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文龍
關(guān)于童年,我已然失去了很多記憶。清晰的,模糊了;記住的,遺忘了。但在記憶深處,卻永遠(yuǎn)存在著一棵不曾老去的櫻桃樹,在盛夏里,搖擺著時光,我的童年。
掛在樹上的童年
奶奶家的后山,大都只長著些病歪歪的栗子樹,結(jié)出的是些要么個兒小、要么有蟲子的栗子??稍谑⑾牡奈绾?,那往往是我最樂意奔去的地方。只因?yàn)槟强瞄L在山腳下,紅紅綠綠的櫻桃樹。
櫻桃不大,卻很甜。我每次去,也總是直接邊摘邊往嘴里送,沒什么干凈不干凈的概念。撇開大人的噦嗦愛怎樣就怎樣,但偶爾會在密密的葉子中間見到只毛茸茸的青蟲。
又一個午后,我照常來到樹下,眼瞅著彎彎曲曲的樹枝。我發(fā)現(xiàn),這幾天來得頻了,樹底下的櫻桃?guī)缀醣弧皰呤帯惫饬?。而在樹的枝頭上,還伏著許多櫻桃,紅紅的,在盛夏的光里招搖著。
我呆呆地立在樹下,眼瞅著卻無能為力,干咽口水。終于明白為什么長頸鹿的脖子那么長。終于,我決定爬樹,為了櫻桃,拼了小命兒也值。盡管當(dāng)時我才六歲,盡管那樹,在我看來是那么高大。
是很費(fèi)力,可畢竟有斗志,還是上去了。搖搖晃晃的枝椏上,我膽怯而滿足地享受著身邊的櫻桃,不敢往下看一眼。不知吃了多長時間,也不知吃了多少,只是覺得吃不下去了,才有離意??僧?dāng)我再次往下看時,一陣頭暈,顯然我下不去了?!裁唇小吧仙饺菀紫律诫y”?
陽光下,只有我,只有樹,風(fēng)吹過,是暖的。搖搖晃晃的枝椏上的我,就像是一顆大櫻桃,無人采摘。終于,我號啕大哭,引來了鄰居?!镁攘?。
有時候,哭,是可以解決問題的。
當(dāng)我與那樹漸行漸遠(yuǎn)時,我在思考一個重要的問題,“明天要怎么吃?還爬樹?”
一件“櫻桃衫”
自那天爬上樹、下不來之后,爸爸就開始緊緊看著我,生怕我哪天不小心又掛樹上去了。
于是,再次上山摘櫻桃的便是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一個在前面,頂著個準(zhǔn)備裝櫻桃的小碗往山上跑,另一個在后面不停地重復(fù)著:“慢點(diǎn),別摔了!”
是說我還是說碗?
這回不愁吃不到樹上的櫻桃了,有爸爸在,我看你這樹還神氣什么?
爸爸摘的,都是樹梢上比較大的,他從不往嘴里放一個,全都放進(jìn)我手捧著的小碗里。而我總是見碗里的櫻桃裝得差不多了之后,一口氣全倒進(jìn)嘴里,哪管掉出去的有一半以上。爸爸總是無奈地看看我,回過頭接著摘。櫻桃樹大概也很無奈——我辛辛苦苦長出這么多櫻桃全讓你掉地上了!
但我可不管那么多,有人摘,我就接茬兒倒。不知什么時候,衣服上染了大大小小的紅色斑點(diǎn)。我抓起一聞——櫻桃味兒的。媽媽說這洗不掉,但對于我,這不重要,該吃還得吃。第二天換了件衣服去后山,照舊披著“櫻桃衫”回來了。媽媽無奈,埋怨了爸爸幾句,又點(diǎn)著我的腦袋說:“你記住,以后再去,就只能穿這件衣服,可著這一件造!”又回過頭跟爸爸說:“我可洗不起,你也太慣著他了?!?/p>
于是,我伴著櫻桃樹和櫻桃衫,過完了那個夏天。
我的櫻桃樹
后來,我入學(xué)了。
時間推動著一切在前進(jìn)。上學(xué)以后的日子便都在自己家住,很少再去奶奶家,更何況是去摘櫻桃了。偶爾和爸爸再走近那里時,雖熟悉,但也陌生。
“街里賣的櫻桃,比這可大得多。”爸爸對著樹,和我說。而它只是弓在那里,默然無語。我發(fā)現(xiàn)它蒼老了些,憔悴了些,可是,為什么呢?我不知道。摘了幾顆櫻桃,我們便回家去了。
那棵樹,雕塑般地,立在那個夏天。
幾星期后,從奶奶打來的電話中得知,那樹,不知被誰砍掉了,是它真的已經(jīng)老了嗎?后來,我沒有再去那個地方。
我告別了小學(xué)。再后來,我上了高中。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記憶,已隨風(fēng)飄遠(yuǎn)了好多好多。唯有那紅紅綠綠的櫻桃樹,結(jié)著紅艷的櫻桃,結(jié)著純美的時光,結(jié)著我的不滅的記憶,在永久的盛夏的光景里,搖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