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女作家伍爾芙的生活頻頻被噩夢所驚擾,心力交瘁,喜怒無常,始終受到間歇性的神經(jīng)衰弱的嚴重威脅。她在日記里寫道:很少有人像我這樣為了寫作百般受苦,我想,只有福樓拜一人而已。
她十分服膺同時代的驍將喬伊斯的創(chuàng)作觀:不惜任何代價來揭示內(nèi)心火焰的閃光。
她將自己的創(chuàng)作過程比作是蛾蝶作蛹,耗盡自己的心智心力,孕育蛾兒破繭而出。她自述構思《海浪》時,自己的思維所產(chǎn)生的一系列變化:“我的頭腦發(fā)生變化,它不再繼續(xù)接納印象了。它把自己關閉起來了。它變成了一只蛹。我躺著,處于相當麻木的狀態(tài),盡管肉體常常劇烈地疼痛著——接著,突然什么東西涌了出來……于是,所有的門都在打開,而我相信是那只飛蛾在我內(nèi)心展翅飛舞?!?/p>
尼采有過類似的說法,他將詩人寫詩比作是母雞下蛋,充滿了孕育與分娩的痛苦。每一個在藝術創(chuàng)新的道路上走完終生的藝術家,都會以自己血肉模糊的軀體一次次印證這樣一句詩:藝術的圣殿是以痛苦砌就。
孤獨是人與人之間不能消亡的隔閡,如影隨形。伍爾芙知道,它已經(jīng)在她的身體里深深地扎下了根,即使死去,它也永不退場。
二戰(zhàn)期間,她本來就已經(jīng)纖弱的神經(jīng)又一次次地經(jīng)受著驚懼的考驗,已命若游絲。她在日記中記錄道:“炸彈震撼我住的窗戶。我問道:房子會不會倒塌?如果倒塌,我就同歸于盡了……我輸?shù)每蓱K啦!夏洛蒂·勃朗特曾說:我的書給予我的,只是痛苦。今天,我同意她的話。我的心情又沉重、又憂郁?!痹趦r值的徹底破毀中,她的內(nèi)心糾結(jié)著巨大的憤懣和愁苦。
伍爾芙內(nèi)心的街道,一方面無比孤寂,一方面又喧囂躁動。有時候太過清冷,甚至聽得到一只蜻蜓在指揮交通;有時候又太過擁擠,雜亂無序,可是除了茫然,她依然抓不到任何事物。
促使她毅然踏上歸途的也許只在于為了逃避又一次可怖的精神危機的來臨,那些交織著噩夢與驚懼的瘋狂歲月。僅此一點,就足以折彎生存的勇氣。她在遺書中寫道:我確信我又要瘋了。我感到我們不可能再經(jīng)受住一個可怕的精神崩潰時期,而這一次,我再也不會復原啦。我開始耳鳴,思想不能集中。因此,我將采取一個似乎是最為恰當?shù)男袆印?/p>
弗吉尼亞-伍爾芙自絕于藝術。她說,生活并不是一連串左右對稱的馬車車燈,生活是一圈光暈、一個始終包圍著我們意識的半透明層。她為了這個“半透明層”而嘔心瀝血。她的神經(jīng)再也忍受不了百般的折磨與創(chuàng)痛,1941年3月28日,投入了家鄉(xiāng)的一條小河。那一刻,她終于獲得了解脫。
對于別人來說。活著,愛可以捧束玫瑰來敲門,情可以點燃蠟燭以求入,善意總堅持它微笑的拜訪,即使陌生人,也會紳士地咨問你接見與否的意見。但對于伍爾芙,唯有命運的波折,硬生生的闖入,全然不顧一個人,以她單薄無能的生命,如何將可能一生都無力修復的破壞擔當。
是啊,伍爾芙無力擔當她的命運,她選擇了逃避。她將自己化作了一只真正的飛蛾,撲向她夢寐以求的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