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華

孟翩然原是一家外企公司的白領(lǐng)，自從丈夫下海經(jīng)商成為廣告設(shè)計公司的總經(jīng)理后，她便辭掉了這份工作，在家做起了全職太太。

這段在家的日子里，她常常閱讀各種佛學(xué)和道學(xué)之書，習(xí)慣于坐禪和閉目凝思，心情平靜得像一泓波瀾不驚的秋水。匪夷所思的是，這段時間里，發(fā)生了一樁令孟翩然自己都感覺莫名其妙的事情，那就是在睡夢中，或者閉目禪坐時，常常覺得另一個自己從軀殼中游離了出來，輕飄飄、蕩悠悠地飛起來，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飛出戶外。有時飛到一片綠浪滾滾的田野上，有時飛到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溪邊，有時飛往那怪石嵯峨的高山之巔，還看到了頭頂流逸的白云，聽到了林間鳥兒的歡歌。當(dāng)那個似乎沒有身體的另一個自己飛累了的時候，便鬼使神差地自覺地回歸原位，于是，孟翩然便醒來了。

孟翩然一直是個愛做夢的女人，但以前做的夢都雜亂無章、模模糊糊，而且有時做噩夢，醒來后覺得十分疲憊難受。而這一段時間的夢境是如此奇妙，醒來后不但沒有不適感，反而感到神清氣爽。事實上，孟翩然感到那分明不是夢，而是另一個真真實實的自己飄了出去，自由自在地遨游于天地萬物之間。終于，孟翩然忍不住把這段時間的奇特經(jīng)歷告訴了她的丈夫陳一凡：“一凡，會不會是我的魂飛出去了，在佛學(xué)中，靈魂是可以脫離肉身而存在的……”陳一凡瞅了妻子一眼，不滿道：“精神??！你還是快快收起這些佛啊道啊的書，做個正常的女人吧，你都快走火入魔了……”孟翩然不服氣地反駁道：“我哪里不正常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我什么事不都打理得井井有條？我清醒得很……”但陳一凡認定她的妻子是有點神經(jīng)不大好，硬是拉著她去看精神科醫(yī)生。精神科醫(yī)生對孟翩然作了一番細致的檢查，覺得她并沒有什么異常，對于孟翩然所說的靈魂出竅，這位醫(yī)生也只能作夢境解釋，囑咐她不要想得太多，并給她開了一些養(yǎng)腦安神之類的保健藥物。

這后來的情況呢？孟翩然服用了那些安神劑之后，絲毫沒有改變她靈魂夢游的狀況。一次午睡中，她感覺自己又輕飄飄穿墻越戶地飛了出去。?。∵@次她看到了一幢漂亮的別墅，這是一幢集中國古代建筑藝術(shù)和現(xiàn)代歐美風(fēng)情于一體的優(yōu)美別墅。不大不小的院落里有一座玲瓏奇特、怪石嶙峋的假山，旁邊是飛珠濺玉般灑著花雨的噴泉，水池里五色的游魚在嬉戲玩樂，一壇子的奇花異草吐散著醉人的芳芬。孟翩然看得呆了，她慨嘆道，好優(yōu)雅的房子，好別致的院落啊，七月柔柔的風(fēng)吹著她，她真的有些陶然欲醉了。

從那以后，孟翩然的魂魄便常常鬼使神差地光顧這個美麗的別墅。她喜歡這個優(yōu)雅清靜的地方，他們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條件足以能夠買下這幢房子，但是她搞不明白這幢房子在什么地方，在他們這個小城，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建筑，況且從那淡綠紗的窗幔后面?zhèn)鞒鰜淼母O窣聲可以知道這房子已經(jīng)有人住了。她只有徒自羨慕罷了。

陳一凡的美術(shù)設(shè)計公司越辦越紅火，他決定去繁華的S市發(fā)展。到了一個新的地方，當(dāng)然首先就得找房子，孟翩然就從報紙上搜索賣房子的廣告。她看到廣告當(dāng)中，有一幢別墅賣得很便宜，而且離海邊很近，環(huán)境很好，就決心去看看。

房產(chǎn)中介便帶他們?nèi)ツ亲鶆e墅。當(dāng)那座玲瓏奇特的別墅映入孟翩然的眼簾時，她驚得大張著嘴巴，一時說不出話來——這正是她每次靈魂出游時所看到的那座別墅，簡直分毫不差！最令她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她每次靈魂脫竅的時候，還住在那個故鄉(xiāng)的小城，而那個小城離S市足有一千多里！她的魂靈怎么會在短暫的午睡時，一下子飛到了那里呢？她又驚又喜，但她只得把秘密藏在心里，因為說出來別人也不會理解。她不解地問房產(chǎn)中介：“先生，這么漂亮的別墅，為什么只賣九十萬？”房產(chǎn)中介囁嚅了半晌，終于說了實話：“實不相瞞，房主是我朋友，這幢別墅雖然漂亮，卻經(jīng)常出一些怪事，我的朋友很困擾，因此只求盡快賣掉房子。要不是如此，這房子少說也得賣一百三十萬吧！孟女士，我是實在不忍心，才說實話的，看您這瘦瘦怯怯的模樣，難道不怕鬼嗎？”“先生，我不相信這世上有鬼，即使有鬼，我也不怕，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嘛，這房子我買定了?！泵萧嫒坏匦χf，又轉(zhuǎn)過身來問陳一凡：“一凡，你怎么不說話，難道你也怕鬼嗎？”陳一凡哈哈地笑了：“你這小女子都不怕鬼，我這堂堂須眉男兒還怕鬼嗎？”接著，又對房產(chǎn)中介說，“先生，快打電話叫房主來，我們今天就成交！”

不多時，房主林先生就到了，他笑盈盈地走進來跟房產(chǎn)中介打著招呼?？墒?，當(dāng)他驀然看到孟翩然時，突然驚駭?shù)卮蠼衅饋恚骸肮?，鬼，又見鬼了！”便飛奔著向門外跑去。房產(chǎn)中介一把拽住了他，不解地問：“你這是怎么了，青天白日的，哪來的鬼？你要鎮(zhèn)靜一些！”林先生喘著粗氣，臉色慘白地指著孟翩然說：“她，她就是經(jīng)常光顧我宅舍的那個女鬼啊，今天怎么又陰魂不散地跟到這里？”房產(chǎn)中介愈發(fā)糊涂了，他甚至認為這位朋友真的精神不正常。他笑著說：“這么一個陽光燦爛的大活人兒，怎么可能是鬼呢？我說，你再看看，你好好看看，她怎么可能是鬼呢？”林先生仗著人多，膽兒也大了起來，定睛朝孟翩然看去，然后堅定地說：“經(jīng)常出入我宅舍的女鬼確實與這位女士一個模樣。只是那女鬼被一團霧氣籠罩著，掩映著，腳不著地，眼神迷離地飄來飄去，不像現(xiàn)在這么鮮活，這么清晰，這么有生氣?！?/p>

這時，孟翩然徹底明白了，房東林先生?？吹降哪莻€女鬼，其實不過是她游離肉身的魂靈！她感到，在這個時候，她必須對她的丈夫說破這個秘密，這個令現(xiàn)代科學(xué)難以解釋的秘密。于是，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講了出來，每個人都聽得一愣一愣的。沉默了好一會兒，房產(chǎn)中介說：“真是天大的怪事啊，你們來這里之前住在你們的家鄉(xiāng)，而你們那里離我們城市有一千多里地，那魂兒怎么會在短時間內(nèi)說過來就過來了呢？”孟翩然也感慨地說：“是啊，脫離了肉身的束縛，靈魂便可以超越時空，更加自由自在，難怪老子說：‘吾之大患為吾有身，有身就有累，我們凡夫總是執(zhí)著于這個被生老病死和各種欲望所纏縛的肉身，反而讓靈魂得不到解脫和自由了?！狈慨a(chǎn)中介不無欽佩地說：“這位孟女士，到底是非同凡俗，您的話讓我半懂半不懂，云里霧里的。好了，現(xiàn)在，我們書歸正傳，談一談我的房子你們打算怎么成交？”林先生豪爽地說：“既然我的房子根本不是在鬧鬼，說真格的，這么低的價錢，我還真有些舍不得賣了。但是，既然孟女士的魂魄多次光顧我的房子，而今天又碰巧尋到了這里，那就說明與我的房子有很深的緣分。況且，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那我就痛痛快快地把這房子賣給你們算了，哈哈，世上怎么有這等怪事??！”孟翩然誠懇地說：“林先生，這么好的房子，賣九十萬，的確有些屈枉您了，我再給你加十萬吧！”話音剛落，陳一凡狠狠地瞪了孟翩然一眼，小聲嘀咕著：“傻子，十足的傻子！”但是，在他心里還是有些欣賞他這個傻氣兮兮又神秘兮兮的妻子的，因為如果沒有她這種靈魂出竅的特異功能，他們怎么會買到價格如此便宜卻又如此好的別墅呢？就是一百萬也便宜啊……

選自《新聊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