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澤 林穎清
[編者按]對于發(fā)生在一百多年前的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近年來相關文章和書籍可謂汗牛充棟、觀點百家爭鳴。而本文提供的,就是審視這場戰(zhàn)爭的其中一個角度。盡管我們都知道這場戰(zhàn)爭在武器上是一次十六世紀與十九世紀的對決,但是在具體的細節(jié)上,卻能夠品味出更多值得深思的東西。
1840年7月~1842年8月發(fā)生的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是中國近代史的開端。此戰(zhàn)中,英軍的火器火力無疑對清軍有著極大的優(yōu)勢,但兩者之間差距究竟有多大?筆者嘗試做出一些分析。
火藥對比
首先,在火藥的配比方面,英國化學家歇夫列里在1825年經(jīng)過多次實驗后,提出了黑色火藥的最佳化學反應方程式:2KNO3+3C+S—K2↓+N2↑+3CO2↑。據(jù)此,理論上硝、硫、碳配比率以74.84%、11.84%、11.32%為最佳火藥配方。英國按照這一方程式,配制了硝、硫、炭的比率為75%、10%、15%的槍用發(fā)射火藥,以及組配比率為78%、8%、14%的炮用發(fā)射火藥。在火藥生產如提純、粉碎、拌和、壓制、烘干等工藝上,英國已進入近代工廠的機械化生產階段。其主要特點是:采用物理和化學方法,以先進的工業(yè)設備,提煉純度的硝和硫;以蒸汽機帶動轉鼓式裝置,進行藥料的粉碎和藥料的混合拌和;用水壓式機械,將配置的火藥放在碾磨上,壓成堅固而均勻的顆粒,使火藥具有一定的幾何形狀和密實性;使用機械式造粒缸,將火藥塊制成大小均勻的火藥粒;對制成的粒狀火藥,放在烘干室內,用蒸汽加熱器烘干,使之保持良好待發(fā)的干燥狀態(tài);用石墨制成的摩光機,將藥粒的表面磨光,除去氣孔,降低吸濕性,以延長火藥的貯藏期。這些先進的工藝保證了英軍火藥的優(yōu)良品質,雖經(jīng)過長途海運,到中國以后仍然保持良好的使用效果。
而中國方面,槍炮發(fā)射藥的硝、硫、炭配比大體在80%、10%、10%。而火箭的燃燒火藥的配比大體在86.5%、5.4%、8.1%。這一配比雖然與英軍火藥相差不遠,不過由于鴉片戰(zhàn)爭大多在東南沿海,當?shù)貧夂虮容^潮濕,而中國方面的火藥含硝量偏高,所以極容易吸濕轉潮,儲存很不方便,只能隨用隨造,對戰(zhàn)事極其不利。制作工藝上,清朝仍然采用人工操作方法配制而成,質量十分粗糙。所以,英國人在大角、沙角戰(zhàn)役繳獲清軍火藥后說到:“火藥庫是普通式的建筑之一,里面存著幾千磅粗火藥,裝在木桶或泥罐中,我們全部投之于海。因為雖然中國火藥的成分幾乎和我們的相同,卻是一種粗劣的東西?!碑敃r清朝尚無現(xiàn)代密封除濕技術,沿海戰(zhàn)備火藥吸潮導致威力下降、精度變差也不足為奇。而在戰(zhàn)后,福建提督陳階平設法采購英軍火藥并在鳥槍上試射,原本射程不到100米的鳥槍可以將彈丸射到240弓(1弓=5尺,清代一尺合今32厘米,折合384米)。雖然中國古籍關于射程的數(shù)據(jù)紀錄一向有所夸大,但仍然由此可見雙方火藥質量上的巨大差距。
火槍對比
英軍當時使用的兩種前裝滑膛槍,即伯克式(Bakrer)燧發(fā)槍和布倫威克式(Brunswick)擊發(fā)槍。伯克槍槍長1.166米,口徑15.3毫米,發(fā)射35克重的槍彈,射程近200米,射速每分鐘2~3發(fā)。布,倫威克式擊發(fā)槍槍長1.42米,口徑17.5毫米,重4.1公斤,發(fā)射53克重的槍彈,射程近300米,射速每分鐘3~4發(fā)(對于該槍是否在鴉片戰(zhàn)爭中參戰(zhàn),目前尚有爭論)。
清軍當時的軍用槍主要是鳥槍和抬槍。鳥槍射程不到100米,射速每分鐘1~2發(fā)。抬槍是一種重型鳥槍,長7.5尺,木鞘長5尺,發(fā)射5錢重鉛彈,射程300步,射速每分鐘1發(fā)。清軍的鳥槍制作質量比較粗劣,槍管薄厚不均,槍膛寬窄不一。膛寬則彈出無力,飛行不遠;管薄則易膛炸,自傷射手,所以清軍兵丁往往不愿使用。根據(jù)1840年4月4日《澳門新聞紙》上所云:“中國之火槍,系鑄成之槍管,常有炸裂之危險,是以兵丁鳥槍多有厭惡施放?!碑敃r清軍更愿意習練安全的弓箭,普遍不敢操作有膛炸危險的火槍,士卒盡量避免當火槍兵,火槍兵則不愿實彈訓練,長官為安全起見也很少進行實彈射擊。這類火槍不但有膛炸危險,還百分之百地泄露火藥氣體,火星會濺落到手、臉上,所以發(fā)射時槍手皆“閉眼、扭頭、縮脖子”。這樣的射擊方式能命中目標都算是奇跡了。
然而,即使這種質量粗劣的武器,在清軍中普及率大概也只有40%~60%,甚至更少,以致閩浙清軍在挑選武官的時候,都要以“精習鳥槍”為重要標準。清人總結自身火繩槍的劣勢,主要有二:一是(由于使用火繩點火)“臨陣忙亂,倘裝發(fā)偶疏則飴害甚巨”。二是火繩槍對惡劣天氣抵抗較差,一遇到潮濕雨天便很難發(fā)火,而且在夜間使用容易暴露自身目標。
雖然在前裝滑膛槍時代,同樣制作工藝精良的前提下,燧發(fā)槍的殺傷能力對火繩槍并不占有優(yōu)勢,甚至歐洲有人還曾經(jīng)認為“燧發(fā)槍是能發(fā)到士兵手里最糟糕的武器”。但英軍的單兵用槍在制作工藝上、在使用火藥質量上,以及士兵操作嫻熟程度上都超過清軍,這無疑提高了前者對后者的火力優(yōu)勢。
火炮對比
根據(jù)《世界全史》介紹,19世紀20至30年代,英國發(fā)明了全金屬車床、自動調節(jié)車床、牛頭刨床等一系列工作母機,到19世紀40年代時,達到了用工作母機制造機械的領先水平。如在制造火炮方面,利用車床先將火炮鑄成實心圓柱金屬鑄件,然后用一種配用超長鉆頭的大型鉆床鉆出一個孔,接著到錘床上將這個孔逐步錘削成型,加工成火炮。此法可使炮身較模鑄法更加均勻、對稱、光潔,各種尺寸比例和火門的設計較合理、射擊精確度高,既提高了鑄炮的精度,又節(jié)省工時、堅實耐用。
當時,英軍火炮部隊能發(fā)射球型實心彈(分普通熟鐵彈和灼熱的實心彈兩種)、霰彈(包括鏈式霰撣、葡萄彈和普通霰彈)、開花彈(包括分內裝黑火藥的開花彈、裝有定時引線的榴霰彈和內裝縱火藥劑的燃燒彈)、燃燒彈和康里格里夫火箭等。各種彈種搭配比較合理,能夠對各種作戰(zhàn)目標實施打擊。比如灼熱的實心彈攻擊較遠的目標時,由于容易燃燒,殺傷力已經(jīng)比過去的火攻船和火攻筏有了很大提高。對付開闊地形的密集人群,則使用霰彈對目標造成重大傷亡。如1841年1月7日的大角、沙角之戰(zhàn),《外國學者論鴉片戰(zhàn)爭與林則徐》一書就如此紀錄:“‘復仇神號適時趕來,從兩門基準炮傾瀉出一連串葡萄彈和霰彈,接著它成為這次最殘酷戰(zhàn)爭實況的見證?!?/p>
開花彈盡管威力巨大,但是受技術條件限制,英軍炮兵也很難掌握發(fā)射時機(該彈有嚴重的固有缺點,如很難讓引信準確地瞬時引爆),所以在鴉片戰(zhàn)爭中使用并不多,而且還有許多“啞彈”。當時清人也說到:“空心炮子炸
裂飛擊一條。亦恐無裨實用,緣炮子既出炮口,空中炸開,飛擊何處,并無定準。即如英夷善于飛炮,其所用炸炮亦多有不能炸擊者?!笨蹈窭锓蚧鸺斜ê腿紵齼煞N,爆炸主要是在火箭上安裝爆破彈頭,比如在南京附近作戰(zhàn)時就存有這方面的使用紀錄。在《鴉片戰(zhàn)爭第三卷》里也記載有康格里夫火箭的作戰(zhàn)效果,如“焦山樹木,及老虎頭頸鹽船廬舍,均被夷匪施放火箭焚毀”(燃燒)和“火箭如飛星,或落地作花爆響”(爆炸)。
英軍在火炮種類上也做到了大體統(tǒng)一。經(jīng)過多次調整,英國保留了68、42、32磅重型火炮和24、18磅中型火炮,以及12(見題圖下)、6磅輕型火炮和口徑8、10英寸的榴彈炮和臼炮。在射程方面,根據(jù)劉鴻亮先生的推測,“戰(zhàn)爭時期,英軍的重型火炮,其有效射程在3華里(1500米)左右,最大射程9華里之內?!倍跽状合壬鷦t認為:“除臼炮外,至1840年前后,英軍火炮射程已增至800~2000米?!惫P者此處推斷王兆春先生指的應是有效射程。
與英軍相比,清軍火炮制作工藝低劣、射程較近、炮彈種類較少。在火炮制作上,清朝墨守陳規(guī)、堅守祖制。在鴉片戰(zhàn)爭時期,炮樣竟然還是康熙時期留下的。新造火炮因鋼材冶煉不純,氣孔多、易炸裂,再加上偷工減料、官員中飽私囊,使得質量極羞。僅在道光十五年(1835)九至十二月的試射中,就炸壞了13門火炮,炸裂損壞率竟然占59門新炮的22%!而演習實戰(zhàn)中,也屢屢造成人員傷亡,比如道光十九年(1839年)在廣州官涌的作戰(zhàn)中:“有大鵬營一千斤大炮放至第四出,鐵熱火猛,偶一炸裂,致斃順德協(xié)兵丁二名?!蓖瑯拥那闆r還發(fā)生在浙江等地。
由于當時中國冶煉技術落后,所造大炮往往管壁厚而口徑小,結果發(fā)射炮彈比較輕而火炮笨重,不利于戰(zhàn)時調整,轉向困難、射界有限、調整射程不易。比如道光二十二(1842年)年十月一日,靖逆將軍奕山等就奏:“查從前舊式炮架笨滯堅澀,旋轉不能如意,且系尋常雜木,木性松脆,一經(jīng)炮發(fā)震動,榫縫開裂,既難取準,又不能再行施放。況從前所用炮位數(shù)百斤及一千斤上下者居多?!贝撕?,丁拱辰在1840年設計了滑車、絞架和旋轉活動炮架,而龔振麟在鎮(zhèn)海鑄炮局督造火炮時,也制成磨盤形樞機式炮架和四兩炮車,使得在鴉片戰(zhàn)爭后期這個問題得到了部分改善。1841年清軍使用炮彈種類,主要是實心彈、爆炸彈和蜂窩彈。兩方比較,英軍采用的葡萄彈、開花彈和新式燃燒彈威力較大。如魏源在《籌海篇》中就認為:“然有一宜防者則日飛炮,非謂懸桅上之號炮,而謂仰空墮彈之炸炮也。我之炮臺雖堅,而彼以飛炮注攻,炸裂四出,進射數(shù)丈,我將士往往擾亂……寶山則以飛炮而眾潰,由之觀之,夷之長技日飛炮”。
在射程上,劉鴻亮先生推測:“中國購買的重型夷炮的最大射程在4華里之內,有效射程約為二、三華里左右。而中國原有的舊式重型火炮的射程應小于這個數(shù)據(jù)?!蔽涸丛凇逗鴪D志》里也認為:“向聞大炮擊遠二、三十里,姑之不信,意者或有十里,其彈子彎者不計,直者想有六、七里可用”。無論最大射程是“4華里”還是“六、七里”,相對于英軍可以達到近九里的射程,清軍絕大部分火炮的劣勢是一目了然的。
不過,清軍新造巨炮的最大射程已達七、八里。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五月二十二日江西巡撫錢寶琛奏:“奉兩廣總督飭令趕造土模三十具,現(xiàn)已遵式陸續(xù)先鑄成三千斤銅炮二十尊,一體打磨光滑,造齊炮架。會同營員將炮運至空闊處所,于相距里許豎立兩層皮靶,連日演試。每炮一位,用火藥一百二十兩加鉛子一百八十兩,響聲俱屬洪亮。其子透過皮靶仍行三里有余。堪以摧堅致遠?!鼻遘娦妈T巨炮的最大射程已經(jīng)較為接近莢軍了。裕謙也說過:“至于數(shù)千斤之大炮,夷船雖能任載,而只可施于深水外洋,不能施于近岸之內洋。蓋內洋水淺,近岸又必有明沙暗礁為之攔護,若放此數(shù)千斤之大炮,船必倒退,一經(jīng)擱淺,船底著實,立刻震裂。故在內洋施放,亦止一、二千斤及數(shù)百斤之炮,不過口門窄而后身寬,多受火藥,且施放靈熟,較官炮略遠一二里,然亦止及數(shù)里之內,實無遠及十余里之事?!辈贿^,即使這些新造的遠程大炮,由于制造粗糙、轉動困難,精度并不好。
戰(zhàn)術方面
從清軍與英軍在火器上的對比上來看,英軍火器雖然占有優(yōu)勢,但在技術指標上并非絕對優(yōu)勢。英軍的優(yōu)勢主要還是在火器火藥的制作工藝和使用戰(zhàn)術上。比如在沙角、大角一戰(zhàn)中,盡管英軍火力占有優(yōu)勢(英軍有7艦共168門炮,清軍是29門炮),但英軍最后攻取炮臺乃是通過登陸部隊一部(登陸部隊總數(shù)大約為一千四五百人)在一沙灣登陸,通過漢奸指引從后面包抄清軍沙角炮臺,居高臨下使用陸軍野戰(zhàn)炮擊潰清軍。根據(jù)《英軍在華作戰(zhàn)記》記載,此戰(zhàn)中清軍方面?zhèn)麅扇?,陣亡六百,但林則徐本人在家信中卻說“我兵止有六百名?!庇④娭粋?,另大角炮臺清軍陣亡二十人。
英軍攻占虎門炮臺一役亦是如此,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正月初六,在奪取沙角、大角炮臺后,英軍攻擊上橫檔炮臺。上橫檔炮臺正面防御異常堅固,但炮臺后方幾乎不設防。當天恰逢炮臺后方小河漲潮,英軍分船越過后河,在下橫檔后方登陸,包抄清軍。清軍大部未作抵抗即已潰散。而更早一天,英軍就在清軍不設防的下橫檔登陸,對清軍采取火力壓制,著名愛國將領關天培即在此戰(zhàn)陣亡。關天培的愛國情操固然值得肯定,但他在此戰(zhàn)中明顯犯有軍事錯誤,忽視了下橫檔的防御,又僅注重上橫檔正面來敵,以至后方被英軍包抄。
在海岸防御作戰(zhàn)中,由于清軍軍事思想落后,炮臺選址并不當、炮臺構筑方法不合理,都是裸露式建筑。清軍在毫無掩蔽的炮臺上與英艦對射,傷亡極大。兩廣總督怡良也說過:“(英艦)但以數(shù)十艘連環(huán)之炮。攻我在臺露處之兵,故將弁兵丁傷亡枕籍?!鼻遘娙狈沟顷懽鲬?zhàn)經(jīng)驗,不能趁英軍在換乘和搶灘時攻擊,炮臺成一字排列,缺乏層次,突破一點而全線潰崩。又忽視后方防御,多次被英軍從后方登陸包抄,炮臺在前后受敵的情況下被攻占。清軍火炮本來就比較粗糙,還缺乏訓練,往往連本身武器的性能也難以發(fā)揮。比如廈門一戰(zhàn),清軍發(fā)射200余彈,僅一彈命中英艦火藥庫;虎門一戰(zhàn),各炮臺300門火炮,英艦竟一艘未損。
陸戰(zhàn)中,清軍基本采用冷熱兵器結合的三疊陣,一哨百人,每哨10隊,使用火器和冷兵器的人數(shù)各半,火器手為前隊,內20名操抬槍者為第一疊,30名鳥槍手為第二疊,50名使用藤牌、長矛、弓箭、挑刀等武器的冷兵器手則為后隊。這種戰(zhàn)術的思路大抵仍然是明末清初時期的思想,使用這樣的戰(zhàn)術與19世紀的英軍作戰(zhàn),自然很難取勝。
海戰(zhàn)中,清軍妄想拋擲火球、火罐,使用火箭筒,以及接近敵船、爬桅攀船,攻首尾、躍中艙等戰(zhàn)術,或使用火攻船攻擊英艦。作戰(zhàn)時,距離較遠時先以船炮轟擊,距離近則使用上述火攻武器燃燒敵船,并使用冷兵器“過船殺賊”。但由于雙方火炮射程存在差異,且英軍船大炮多,清軍少有能夠在外海作戰(zhàn)的船只,這類戰(zhàn)術自然無法奏效。
結語
發(fā)生在一百多年前的鴉片戰(zhàn)爭,是百年國恥的開端。清政府盲目自大、落后守舊,導致喪權辱國。而在火器制造上,我們這個火藥的發(fā)明國卻被“學生”超過,自身火器發(fā)展從康熙之后一百多年間因為太平盛世失去了前進的動力,陷入停滯甚至倒退。戰(zhàn)爭中,出現(xiàn)一邊倒的戰(zhàn)事,清軍潰敗,最后被迫簽訂不平等條約?;仡欉@段歷史,更讓筆者深感和平時代同樣不能忽視國防的建設和發(fā)展,尤其對于目前正在和平崛起中的中國,一百多前血的教訓更不能被忘記。
(編輯弓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