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英太
第一次過三峽是1966年秋天。那時我們剛剛結束了湘鄂西野外石油勘查年度任務,帶著收獲和喜悅來到長江邊的巴東縣城,第二天乘著客貨混裝的輪船駛向宜昌。
輪船里的統(tǒng)艙沒有坐位,我們就三三兩兩地找一小塊地方,把行李放下當坐墊或靠背,很快就安頓好了。除了我們幾十個即將畢業(yè)的學生外,還有一些不相識的人,大都穿著粗布的衣服,有的還打上了補丁,他們幾乎都是大包小包的手提肩扛,有的拿著扁擔和籮筐,有的背著背簍,堆放在艙里有些雜亂,但大家都很友好地相安坐下,嘈雜聲漸漸地沉寂了。
來湘鄂西找油近一年時間,我們大都是徒步爬山越嶺,采集地質(zhì)資料,長距離轉移工作地點時,坐過解放牌卡車,還沒有坐過船。這次坐上了船,又是在向往已久的長江,大家著實有些興奮,在艙里呆了一會兒,我們便陸陸續(xù)續(xù)來到甲板上,呼吸清新空氣,觀賞沿江景色。
江水清清,閃耀著誘人的藍色,雨后的青山,在陽光下分外明凈,山坡上熟了的橘子、柚子,編織出片片金黃,與山野的翠綠交相輝映。我想起“兩岸猿聲啼不住”的詩句,多么想聽一聽猿的叫聲,抒發(fā)思古之幽情。可是聽說這里早已見不到猿了,我禁不住有些感慨,不過一千多年時間,對于存在了40多億年的地球來說,不過是短暫的瞬間,可是大自然就在這瞬間也在不斷地變化著,消失了的新生了的是多么迅速啊!消失的猿聲使人遺憾,也給了我一些思考,自然界在變化,人類社會也同樣快速地變化著,三峽兩岸一代又一代人就是隨著自然界的變化,在起伏的峰巒中披荊斬棘,像江水一樣激流勇進,創(chuàng)造出厚重而豐富多彩的三峽歷史和文化!回到現(xiàn)實生活中,伴隨著時代的鏗鏘旋律,為了建設社會主義新中國,不更需要這種堅韌不拔自爭朝夕的精神嗎!
江船行駛平穩(wěn),不像在海里受風浪影響左右顛簸。微風吹拂,心清氣爽,沒有寒意,也沒有倦意。船過西陵峽時,奔涌在峽谷里的江水表現(xiàn)出一種激情,呈現(xiàn)出奮勇向前之勢。這時太陽已經(jīng)偏西,陽光照射著陡峻的峽壁,金光閃閃,仿佛這不是碳酸鹽巖打造的巖體,是銅是金鑄成的拔地擎天的雄偉藝術品!那時沒有照像機,但這令我為之震憾的景像,深深地儲存在了腦海里,比照片更清晰,沒有發(fā)黃也沒有損傷。
第一次過三峽,只是走過了西陵峽。
時隔34年后,2000年夏季我到重慶開會,返程沿江而下第二次過三峽。時代的進步,國家的旅游業(yè)正蓬勃發(fā)展。我們在重慶朝天門碼頭上了游輪,內(nèi)設大小房間,可以休息,也可以透過窗戶欣賞外面風景,這與當年客貨混裝船相比,幾乎有著天壤之別。船上所有房間都住得滿滿的,人們穿著各種顏色的T恤衫、襯衫,一些女同志還穿著鮮艷的裙子,他們可能和我有著同樣的心情,在三峽庫區(qū)蓄水前,能最后看一看三峽尚具有的原始風貌。
從重慶到此行終點宜昌,游輪走走停停,行程安排參觀的豐都鬼城、忠寶寨、白帝城,相繼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隨著游輪前行,還沒有仔細回味這些景點的建筑特色、文化內(nèi)涵和歷史典故,就被帶進了三峽。我仰望著雄奇險峻,沐浴著峽光山色;我或遠或近地與峽邊的文化古跡交流對話,感悟逝去的崢嶸歲月和歷史滄桑。盡管我的目力所及有限,我的思維更跟不上江流速度,但我還是產(chǎn)生了幾多感觸幾多遐想。
三峽,博大雄渾的意境,源于江水和兩岸拔地而起的高幾百米甚至千米的群峰對峙。江水沖過了刀劈斧砍般的夔門,在狹窄如走廊的瞿塘峽里洶涌澎湃,發(fā)出驚濤拍岸的聲響,其勢比在西陵峽見到的更震撼人的心靈。如果把瞿塘峽喻為一道泄洪的閘門,那么巫峽就像是一段曲曲折折的回廊,水隨峰轉,每轉一個彎,就會有一幅新的山水畫期待人們欣賞。長長的巫峽,猿聲雖早已消失,但聳入天際的巫山十二峰還在,“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這千古絕唱唱出的巫山云雨還在……我執(zhí)著地想盡情地領略它們的風姿,可是十二峰被云纏霧繞,迷蒙一片,就連那著稱于世的神女峰也沒有捕捉到影子。遺憾之后冷靜地想一想,這也并不為奇,因為三峽景色原本就是多層次的,是相互映襯放射光彩的,何況美的事物,常常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看到,這樣可能更有一種神秘感,更具有神韻。
綺麗的三峽,數(shù)百萬年前就有“巫山”原人的蹤跡,數(shù)千年前就是古代巴文化的發(fā)源地。先民們在這里聚居、捕魚、農(nóng)耕,繁衍生息,建設家園。從那些儲存了石器、陶瓷、兵器、裝飾品等歷史遺跡,到崇山峻嶺中的古村鎮(zhèn)……接續(xù)著三峽這塊熱土上燃起的香火,透射出從原始走向文明的光輝。開發(fā)三峽,先民們從來就沒有停止過探索和實踐。在當時還礁石遍布的峽谷里迎著驚濤駭浪找尋出的前進的航道,點點帆影耀動著博擊的風彩,盡管有船毀人亡的悲劇,但更有像“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的興奮之情。今天船行在懸崖峭壁中,好像聽得到當年纖夫的號子聲陣陣回響,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們硬是用纖繩把堅硬的石頭勒出了深深的槽痕,勒進了生存的意志和期冀。在那看一眼就令人有些眩暈的絕壁,修建的棧道,歷歷在目的鑿進巖壁的凹槽,濃縮進了艱險與膽識,濃縮進了鮮血與生命,濃縮進了通達四方的喜悅……人們在三峽的懷抱里書寫歷史,編撰故事,題吟放歌,正是滔滔東流的長江,插入云霄的群峰,給予了精神支柱,啟迪了智慧閘門;人們創(chuàng)造的輝煌,使得三峽更有了美感,更有了靈氣。
航行中,我曾長時間地注視著江水,她的渾黃色打碎了我藍色的記憶,使我詫異和憂慮。我熱愛長江,熱愛與長江息息相關的三峽,因為長江和黃河都是孕育中華民族的母親!我多么希望長江能少一些泥沙,還原其本色啊!
2003年10月初,我第三次游覽三峽,起點還是重慶,終點則是武漢。
我們剛到朝天門8號碼頭,就有幾位小伙子前來幫助提行李,沒等我們詢問,他們就告訴說是游輪上的員工,徑直領著我們向前走去。距船約20米,聽到樂隊奏起了迎賓曲,響亮的號聲使我為之一振。兩側恭敬地站立著服務人員,把我們像貴賓一樣迎上游輪。船上有不少外國人,相互熱情地打著招呼。住的房間明亮、舒適,還可以洗浴,其條件很是優(yōu)越。
游輪啟航后,我在頂層甲板上與重慶告別,昨夜在南山一棵樹處觀賞山城的五顏六色的燈光已經(jīng)熄滅,只見高低錯落的樓群浸在霧中。眼前的長江,水位已升高到海拔135米,我又站在一個新的高度,欣賞三峽風光。
在船上的輕音樂聲中,我凝視著江面,那一處處寬谷地帶,江水的擴展,呈現(xiàn)出一派湖光山色的景致。船到夔門,江水泛起的浪花,已拍打到了曾位于水面高處的“夔門天下雄,艦船輕輕過”的摩崖石刻,雖然仍能感受得到峽谷的雄奇和俊美,但畢竟山變得有些矮了,好像江水與山巒更加親近了。不知是水位升高的原因,還是我的專注,這一次在云霧中看到了聳于群峰中的神女,她披著輕紗,時隱時現(xiàn),好像也在高興地注視著三峽的變化。
江兩岸建起的豐都、巴東、奉節(jié)、巫山等新城,都移到了高處,在青翠中顯得格外亮麗。山坡上連接新城鎮(zhèn)或通向外界的公路,上一次看到時,我覺得它們像是給青山做了小手術,露出黃色的筋骨,坡上也多處覆蓋著黃色沙礫,很有些刺眼。幾年時間,公路就與青山渾然一體,兩岸山野呈現(xiàn)出勃勃生機。在豐都舊城,雖然房屋大都拆毀,但還有幾處攤點,賣麻辣雞塊、榨菜、腐乳等豐都名吃,想必是為游覽鬼城的人們準備的。我與攤點主人們攀談了一會兒,他們雖然流露著對故土的依戀之情,但正努力地適應和融入新的生活環(huán)境,期待今后的日子能過得更好一些。
2000年過三峽幾乎觸摸到的陡壁上的棧道凹槽、登上的白帝山的西閣、遠眺的張飛廟、屈原祠、昭君村……有的已整體遷移,有的已長久地過著水下生活。這種變化雖已在意料之中,但也難免使人生出些遺憾。不過,它們蘊含的文化和精神,總會與長江共存,與三峽同在,總會長久地被人們思念和頌揚!
船從西陵峽的峭壁間駛出,三峽大壩就橫亙在眼前,一種非凡氣勢撲面而來,多少代人的夢想,多少代人的追求,終于化作截斷巫山云雨的壯觀。我長時間地凝視著,眼睛有些濕潤,眼前變得迷蒙,我想到了偉大的長城,想到了都江堰……這高高的壩體不就是長城的延續(xù)、拓展和升華嗎?這浩大的工程不就像都江堰一樣神奇,在人類水利史上亮麗著新的里程碑嗎?注入了自強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智慧和意志的大壩就像是中華民族崛起的根基,閃耀著建設現(xiàn)代經(jīng)濟社會的輝煌。過了大壩氣勢森嚴的船閘,游輪停泊在楊家灣過夜,灰蒙蒙的夜色中,三峽大壩和西陵大橋燈光閃爍,恍如江上亮起道道彩虹,古老的長江之夜,變得溫馨迷人,充滿活力和朝氣。
第二天,我們登上壇子嶺,從高處俯瞰三峽大壩,浩大的三峽庫區(qū)美妙的藍色在眼前閃耀,被大壩攔截的水,像是不甘寂寞,從泄水孔狂噴而下,泛起白霧漫漫,飄向藍天。古老的三峽又誕生了偉大的作品,生成了新的奇觀!江南岸的發(fā)電機已投入運行,強大的電流送往大江南北,三峽水利工程正在創(chuàng)造著效益。如果辭賦家宋玉還在,定會寫出新的《高唐賦》、《神女賦》;如果李白、杜甫還在,他們會吟誦出更豪邁的詩句;如果劉禹錫還在,將會創(chuàng)作出新的膾炙人口的《竹枝詞》……
壇子嶺上存放的從江底取上的堅硬的花崗巖,被江水沖蝕出深深淺淺的坑坑洼洼,可以想見長江該具有多么大的韌勁和力量!因為長江,才塑造出秀美奇險的三峽,因為三峽才有了創(chuàng)造出人間奇跡的宏大題材!
三過三峽,我的行程一次比一次長,但對三峽這部大書,我只不過粗粗地翻看了序言;對三峽這幅壯麗的山水畫,我只是瀏覽了它的一角;對三峽底蘊深厚的歷史文化,我還在一點一點地研讀……
三過三峽,游覽條件一次比一次舒適愉快,三峽面貌更發(fā)生了奇跡般的變化,這正是祖國發(fā)展的縮影,就像江水奔流不息,祖國正不斷地走向強大和富裕!
三峽,我心中的不了情,回到遙遠的北方,我依然眺望著你思念著你!
責任編輯趙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