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娜

捏壓一次氣囊，很輕松很簡單；每隔3秒捏壓1次，1分鐘捏壓18到20次，也不難；再捏壓3分鐘、5分鐘，也能做到……但是，如果一天24小時，連續(xù)一年、兩年都要這樣不間斷地捏壓，你還能做到嗎?

從2008年2月14日至2009年3月2日，在兒子患病不能自主呼吸的日子里，魏玉翠和王俊飛夫婦不間斷地給兒子人造“呼吸”，不論日升日落。月圓月缺。405天里，他們不停地捏壓著氣囊，頑強守望著孩子的“呼吸”……

孩子，我們有一口氣你就會有一口氣

2006年5月2日下午3時許，陜西乾縣的魏玉翠正在外面干活，忽然，鄰居滿頭大汗地跑過來：“玉翠，不好了，你家啟蒙斷氣了!”魏玉翠心一沉，撒腿就往家跑……

一口氣跑到家時，魏玉翠發(fā)現(xiàn)兒子躺在地上，呼吸困難，臉漲得通紅，眼珠子往外鼓。11歲的女兒王蒙娜哭著對她說：“哥哥正在炕上做作業(yè)，不小心摔下來就成這樣了?！蔽河翊溥B忙彎腰抱住兒子，在他胸口揉壓起來。5分鐘后，王啟蒙才哭出了聲……

當晚，王啟蒙呼吸仍很困難。王俊飛夫婦不敢合眼，守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趕緊將兒子抱到縣人民醫(yī)院。醫(yī)生檢查后發(fā)現(xiàn)，王啟蒙頸椎有兩塊骨頭完全處于游離狀態(tài)，呼吸困難是由于頸椎錯位嚴重壓迫骨髓神經(jīng)所致。醫(yī)生建議，迅速轉(zhuǎn)至西安交通大學(xué)第二附屬醫(yī)院救治。

在西安交大二附院，王啟蒙的病得以確診：“全世界極為罕見的先天性頸椎發(fā)育畸形頸椎錯位，頸椎齒狀突發(fā)育不壘導(dǎo)致頸部關(guān)節(jié)脫位，從而壓迫脊髓影響了孩子的走路和呼吸。”要想徹底治愈此病，只有從頸部的前與后進行兩次手術(shù)，但目前還不是手術(shù)的最佳時間，只能先通過牽引及相關(guān)治療讓頸椎基本復(fù)位。

26天后，王啟蒙脊椎基本復(fù)位，頸部打石膏后回家中休養(yǎng)觀察。

硬硬的石膏架著脖子，呼吸依舊不暢，在家的每一天，王啟蒙望著寂寥的黃土高原，痛苦而孤寂。正讀小學(xué)五年級的他多次要媽媽送他到學(xué)校去，但魏玉翠怕上學(xué)摔跤會導(dǎo)致舊病復(fù)發(fā)而未答應(yīng)。2007年9月，在王啟蒙的哭求下，魏玉翠只好每天推著自行車送兒子上學(xué)。由于頸部不能擺動，王啟蒙呼吸依然困難，別的小孩一個小時能完成的作業(yè)，他往往需要四五個小時才能完成。幾乎每一天，他都要在凌晨四五點起床做作業(yè)。

日子還算平靜地過著，但是，2008年正月初九，讓王俊飛夫婦提心吊膽的事再度發(fā)生了。

王啟蒙早晨起來做寒假作業(yè)時，不小心跌倒在地，怎么也爬不起來，而呼吸也變得極度困難……

心急如焚中，王俊飛夫婦再次將兒子送到西安交大二附醫(yī)院。醫(yī)院認為，此時，王啟蒙的首次脊椎手術(shù)已經(jīng)刻不容緩——即在他的后頸椎部位植入一塊鋼板，給后路頸椎1、2椎體減壓、復(fù)位。手術(shù)風險很大，費用也在5萬元之上。而沒有這次手術(shù)及手術(shù)后的復(fù)位穩(wěn)定，第二次手術(shù)就無從談起，孩子也不可能最終解決呼吸難題。

2008年正月十五，王啟蒙被送進了手術(shù)室。手術(shù)中，由于王啟蒙已完全不能呼吸，院方將喉結(jié)割口安裝了通氣管道，每天用呼吸機來幫助王啟蒙呼吸。

手術(shù)是成功的，但28天之后，王俊飛夫婦再也承受不起昂貴的醫(yī)療費了。除了藥費和護理費，單就呼吸機而言，每一小時費用為60元，一天下來就是1440元。王俊飛懇求醫(yī)生：“有別的方法能讓我兒子呼吸嗎?那機子我們用不起了……但是，我的兒子不能死，如果可以，就由我來給他吹氣吧。我有一口氣，他就有一口氣，我沒氣了，我的媳婦接著吹……”

然而，用口吹氣又如何能維系孩子的生命?最后，院方?jīng)Q定，出院后給他們一個橡皮做的呼吸氣囊以代替呼吸機。但每分鐘要為病人摁壓呼吸球18到20次，如果停頓超過兩分鐘，病人就可能窒息死亡!一些經(jīng)過專業(yè)訓(xùn)練的醫(yī)護人員也只能堅持捏兩個小時，要一天24小時不間斷地摁捏，這對任何人都是意志力的極大考驗。此時，已無退路的王俊飛抓緊妻子的手，堅定地說：“兒子是我們的骨肉，我們會堅持的，一定會堅持到再來做手術(shù)?！?/p>

悲壯的生命和聲：

405個日夜與1166萬余次氣囊擠壓

2008年2月14日，王啟蒙出院回家了。從醫(yī)院到家要3個多小時，由于公路坎坷不平，王俊飛將兒子抱在懷里，用手小心翼翼地捏著呼吸氣囊，嘴里念念有詞地看著手表從1數(shù)到20，他生怕多壓一次或少壓一次。晚上8點多，經(jīng)過3個多小時的顛簸終于到家了，但此時的王俊飛已是雙手酸軟……

從這一天起，這個貧苦家庭對孩子生命的艱難守望就這樣開始了。

開始的時候，王啟蒙與妻子輪流給兒子捏壓氣囊，每人兩個小時或4個小時倒班，吃飯、睡覺都是輪換著來。

過了一段時間，夫婦倆發(fā)現(xiàn)這樣也不行。如果兩個人都守在家，維持家用的錢從哪兒來?于是，白天，王俊飛就近打點短工，魏玉翠請婆婆王彩蓮做飯洗衣，自己一整天守在孩子床前。

一天晚上，王俊飛在外幫人建房回來，接過了妻子手中的呼吸球。一直到凌晨，他都沒有叫妻子接手。王彩蓮心疼地說：“兒呀，你該休息一下了，讓我替你一會兒?！蓖蹩★w也想換手上廁所，就將呼吸球交給了母親。當他上完廁所回來時，卻看到兒子正在翻白眼，手腳也在抽動。他大吃一驚，才知老人沒掌握好捏壓力度，導(dǎo)致氣囊管從喉結(jié)處脫落了!王俊飛迅速接上，王啟蒙這才緩過氣來。

2008年6月，一天又一天的日夜顛倒中，王俊飛夫婦雙雙病倒了。王彩蓮老人接過呼吸球，24小時沒合眼皮，給孫子“輸氣”。

兩天過后，當一家三口都眼窩凹陷、走路搖搖晃晃時，鄰居們看不下去了。當晚，鄉(xiāng)親們走到了小啟蒙的床前，接過了呼吸球……

就在這一天，鄉(xiāng)親們建議，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再窮也要請一個人給孩子捏氣。王俊飛想想也是，于是就在自家附近請了一個老婆婆。可是，僅僅一天，這個婆婆就不做了，她說：“手酸呀，又不敢分心，坐上10個小時連廁所都上不了，這樣的事，誰受得了?而且，要堅持多少天?”

是啊，距離再次手術(shù)還要多久?而且，能不能成功?這個時候，有人勸說王俊飛夫婦：“你家孩子活一天受一天的罪，我看，長痛不如短痛吧!”還有人將魏玉翠拉到一邊說：“根據(jù)政策，如果男孩沒有了，可以申請再生一個。”魏玉翠瞪大了眼睛，突然間叫起來：“你們都給我滾!孩子都是父母的骨肉，天下哪有父母讓孩子活活斷氣的道理?”罵完，她抱緊孩子，一陣號啕大哭……

旁人憐憫的眼光和話語也讓懂事的王啟蒙悟到了幾分，他喉嚨插著管子，無法開口說話，便用筆在本子上寫字問父親：“爸，我會死嗎?我的病能好嗎?”而每每此時，王俊飛就會用力地寫道：“兒子，有爸媽在，你一定能活下來!”他知道現(xiàn)在能支撐兒子活下來的，只有希望。

一個周末，賣金魚的小販在王啟蒙家門口叫賣，為了給兒子房間增加一些生氣，王俊飛將賣主叫到兒子房間，讓兒子挑幾條金魚養(yǎng)在家里。正在這時，一只金魚跳出了魚缸，沒有了水的魚拼命地掙扎著，絕望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彈動著身軀，無法呼吸?？吹竭@尾金魚，王啟蒙一臉落寞。王俊飛走過去，輕輕地捧起金魚，放進水中，直到金魚再度自由自在地呼吸，啟蒙的臉上才慢慢有了笑意……

此后，王俊飛將兒子安排在家里靠近窗戶的床位上，并將家里唯一的14寸黑白電視機也搬到窗戶底下。每天清晨。一縷陽光射入窗口，樹上的布谷鳥兒叫個不停，躺在床上的王啟蒙總會望著窗外的綠色泛著笑容。

2008年10月，為了更科學(xué)地護理兒子，王俊飛和妻子、母親制定了一個作息計劃，平均每人每天8小時捏氣囊。王俊飛和妻子還悟出了“輸氣”的最佳辦法：捏壓氣球的人每吸氣時，摁壓一下氣囊，到呼出這口氣時，手隨氣流緩緩松開。這樣，氣壓適當，孩子舒服，孩子同大人同節(jié)奏共呼吸……

呼吸同步的時刻，是這個貧寒家庭最動人的時光。

一個個不眠之夜，一家人常常圍坐在王啟蒙的床前，昏黃但溫暖的燈光下，王彩蓮老人一臉柔情地看著孫子，一邊捏壓氣囊一邊說著過去的事。過了一會兒，王俊飛叫母親休息，然后默默地從母親手中接過氣囊。他捏壓一會兒，魏玉翠也會催他休息，由她來守著兒子，父母都捏累的時候，小女兒蒙娜站起身來……

就這樣，氣囊一緊一縮，一家五口的呼吸，也在一起一伏。房內(nèi)，已磨得發(fā)光的呼吸球在傳遞著；木格窗外，黃土高原蒼茫寂寥。這個一貧如洗的家庭，一呼一吸間，奏響生命的和聲……

春天走了，秋去冬至，在405天里，以一天捏壓氣囊28800次計，王俊飛一家共捏壓氣囊1166萬次，新年的春天也終于來了。兒子身體到底恢復(fù)得如何?能不能做第二次手術(shù)?2009年3月2日，王俊飛夫婦將王啟蒙帶到西安交大附二醫(yī)院復(fù)查。這是王啟蒙手術(shù)后第一次出遠門，看著沿路的綠柳條兒冒出綠芽，他臉上露出了喜色，興奮地與父母比劃著……

春天的這聲呼吸，

迎來生命中守望的傳奇

這一天，當副院長賀西京教授看到王啟蒙時，十分震驚，當時，他以為孩子一出院就難以再回來，這么長時間的堅持需要多強的意志力?而且，又有多少想象不到的情況發(fā)生?當初提供氣囊給家屬，也可以說是出于人道和愛心，沒有想到這個苦難的家庭竟真的為孩子延續(xù)了一年多的生命!賀教授對王啟蒙進行初步檢查，基本認定第二次手術(shù)可以實施了。

3月17日下午，賀西京教授帶著該院麻醉科、心血管科等5名主任醫(yī)生到王啟蒙家會診。賀西京教授對王俊飛說：“你們已創(chuàng)造了一個生命的奇跡，這個孩子生命力的頑強也是我們始料未及的。啟蒙的身體現(xiàn)在適合做經(jīng)前路頸椎、齒狀突切除、骨髓減壓術(shù)。這個手術(shù)就是要恢復(fù)他的正常呼吸?！倍?，賀教授告訴他們：經(jīng)與院領(lǐng)導(dǎo)商量，醫(yī)院將免除這次手術(shù)的全部費用。

聽到這一好消息，一家人緊緊地擁在一起。

當日下午，當啟蒙被抬上救護車時，不少村民圍著賀西京副院長和醫(yī)護人員感動地說：“啟蒙家里窮，得了這么嚴重的病，想著都沒希望了，沒想到好心醫(yī)生專程上門接他治病，這孩子肯定有救了……”

得知自己可能重新自由呼吸，當晚，王啟蒙用筆在紙上與父親交流了起來：“爸爸，我今后真的能摘下氣囊自由呼吸嗎?我的病真能治好嗎?”王俊飛用筆在本子上寫著；“會的，兒子。我說過，爸有氣，媽有氣，奶奶有氣，你的氣就斷不了……”

住進醫(yī)院后，賀西京副院長介紹說，頸椎寰樞椎的手術(shù)是目前全世界骨科手術(shù)的最大難點，此手術(shù)難度之高也是世界罕見。

3月24日上午7時56分，王啟蒙被推入交大二附院手術(shù)室，在賀西京副院長的主刀下，經(jīng)過7個小時的精細操作，完成了經(jīng)口咽入路環(huán)椎前弓、頸椎發(fā)育不全齒狀突切除術(shù)，解除了畸形頸椎對頸髓的長期壓迫。此時，站在手術(shù)室門口，王俊飛夫婦手握著手，兩顆心高懸著……

14時56分，手術(shù)正式完成，賀西京副院長滿面笑容地走出手術(shù)室，握著王俊飛的手欣喜地說：“手術(shù)很成功，是你們的精神一直在支撐著所有的醫(yī)護人員。這與其說是醫(yī)學(xué)上的奇跡，不如說是愛的奇跡?！蓖蹩★w淚流滿面地打電話告訴遠在家里的老母親：“媽，你的孫子手術(shù)成功了，他以后再也不用戴氣囊呼吸了?！崩先嗽陔娫捘穷^顫抖著說：“真的不用戴氣囊了，這是真的嗎?”當?shù)弥中g(shù)真的成功了，老人高興得一下子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女兒王蒙娜在電話中哽咽著告訴爸爸，哥哥住院做手術(shù)這幾天，奶奶老說夢話，就連睡著了手也會一直不斷重復(fù)捏氣囊的動作……

兩天后，王啟蒙脫離生命危險。

2009年4月12日，王啟蒙完全脫離呼吸機，實現(xiàn)了真正意義上的自主呼吸。

這一天晚上，服過藥后，王啟蒙進入了夢鄉(xiāng)。望著睡夢中露出甜甜笑容、脖子下再也沒有了呼吸氣囊的兒子，王俊飛與妻子不約而同地抱在一起，眼淚浸濕了彼此的衣服。是啊，從此之后，那個與兒子如影相隨了一年零兩個月的皮囊再也用不著了，那一個個悲苦得白天黑夜都無法分清的日子也永遠留在了過去。兒子將重新走進學(xué)校，一家人的新生活也將從此開始，這是多么讓人欣喜的事情啊!

夫婦倆不約而同地俯下身去，將耳朵對準了兒子的鼻孔，他們感到，耳邊一陣陣溫熱。兒子突然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之后，將一縷縷如蠶絲般柔軟而堅韌的呼吸清晰地傳遞給他們，與父母的呼吸再度一同起伏……至此，405天愛的守望，終于迎來了生命的傳奇。

責任編輯曹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