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寒
他給她的第一印象,是毛手毛腳,他做事大大咧咧,有點讓人生厭。
開學(xué)第一天,他到她的辦公室報到。彼時,她已在那所學(xué)校教務(wù)主任位置上穩(wěn)穩(wěn)地坐了兩年,他是新調(diào)到學(xué)校的語文老師。
一聲脆響,是在他起身離開她辦公室的時候響起的。伴隨著那聲響,她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那只漂亮的青花瓷瓶,在他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一轉(zhuǎn)身問,從她的案頭掉落。一地碎片,凌亂的幾枝殘荷,加上她的驚呼,屋子里頓時亂成一片。他慌亂地俯身去拾,連聲說對不起。她無力地向他擺手,示意他出去。那一刻,如果能夠,她恨不得吞了他。
是在那以后的第二天,他就捧了一只同樣的花瓶還有大束艷紅的玫瑰到她的辦公室來謝罪。好話說了很久,她依然沒有收下。她讓他帶回去,臨走輕輕地拋給他一句:我這里不需要玫瑰,謝謝!態(tài)度很客氣,也冰冷。
捧著那瓶兀自妖娩的玫瑰,他在她的門外,沉思良久。
都道她是一個冰冷的美人,其實她也不過是老套故事里的可憐女主角。她曾有過一個愛得死去活來的男友,那個男人最終卻選擇了與另一個女子雙宿雙飛。憂傷自此像她的影子,日日縈繞不去。那個青花瓷瓶,就是當(dāng)初那個信誓旦旦的男子帶她到很遠的古玩市場上淘回來的寶貝。是他留給她的唯一念想,如今也碎了。就像她碎了的心一樣干脆。
碎了的終究碎了,什么樣的補償都于事無補。她一次又一次拒絕了他賠償?shù)暮靡猓伤齾s沒有辦法阻止他的腳步。兩個人的辦公室,僅有一墻之隔,他常常在課余時間到她的屋里來。還是一貫的大大咧咧。在眾人吃驚的目光里,他大大方方地將一瓶可樂飲料扔到她面前,不管她樂意不樂意。他也會當(dāng)著同事的面,細心地詢問,為何臉色那么蒼白,是不是感冒了或者沒有休息好。自男友棄她而去冰冷成了她最好的保護傘。可他的真誠與溫暖,還是在不經(jīng)意間,一點一點將那層冰冷融化了。臉上有淡淡的笑意,下班后也開始跟著他和同事們到茶吧里淺飲小酌??伤?,那些,與愛情無關(guān)。
他把那只古樸笨拙的陶罐捧到她面前,在她二十八歲生日那天。一只咖啡色的陶罐,上面繪有挑著水桶的村姑,還有井臺、瓜架,整個畫面看起來簡潔又生動,淳樸又空靈。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繼而又暗淡下去。她不是不懂他的那份情思,可她卻再不敢接受。
依舊那么不遠不近地走著。她把那只笨拙可愛的陶罐放在自己的案頭,就在那只青花瓷曾經(jīng)站立的地方。只是如她說的,她的案頭,從不需要玫瑰。一捧又一捧的愛情玫瑰,一律被她輕輕拒之門外。那只陶罐,寂寞如她。
他知道她的心結(jié),所以,他從來不把心事寄托給玫瑰。他只是在她身邊,充當(dāng)著亦父亦兄亦友的角色。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借給她肩膀哭泣,她笑容燦爛的時候,他就按動自己手中相機的快門,永遠地把那些笑容留存。
他也過了而立之年,卻將自己對老人的承諾一推再推。誰都知道,他在等她。
女人的三十歲是一道門檻,門檻的這邊是風(fēng)華正茂,門檻的那邊就已邁步朝向明日黃花。她終于在自己三十歲那年心甘情愿地嫁給了他。新婚大喜日,鬧洞房的眾友起哄,讓她講講他們的羅曼史。她沒說什么,而是款款地從身后的花架上捧下那只陶罐。就是他曾送她的那一只,不同的是,那個陶罐再不是寂寞空空的,一簇五顏六色的小花,在里面開得正艷。她說,她曾接到過很多男人送來的花,但送花種給她的,他是唯一一個。
那是一種普通的小花兒,學(xué)名馬齒筧,俗名太陽花兒。在鄉(xiāng)野間的田間地頭,農(nóng)家院落,郡種花耔兒落地就生根,生根就發(fā)芽,不怕干旱,也不怕水淋,從初夏到深秋,一路開得搖曳生姿。他就是捧著那樣一捧花籽兒向她求婚的:過去的愛情就是那只碎掉的青花瓶,碎掉了就碎掉了,而愛情卻不會死,給一片土壤,撒下一拄種子,平凡的陶罐里也能開出幸福的花。
(摘自《人生與伴侶》200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