又無能為

力幫不上忙，才拿著紅蓮的決定一籌莫展的。當(dāng)然，紅蓮還在心里有著更大的秘密，那就是想一旦礦上出了事，王德成一旦死于礦難，她也會得到一筆巨額賠款。她知道，這些年礦上屢屢出事，地方官員為了不影響政績，老板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往往都會用錢來擺平。這一點(diǎn)，她連大兵都沒有告訴，她想，如果她有了這么一筆錢，她就及時把欠他叔家的那筆巨款賠掉，到時如果大兵還要她，她再嫁給他，如果他不要了，就再找個合適的人嫁了好好過日子，實(shí)在不行，就是守著父母、兄弟過一輩子也行。為此，嫁過來沒多久，她還動員王德成去辦了人生意外保險，為的是到了萬一的時候，能多拿得一點(diǎn)算一點(diǎn)。

可是，紅蓮天天盼著礦上出事，礦上就是不出事，天天盼著王德成死，王德成就是不死。相反因?yàn)橥饷鎰e的地方頻頻發(fā)生礦難，風(fēng)聲緊了，安監(jiān)部門的檢查也多了，老板倒花起大本錢來買安全設(shè)備，下大氣力來抓安全生產(chǎn)了。每當(dāng)聽到王德成來家里又念叨今天礦上在坑道安裝了鼓風(fēng)機(jī)，用來通風(fēng)排氣，減少洞中的瓦斯含量；明天又是在洞里加了頂撐木、安裝了排水設(shè)備，預(yù)防洞頂坍塌和坑道積水；后天又組織職工學(xué)習(xí)，強(qiáng)化大家的安全生產(chǎn)意識什么的，她心里就木木的，有時還會忍不住發(fā)火。而王德成卻因?yàn)橛辛怂?，生活有人幫調(diào)理了，心情也順暢了，整天哼著歌去上班，哼著歌回家。回了家，急急忙忙放水洗澡就抱著她上床做那事，沒完沒了，就好像是個餓癆鬼投生的，吃那東西永遠(yuǎn)也吃不飽。在外面，他見著誰都滿臉堆笑，幸福得不得了。由于日子過得旺，沒有多久反倒發(fā)胖了，全身上下都毛光水滑的。

半年以后，盡管紅蓮與他做好事時都要采取不孕措施，可那家伙圖子心切，通過做手腳終于在她的身上撒下了種子。她曾因此憾然：防不甚防哇。

7

這時，她感覺很累，整個身子軟綿綿的。

她突然想到了她的紅顏知己大兵，這個讓她愛死愛活的——如今因?yàn)樗龑τ诿\(yùn)的斷然決定而迫使他離家出走闖天下，說是不闖出個人樣絕不回村的大兵哇，如今他會在哪里呢?老實(shí)說，如果能知道他的下落，他也不會做出這種下下策的決定；特別是這時這刻，如果他能從天而降，就算他不可能再娶她這個殘花敗柳了，可是只要能看見他，親耳聽他說一番勸導(dǎo)她繼續(xù)熬日子的話，她一定會改變要死之決定的?？墒侨缃瘢脽o音訊；不可能了，沒指望了；這就是命吧?

這時，她把撲在方向盤上的頭顱悠悠地抬了起來，輕輕地?fù)u了搖，又把一雙沒有光彩的目光望向車窗外的天空，像要尋找什么生存意象似的。

……她知道自己懷孕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事不能讓王德成知道。因她還不想生肓。所以她就決定采取行動。她在王德成面前找了個借口，一個人去了縣城，到縣醫(yī)院把這個不該來也來得不是時候的孩子給做了。兩天后，她從縣城回到家，臉色很蒼白，也不再與王德成同房，王德成就起了疑心，整天追著她刨根問底的。但她是下定了決心不說的，所以不管王德成在咋個問、咋個逼，她都只說自己身子不舒服。

然而，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這事最終還被王德成知道了。為此，他們大吵了一架。自從結(jié)婚以來凡事讓著她、依著她的王德成竟然動手打了她。她被打了以后，就整天坐在床上哭，哭得天昏地暗，把王德成也給嚇慌了，連續(xù)一個星期不下井，天天請假陪著她。后來她心平靜些了，不哭了，王德成才下井去。

之后，她和王德成之間的日子，又不咸不淡地過了起來。可是沒多久，不幸的事情卻又來了。那天剛好沒有王德成的班，小倆口相約上街買了點(diǎn)新鮮菜回來，正在廚房里忙著做午飯哩，紅蓮的一個堂弟就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了，進(jìn)門就說：“大姐、姐夫，大爹、大爹不在了!你們快回去吧?！?/p>

“不在了，哪個時候的事情?”紅蓮雖然知道遲早會有那么一天，但剛一聽到這個消息，還是感到有些突然。

“昨天晚上，天快亮的時候落的氣。這幾天，他吃不進(jìn)去東西，我們幾弟兄已經(jīng)守了三天了?！?/p>

“我的天，我的命咋個會那么苦啊!”紅蓮當(dāng)時就哭了。

“別哭、別哭，爹活著也是在難熬。你就想開點(diǎn)，別哭壞了身子?！奔t蓮一哭，王德成也忍不住自己的淚水，但還一邊揩著淚，一邊寬慰她。

“好，我不哭，我不哭。我只是心里難過。你趕快去礦上請假，順便去信用社取五千塊錢，我們吃了飯就回去?！薄昂谩⒑?，我這就去。你們姐弟倆先吃著，我一下回來隨便扒幾口就行了?！蓖醯鲁纱饝?yīng)著，人已經(jīng)出門了。

也吃不出那頓飯的滋味，等到王德成從外面回來，紅蓮已經(jīng)收好了東西，王德成也爽性不吃了，一家人便匆匆出門，回一碗水奔喪去了。

紅蓮他們趕到家，她爹已經(jīng)被幫忙的寨鄰穿戴好壽衣停在堂屋里，臉上蓋著一張麻紙，身上蓋著簇新的壽被。這些都是紅蓮出嫁前就準(zhǔn)備好了的，只是沒想到爹會這么快就穿上它、用上它。看著這一切，紅蓮禁不住悲從心來，扔了手中的包包，就跪到她爹的面前，放開喉嚨大哭起來：“爹呀!您的命好苦啊!到死了呀!女人不在身邊，女兒也不在身邊。爹呀!您這樣死了閉得上眼睛嗎?爹呀!您昨個不等我回來見上一面就走了呀!……”那聲嘶力竭的悲聲，久久地回蕩在村子的上空，在院壩里的人無不動容，外面過路的人聽了也肝腸寸斷，大家都在心里嘆息：紅蓮這姑娘真是命掉到蛇膽里——苦透頂了。

喪事的籌備很順利。村子里面的人齊心，大家都來幫忙，一些具體的事反而不需要紅蓮他們操什么了，作為主人家，只需在開銷什么的時候拿錢就是。

出殯那天，紅蓮家的喪事自然是辦得比村里其他人家的都隆重都有排場。待客的菜辦了十二碗，飯做的都是凈米飯。鞭炮一直從門口燃放到她爹的墓地。

看著這樣的場面，村里的鄉(xiāng)親便眾口一詞地說：紅蓮爹養(yǎng)了紅蓮這么個姑娘，值了。還說別看王德成平時不哼不哈的，辦起事來有板有眼，既老成又持重，紅蓮當(dāng)初是嫁對人了，她家這臺事，全仗人家王德成了，人家既出錢又出力，雖然年紀(jì)大點(diǎn)，人的模樣配紅蓮是差一點(diǎn)。但會想事，紅蓮還是該知足了，要是嫁給大兵，能把她爹的喪事辦得這么風(fēng)光、這么體面?

大家的議論，一句不漏地都被紅蓮聽到了，她嘴上不說什么，心里卻說：人們咋個就只看到這點(diǎn)表面的事呢，他們曉得被迫跟一個自己根本不愛的人一起過日子心里有多苦嗎?不過經(jīng)人們這么一說，加之如今大兵已經(jīng)遠(yuǎn)走他鄉(xiāng)，無疑會過得比她還好，她也看到了自從嫁過去以后王德成對自己諸多的好處，尤其想起了他近久以來的所作所為，大家說的也對，爹的后事如果沒有他，哪會辦到這個樣子。又想現(xiàn)在大兵一去難返了，爹也沒了，自己以后的依靠就只有王德成了。因此，在心靈深處竟生出一絲對王德成的好感來，再看他的模樣時，也沒有以前那么令人心煩了。

8

她想起來了。大約就是上個月吧。她的弟弟在電話里這么告訴她：聽大兵的母親說，大兵在廣東那邊做的很不錯，已經(jīng)有—個女朋友了；還說春節(jié)就回老家來結(jié)婚。因此，她心里打了一個咯噔：哦，是的，他早該如此了；如今他將在年底結(jié)婚了，可自己的日子

卻過到這種無可言說的地步……命哦。

真是好事不登門，壞事卻不斷。紅蓮辦完她爹的喪事回普浪沒幾天，長坡街的李森找到礦上來了。他對紅蓮說：“前久給你爹辦事的時候，我就想去你家說了，想想又怕你們受不了，我就沒有去。今天一早我去你家，你兄弟說他不管事的，讓我最好自己來跟你說說，所以我就來了?！?/p>

“說吧，情況咋個樣?”李森一來，紅蓮就知道他是來說她媽的事的，自己向來就對他沒有好感的，所以并沒給個好臉色，也不招呼他坐。

“是這樣，去年你兄弟去找我說要贖你媽的事，我就想辦法帶信去了。前幾天你媽托人帶話過來說她在那邊過得好好的，不愿再回來服侍你爹了?，F(xiàn)在，如果她曉得你爹死了，就更不會回來了?！?/p>

“你真的把信帶到了嗎，你說的給是真的?你這種人說一套做一套的，我曉得你說的是真還是假?”

“真的、真的。絕對千真萬確。我們是家門，我哪點(diǎn)會騙你?”

“家門。哼!害人的家門?！?/p>

“紅蓮，你不能這樣說，當(dāng)初可是你媽哭著自己找到我的，說要我無論如何幫個忙，她要幫你爹還債。這事不能怪我。”

“不怪你怪誰，都是你這個不要良心的人販子，害得我們母女天各一方。”

“人販子，我也算人販子?當(dāng)初你媽是跟你爹辦了離婚，又從鄉(xiāng)上開了介紹信走的，那上面都蓋得有你爹的手印。這下倒說是我拐賣的不成?”

“我爹那時都不會說不會動了，他還蓋哪樣手印?都是你這個人販子教唆的!”

“紅蓮，人說話要講良心，你不能這樣紅口白牙地冤枉我?！?/p>

“冤枉你，難道還要我感激你不成?你這人販子。滾，你給我滾!”

罵走了李森，紅蓮已是萬念俱灰，脊梁骨像是被人一下給抽掉了，一踉蹌，伸手想去扶旁邊的桌子卻沒扶住，整個人就歪倒在堂屋心里，昏了過去，直到王德成下中班回來才手忙腳亂地把她救醒，差不多算得上去閻王殿門口轉(zhuǎn)了一圈。

這以后，紅蓮大病了一場，硬是在床上躺了一個月。這個月中，紅蓮在床上把什么都想透了想明白了。姑娘家，菜籽命，撒在哪里就哪里長吧，這輩子認(rèn)命了，就和王德成好好過吧，現(xiàn)在自己惟一的依靠也只有他了。人這一輩子，過好過丑不就是那么短短幾十年?

想通了這一層，紅蓮的身體也慢慢好了，對王德成也變得掏心掏肝的了。以前人家下井，她巴不得礦上出事，盼著王德成一下井就回不來?，F(xiàn)在卻是王德成一下井，她的一顆心也跟著去了，整天擔(dān)驚受怕的，生怕他有哪樣閃失。有一次礦洞塌方，她一聽到消息就拼命往礦上跑，跑到洞口時，臉色都變了。那天事故不大，礦上很快就處理好了，人員也都安全撤出來了?？伤豢闯鰜淼娜酥袥]有王德成。就不問三不問四地哭喊著：“王德成、王德成，還有我家王德成沒出來，你們不能不管我家王德成……”人也沒命地往洞口奔。

眾人見了，連忙七手八腳地去拉她?！拔以谶@里，紅蓮。我在這里!”恰好這時聽說洞里出事也趕了來的王德成，一邊跟著眾人拉她，一邊喊著。原來是王德成那天臨時與人調(diào)班，根本就沒有下井，正與幾個工友在別處斗地主賭錢玩呢。

紅蓮轉(zhuǎn)身看見果真是王德成，竟當(dāng)著眾人的面，抱著王德成久久不肯放手，又哭又鬧地罵：“死王德成、壞王德成，嚇?biāo)牢伊耍苏{(diào)班也不告訴我一聲?！币迷趫龅娜斯笮?。

自從那次有驚無險的被嚇著以后，紅蓮競每次在王德成下井以后，都到神龕前磕三個頭，祈求老祖宗保佑王德成平安歸來。

接著，她就懷上王德成的種了。而王德成卻還生怕別人認(rèn)不得，在外面四處去招搖，逢人就說：“我家紅蓮懷孕了，我就要有兒子了!”

正應(yīng)了樂極生悲這句話，不幸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那天，礦上發(fā)生了礦難，洞頂塌方，王德成和他一個班的十多個工友，被塌下來的泥土石塊埋在了一百多米深的井下。雖然礦上采取一切措施緊急救援，但當(dāng)掏開礦洞把人背出來的時候，那些被埋在井下十多個小時的人，已經(jīng)沒有一個是活的了。

那天，紅蓮就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洞口，救援人員把王德成的遺體抬出洞來的時候，她只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王德成，你這不是要我的命嗎?”就重重地昏倒在地，她的腳下，隨即淌下一灘殷紅的血。

她流產(chǎn)了。

9

要是父親還活著，王德成還活著，或者母親能夠從遙遠(yuǎn)的外省回歸故里，至少她能保住王德成的根苗，總之這四個與她的情愫息息相關(guān)的生命能有一個與她連在一起，她絕對不會深感對于生存的無望，哪怕日子多么維艱都無所畏懼?？墒侨缃?，她卻是孓然一身哇……

紅蓮從醫(yī)院出來，已經(jīng)是一個月以后的事了。那時，死難者都已入土為安。很快，礦上的理賠工作也開始了，紅蓮如愿以償?shù)貜牡V上拿到了三十萬元的信用卡。過了幾天，她又從保險公司拿到了二十萬元的保險金。這可是五十萬元巨款啊，正是她當(dāng)初嫁人時處心積慮、夢寐以求想拿到的。如今拿到手了，可紅蓮捧著這些錢，卻像吞著個燙湯圓一樣，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不僅心里高興不起來，反而有一種負(fù)罪感，有一種不敢拿的感覺。她一天到晚都在想：現(xiàn)在錢倒是有了，然而男人卻沒有了，孩子也沒有了，我還剩下什么呢?這個男人，當(dāng)初我是那樣的憎惡他、是那樣的嫌棄他，曾經(jīng)不止一千次的希望他死去。但是，我希望他死的時候他不死，希望他平安活著的時候他卻死了，老天真會捉弄人啊!

這個男人，以死的方式給我留下了五十萬元巨款，可他知不知道，他才是我生命中的重要支柱啊!現(xiàn)在在我的心里，他可比這些錢重要多了。還有孩子，他可是我與這個男人共同締造的鮮活生命啊!他是我們生命的延續(xù)，是我們共同的希望啊!

王德成。你是用死的方式告訴我：人要擁有財(cái)富，只能靠自己的誠實(shí)勞動、靠自己流汗去掙，而不是以昧了良心的方式去謀取。否則，即便如愿以償?shù)啬玫藉X財(cái)，也會一輩子于心不安，會被人們所不齒，最終也將為自己所不齒嗎。

可是，當(dāng)初我也是被逼得沒有辦法了呀。你說，處在我當(dāng)時的境況下，作為一個弱女子，我不利用自己的身子去打你的主意，我還能有哪樣更好的辦法嗎?

是的，從此以后，我也許只能在漫長的生命之旅中接受良心的拷問了……

可是，就因?yàn)楣褘D門前是非多，紅蓮幾乎每天夜里都會受到不懷好意者的騷擾，所以只好用賠償王德成的錢先還了她叔家，再又來到縣城，買了房子，學(xué)了駕照，決心換一種活法。

于是，縣城里多了一個“的姐”，這個的姐是個冷美人，她的美艷，讓好多坐過她的車的男人都眼睛發(fā)直，躍躍欲試。但這個女人的冷，卻又讓那些男人怯步，只能望“花”興嘆。一時間，這個冷美人成了街談巷議的主要話題，縣城里的男人們都以坐過她的車為榮，向朋友炫耀的時候，總是說自己什么時候坐過冷美人的車了，什么時候甚至跟冷美人說上話了之類。

10

是的。真是萬人皆樂她獨(dú)苦。

這時的她，悠悠緩緩把目光收了回來，嘆了一口無比幽怨的氣息，重新給汽車打火，像堅(jiān)定信念似的，再次把車開上道路。

雖然縣城不大，跑出租的不少，大家都在抱怨生

意難做。但是，只要紅蓮出車，她的車卻很少有放空的時候。為什么客人們都愛搭她的車，她也不知道：也許，她也認(rèn)為自己長得還不錯吧。管它呢，有錢賺就行。

趁著生意好做，她又給了弟弟一筆錢，催著人幫他說成了一門親，姑娘是長坡街上的，要家境有家境，要模樣有模樣，紅蓮很滿意，弟弟也很滿意。還說好成親以后，弟弟就搬到街上住，她家給地基，紅蓮幫蓋房子，這樣他們小倆口靠做點(diǎn)小生意就可以維持生計(jì)了，弟弟從此也就可以離開一碗水那個窮地方了。

這天，紅蓮回長坡街替弟弟辦完婚事回縣城，走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有點(diǎn)晚了，弟弟和弟媳都留她，可她心里掛著第二天的生意，還是走了。從長坡到縣城的公路是新鋪的柏油路，路況很好，再加上吃飯的時候她經(jīng)不住勸，喝了點(diǎn)弟弟、弟媳和其他親戚敬的幾口酒，感覺頭腦和手腳都特別敏捷，車就開得比平時快了許多?？斓介L坡高橋的轉(zhuǎn)彎處，來了一張對頭車，明明看著車輪離路沿還有好大距離，但到近前一看，路面已經(jīng)不夠了，趕快急剎車，接著打方向，車頭倒是過去了，但后輪卻滑到了路沿外，幸好被路側(cè)一棵碗口粗的樹擔(dān)著，要不早就滾下懸崖深谷了。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紅蓮想：好險!再往前走就是長坡高橋了，要是在那里出事，那就沒命了，那橋面離河面上百米呢，要是從那掉下去，恐怕骨頭都不會有一塊好的。這么想著，就想趕緊下車求救，叫人幫忙拖車，可是她的身子才一動，車子就搖晃了起來，嚇得紅蓮趕忙縮回已經(jīng)伸出車外的一只腳，手腳變軟了，心也“突突”地跳著，動也不敢動，只好坐在車上死等，過一輛車就死命地喊一次：“師傅，救救我!”然而所有的過往車輛都像約好一樣，誰也聽不見她的喊聲，減都沒減速地“隆隆”而過。

也不知等了多久，紅蓮都急得哭了。這時，后面來了一輛六缸三菱，紅蓮還沒喊，車就“吱”地在她車的旁邊剎住了，在車燈的照射下，紅蓮看見從車上跳下了一個四十來歲的很帥氣的男人。伸頭到紅蓮的車外問道：“小妹，昨個了?”

“我的車有個后輪滑下路坎了，我一動車就一晃一晃的，像是要掉下去。大哥，救救我!”

“不要慌，不要慌。小錢，把車開到這輛車的前面來，拿鋼索來。”那中年男人繞到紅蓮的車前看了看，向他車上的司機(jī)喊到。

那司機(jī)很快把車開了過來，并從他的車上拿來了鋼索。那中年男人就動手與司機(jī)把鋼索的一頭拴在紅蓮的車上，又把另一頭拴在池們的車屁股上，用手試一試覺得牢靠了，就對紅蓮說：“小妹，你松開手剎，把握好方向。小錢，你去開車，要一起步就往前走，不能忍?！?/p>

前面的車只是輕輕一掙，就把紅蓮的車?yán)狭寺?。她像死里逃生一般，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好了，沒事了。走吧?！蹦侵心昴腥苏f。

“大哥，我手腳都嚇軟了，哪點(diǎn)還能開車嘛。你幫我開一截吧。”

“好吧。小錢你開那張先走，我來幫這個小妹開她這張?！闭f著那中年男人就叫紅蓮坐到了副駕的位置上，上了她的車，然后起步、加油門，動作嫻熟、很漂亮地開車駛上了長坡高橋，駛上去縣城的路上。

因?yàn)檫@次特殊的相遇，紅蓮認(rèn)識了吳魯，并有了不斷的來往，由不斷的來往而知道吳魯是縣建設(shè)局的局長，知道因?yàn)樗掀挪粫麄儍煽谧拥母星楹懿缓?，還知道吳魯出手闊綽并且在縣里又很走紅。

從此，她與這個叫吳魯?shù)男」倬驮较菰缴?，以至到了不可自拔地步?/p>

有一天，紅蓮正在跑車卻突然接到了吳魯?shù)囊粋€電話，吳魯說他晚上約了幾個朋友在郊外的一個山莊吃飯，要紅蓮收車以后也去那里玩玩，紅蓮高必地答應(yīng)了。她把車上的客送到地點(diǎn)以后，就直接開車去了美容店。—個小時以后，紅蓮容光煥發(fā)地上路了。不知為什么，那天紅蓮覺得有必要打扮一下自己，以往吳魯約她吃飯或是去玩，她都沒有這樣過，以往她和吳魯他們在一起，也就吃吃飯，在飯桌上說幾段葷段子，有時也打打牌喝喝茶，其實(shí)沒有必要打扮的，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

在山莊，那天去的都是吳魯?shù)囊恍├吓笥?，紅蓮與他們都見過，所以玩得很隨意也很開心，紅蓮還喝點(diǎn)紅酒，經(jīng)酒一催，一張姣好的臉就燦爛若桃花。因此吃了飯就有人提議：今天紅蓮這么漂亮，我們跳跳舞吧!在座的都一致附和，于是他們就進(jìn)了山莊的KTV包房，到了那里，吳魯?shù)呐笥讯几髯越辛藗€小姐陪舞，只留下吳魯與紅蓮配對。

和吳魯跳舞的時候，他竟把紅蓮摟得很緊，紅蓮自王德成死了以后，已經(jīng)一年多沒有被男人這么摟過了，因此就有些動情，這也難怪，二十多歲的女人，正是見不得男人的年紀(jì)。跳著、跳著，吳魯?shù)氖志筒荒敲蠢蠈?shí)了，先是在她的腰桿和后背試探著游走，后來就摸到紅蓮的奶子上了，紅蓮幾次想把他的手給拿開，可是手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幾曲舞下來，紅蓮吃驚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里竟然莫名地生出了一份對男人的焦渴，甚至希望有點(diǎn)哪樣激動人心的事情發(fā)生。

舞會散場以后，吳魯親自開車送紅蓮回家，停好了車，紅蓮下車就想走，吳魯卻說：“就不請我進(jìn)去喝杯茶?”

“來吧，請!”紅蓮開了門并做了個請的姿勢，吳魯就進(jìn)了門，進(jìn)了門的吳魯返身就用腳跟就把門碰上了，手卻緊緊地抱了紅蓮，于是他們便默契地上了床……

11

哦……一想到自己被吳魯玩弄，以及被他那個母老虎似的婆娘羞辱的情景，她的心里就像刀割似的難受。

求死的意念在她心里凄風(fēng)苦雨似的刮了起來。

她加大了要把車子開往效外去的速度。

有了那一夜，紅蓮就離不開吳魯了，吳魯也隔三岔五就來，來一次就讓紅蓮死去活來一次。并信誓旦旦地說要與他老婆離婚，娶了紅蓮，直讓紅蓮樂得像心里揣了蜜罐一樣。只是每次做那事他都很自覺地戴套，有時紅蓮準(zhǔn)備的套子用完了，他就叫紅蓮吃藥。但是，時間一久，紅蓮就對吳魯使上了心眼，她把避孕藥的瓶子裝上了別的藥片，事前當(dāng)著他的面吃下，讓他毫無顧慮地折騰。不久，紅蓮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但當(dāng)她滿懷欣喜地把這個消息告訴吳魯?shù)臅r候，他卻緊張得臉都發(fā)白了。連連說：“趕快做掉、趕快做掉!”

“為哪樣?”紅蓮急了，不解地問到。

“為哪樣，因?yàn)楝F(xiàn)在還不是我們能要孩子的時候。”

“不!我不。你不是一直因?yàn)闆]有娃娃而煩惱嗎?現(xiàn)在有了為哪樣要把他做掉?”

“好紅蓮，乖，聽話。這孩子我們不能要，把他做了，以后我們再要，啊?！?/p>

“不。我不做。這娃娃是你的也是我的，你一個人說了不算?！?/p>

“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這事由不得你!”說完，吳魯摔門而出。在他們相處的經(jīng)歷中，那晚第一次不歡而散。

一個星期后，確切地說就是今天——個小時前，紅蓮接到了一個吳魯?shù)睦掀偶s見她的電話。她想，可能是吳魯回心轉(zhuǎn)意了，回家去跟老婆攤牌了，才會有這次約見的。于是就理了理自己的思路，想了想應(yīng)對的辦法，赴約去了。

見了面，吳魯?shù)睦掀殴嬉彩窍蛩龜偱?，但所談的?nèi)容卻是她始料未及的。吳魯?shù)睦掀糯置即笱?，刀條子臉，一看就是一副悍婦模樣。但與紅蓮初次見面的時候，她還是盡量裝得很平靜。她先招呼紅蓮坐下，又端詳了她一陣才說：“唔，不錯，吳魯那狗東西還有點(diǎn)眼光，不愧是玩女人的老手，要是我是男人，我也會對你這張臉動心的，還有你這副身板，吳魯那個雜種睡在上面一定很受用。不過我要告訴你，你不要夢想嫁給吳魯，即便你用懷孕相要挾也沒有用?！?/p>

“他可是答應(yīng)一定要娶我的，他說你們的感情不好，你們的婚姻已經(jīng)死亡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