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驥才
那是我上小學四年級時,我前排坐著一個女同學,十分瘦弱。她年齡與我一般大,個子卻比我矮一頭。兩條短短的黃辮兒,簡直是兩根麻繩頭。一天上語文課,我沒聽講,卻悄悄把眼前的兩條黃辮子拴在這女同學的椅子背兒上。正巧老師叫她回答問題,她一起身,拴住的辮子扯得她頭痛得大叫。
我的語文老師姓李,瘦削的臉滿是黑胡茬,連臉頰上都是。一副黑邊的近視鏡混淆了他的眼神,使我頭次見到他時以為他挺兇,其實他溫和極了。他對我調皮的忍耐限度比別的老師都大。但不知為什么,那天他好厲害,把我一把拉到課堂前,叫我伸出雙手,狠狠打了十多板子。他真生氣呢!氣呼呼地直喘,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指著門瞪圓眼對我吼道:“走!快走!”我離開了課堂,一路跑回家。我手疼倒沒什么,但當眾挨打受罰,我的自尊心受不了。后來,我眼淚汪汪地在桌子上寫了“李老師是狗”幾個字。我寫得那么痛快和解氣,好像這幾個字給我報了什么“仇”似的。這幾個字就相當威風地在我桌上保留了好長時間。
在表的滴答聲中,在上下課的鈴聲中,在雨和雪輪番交替地敲打窗子聲中,我開始長大,事也懂得多了。桌子上那幾個字卻不那么神氣了,反而怕被人瞧見,似乎成了一種不光彩,甚至是恥辱的污跡。我?guī)е环N說不清是對李老師,還是對長大以后再也遇不到的那個瘦弱女同學的愧疚心情,用手巾尖兒蘸些水使勁把這幾個字抹去。
真奇怪!字兒抹掉了,心里好像也干凈了一些。
讀一讀 記一記
混淆(hùnxiáo)臉頰(jiá)蘸(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