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羅小扇

1 下午茶時光

再沒有比下午三點半更幸福的時刻了！張寧微閉上雙眼，嘴角還沾著一粒黑芝麻，那是蛋撻留下的痕跡。

下午三點半，中南路綠蔭閣靠窗的第十五號臺位，太陽剛剛離開，正適合點亮了小臺燈，翻開一本舊書，或者閑聊再好不過。

如果不是碰到游佳，張寧是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的，更不會這么悠閑放松地扯起話題。

張寧與游佳的感情遠在閨密這個詞流行之前，一晃竟有十年的光景了。兩人住同一間女生宿舍的時候，張寧精明果敢，游佳美麗動人，怎么看都不是一路的兩個人，卻一開始就有些相互吸引，大學畢業(yè)后，走得最近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的竟然彼此之間只剩下對方。

十年改變了很多，唯一沒有改變的是，張寧與游佳的情誼，經(jīng)過時間的考驗，愈來愈稠密。那不是一般的感情，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親人有些話題不能說，但張寧與游佳之間可以說。

只有兩個女人之間才能說的話題，當然跟男人有關。

當張寧吃完甜點，滿足地微閉上雙眼的時候，游佳知道，張寧要說起一個男人了：

“他沒有一點小肚子，腹肌有力，收縮起來可以看見7塊肌肉。我數(shù)過了，真的是7塊！”

張寧的眼睛睜開了，似乎看著游佳。

游佳正等著薰衣草茶。玻璃壺下面，小蠟燭在燃燒；上面，紫色的茶水在翻滾。這是游佳最喜歡的茶水，不喝，單是看著就滿足了。

而張寧卻打了一連串的噴嚏，眼淚都流了出來。張寧擺著手說：“看來我對這個茶過敏，我不喜歡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p>

下午茶是張寧提出來的，可喜歡上的卻是游佳。雖是沾了張寧的光，這個光還不見得很光彩，就如給西門慶潘金蓮照應的婆子之類的角色。可是，游佳就是喜歡上了薰衣草茶，沁入心脾，套用一句廣告語：初戀般的感覺。

而張寧根本意不在下午茶，似乎沒有特別的喜好。如果一定要說有，現(xiàn)在，她最大的喜好就是MAN。

“7塊腹肌，你見過嗎？40歲的男人還有7塊腹肌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張寧的眼睛收回來，聚焦到游佳臉上。

游佳訕笑：“怎么會？你認為一個單身女人一定很寂寞。是懷疑我的魅力，還是懷疑男人的眼光？”

張寧的眼睛犀利地殺過來：“不要欺騙我，我是誰？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的魅力，也沒有否認過你對男人的吸引力。但是，你犯了所有美麗女人都容易犯的錯，才導致了今天的結果?！?/p>

游佳的手一抖，茶水灑出來——張寧所指向的錯誤，就是游佳年輕時所嫁非人，浪費了自己的大好青春；年衰時，又固執(zhí)地離婚。失去一段體面姻緣，對于女人當然是最大的失敗。

張寧遠遠地看著游佳，充滿同情：“親愛的，不要灰心，我們錯過了陽光燦爛的上午，還有芳香四溢的下午啊。”

人生何止短暫，人生還充滿了戲劇。換成十年前，開口說教的一定是游佳，洗耳恭聽的一定是張寧。張寧雖然聰明果敢，但是，一個年輕女子，少了姿色，再聰明也只顯得心機太重。而張寧果然是有心計的，不怕成了綠葉，始終跟隨在游佳左右，對游佳言聽計從。目的不過，為了得到一個被游佳淘汰的男生。

幾乎一樣的場景，不同的是換了角色。張寧在教育游佳：“你該找個男人了，不然，很快就要老的。人生那么短暫，還不如讓自己多一點快樂。我們這個年紀，就是要抓住一個是一個?！?/p>

2 別人的幸福

別家輝開著那輛奧迪A6出現(xiàn)的時候，吸引眼球的不僅僅是兩個三十的女人，就連周圍幾個二十出頭的小丫頭都睜大了眼睛，盯到他脊背發(fā)熱。

連歲月都總是眷顧男人，要不怎么說做男人好呢。三十出頭的男人，少了青澀，多了成熟與穩(wěn)重，又正是事業(yè)有所成就的時候。正是男人風華正茂的時候，女人卻已經(jīng)走下坡路了。

別家輝再見游佳，已經(jīng)是波瀾不驚地沉穩(wěn)。這種境界，自然是良好環(huán)境里修煉出來的結果。他先是望著游佳，禮貌而客氣地招呼：“游佳你好，還是那么美麗。早聽寧寧說你回來了，一直忙，沒有見到。相遇不如偶遇，今天給我一個請你的機會吧?！闭f完，不等游佳表態(tài)，又恰到好處地扭頭去征求張寧的意見，“老婆大人，你看我這個決定還可以吧？”

張寧也配合得恰到好處，連笑容都是一樣的弧度：“好啊，家里的大事還不都是你決定的，我都聽你的安排?！?/p>

就這么簡單的一句話，把別家輝的面子給足了。游佳終于承認，自己在駕御男人方面，是遠不如張寧的。

一行三人轉道去找地方吃晚飯。因為兩個女人才吃過，別家輝也不急，載著兩個女人一路緩緩地沿著江邊行走，就近找了家私人菜館，進去了。

這家菜館看似不起眼，進去了才知道與眾不同。別家輝點的幾道菜上來，讓游佳大吃一驚，不是黑乎乎的，就是黃不拉唧的。游佳不敢下箸，張寧坐在別家輝旁邊，盡著主婦的本分，殷勤地為她布菜：“這些都是綠色食物，不中看但中吃，味道好還營養(yǎng)，我們經(jīng)常來的?！闭Z氣里又是掩飾不住的優(yōu)越。

游佳舀了一勺黑色的糊湯，喝下去果然絲絲入脾，腸胃都活絡起來。

張寧大概是下午茶吃多了，幾乎不動筷子，坐立不安地，過了片刻就去了衛(wèi)生間，把大片的空間留給了游佳。

不過少了一人，游佳頓時覺得尷尬起來——

畢竟，對面坐的，不是毫不相干的人。他是曾經(jīng)的追求者，苦苦地追求過她。

而年輕的游佳，心高氣傲有眾多追求者的游佳，看不起這個當時的四眼。

同一宿舍的張寧倒是被感動了：我只要被這樣愛過一小時，就是去死也值了！我就做他一輩子的奴仆！

出手大方的游佳轉手就把別家輝打發(fā)給了張寧。

開始，別家輝還不愿意接受張寧，張寧也沒有勇氣。是游佳教育了張寧：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紙。何況他又沒有什么經(jīng)歷，對于年輕女人，總是缺乏抵抗力的。只要你夠勇敢，他就是你的。這個時候，他缺乏的就是愛。

在游佳的鼓動下，張寧丟下女性的矜持，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的柳樹林子里，主動進攻。年輕的別家輝終于沒有抵抗住女性的誘惑，張寧失身的同時，得到了別家輝永遠的承諾：我會對你負責的。

別家輝遵守了諾言，畢業(yè)后迎娶了張寧。參加婚禮的游佳當時大有徹底卸下重擔的感覺：女的嫁了，男的也娶了，送佛上西天了，跟我無關了。

再后來，別家輝棄文從商，居然一夜暴富，居然讓張寧這種平庸的女人過上了闊太太的生活。張寧不僅戴上了鉆石珠寶，還住上了別墅。這個城市里每天都在上演傳奇，只是，傳奇的主角怎么也不該輪到寫詩的別家輝啊。有人成功的同時，必然有人失敗了。而偏巧，失敗的人中就有一個是游佳的老公，真正的有些老了的比她大10歲但給她戴上了鉆石珠寶的老公，生意越來越失敗，最后一次被人騙走了大半貸款……游佳看來自己是沒有那做闊太太的命了，就果敢地離婚，好給自己最后一次機會。

30出頭的離婚女人，再怎么美麗都打了折扣，游佳再次出來混世界的時候，世界已經(jīng)不好混了。這個時候，再來看人生，才知道，張寧這樣的女人是最明智的。守著一個本分的男人，花著他的錢，住著他的房，享受著冠冕堂皇的名分，發(fā)點小脾氣使點小性子，都可以無所謂。生為女人的終極目標，不就是做某個男人的妻子嗎？

偏偏，這個被張寧占有了的男人，后來居上，成了條大魚；偏偏，這條魚是自己放掉的。怎么想，游佳都意興難平。再看別家輝，都不自然了。

倒是別家輝，出落得十分得體，把蓮子羹換到游佳面前，說：“你一直虛火旺，這個是專門為你點的?！?/p>

偏偏是這溫柔的一句，更讓游佳腸子都悔青了。她趕緊低下頭去，佯裝喝湯。最后，出于禮貌，別家輝堅持把游佳先送回去。

游佳上了樓，別家輝的車才調頭。游佳一回頭，就看見別家輝溫柔地為張寧系上安全帶的樣子。

隨著電梯上到十六層的高度，游佳的嫉妒也高漲起來：這些原本都是我的！

3 倒霉的女人

一場大雪突然帶來了冬天。

這并不妨礙張寧與游佳約定的下午茶。

下午三點半，張寧出現(xiàn)在西餐廳的時候，游佳還沒有出門。張寧在電話里催她：“最近你總是遲到，是不是不方便了？”

游佳在電話里不置可否地笑：“也許吧?！?/p>

一般是張寧在西餐廳的矮背靠椅上迷糊一個囫圇覺以后，游佳才緩緩而來。此刻的游佳氣色紅潤，眼角眉梢都是春。

張寧一下子識破天機：“你做壞事了?！闭f著就湊著鼻子在游佳身上身下地嗅，“一身狐貍味?！?/p>

游佳笑：“明明是薰衣草的香味，好東西都被你糟蹋了。”

薰衣草已經(jīng)煮沸，散發(fā)出濃郁的氣息。張寧忍不住又打起了噴嚏。

這一次的下午茶喝得比較沉悶，因為張寧選擇了一個比較沉悶的話題——我命中總是缺乏桃花運。

張寧用簡單的言語介紹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腹肌男是別家輝的客戶，兩家人本來交往甚密，張寧趁機偷歡，那男人開始也是熱烈響應。后來，男人的老婆開始有所察覺，男人又害怕了，趕緊抽身而退。男人總是那么干脆利索，而女人張寧還在原地拔不出來。

對于這個俗套的故事，游佳還是有些震驚：“兔子不吃窩邊草，你就不怕老公知道？”

張寧又露出老謀深算的笑容：“越是危險的地方越安全，別家輝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他只知道我每天都有喝下午茶的習慣。游佳，你要記住，下午茶時間最適合偷情了。需要的時候，我給你掩護?！?/p>

游佳的臉紅了，表面上卻是波瀾不驚地沉靜：“是你說的呀，今天開始，下午茶我買單?！?/p>

游佳大方地把大鈔拍在侍應手里找零都不要的時候，張寧才明白，那個過去眾星捧月的游佳又回來了。真正的美女沒有真正的貧窮和寂寞。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又有男人為她獻殷勤了。這一點，張寧是怎么也無法超越的。

因此，張寧撥打別家輝電話的時候，特別溫柔特別做作：“老公，來接我啊，我等你啊?！?/p>

別家輝很快趕了過來，一臉的疲憊和緊張。張寧還沒問，別家輝就主動解釋，剛才開快了，差點撞到人！在游佳的再見聲中，張寧姿勢優(yōu)美地上車，任由別家輝給她扣上安全帶。

等到轉了一個彎，完全看不見游佳的時候，張寧才興奮地告訴別家輝：“游佳又戀愛了，看樣子，這次是偷情。不知道哪個女人要倒霉了?！?/p>

車身抖了一下，別家輝緊張地剎車。

芳香從別家輝緊張的汗腺里散發(fā)出來，似曾相識的氣息，濃郁而芳香，撲面而來，無法抵抗。

張寧忍不住，打了一串噴嚏。噴嚏過后，鼻涕眼淚流了一面。別家輝給她遞過紙巾的時候，那該死的氣味更加濃郁地撲過來。初戀的氣味！

她說不出一句話來，車廂里已經(jīng)有個女人代替她在幽幽地唱著了：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

（責編：丫丫 cy627@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