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培鋒 齊陳駿
內(nèi)容摘要:東晉至南朝是佛教東傳并迅速在江南興起的重要時期,浙東佛教的表現(xiàn)尤為典型。從《高僧傳》中可見,此期浙東一帶高僧云集,佛事興盛。究其原因,是與西來高僧在此弘法、建寺活動分不開的。佛教與玄學結合,進一步推動了佛學的發(fā)展,同時也適應了門閥士族統(tǒng)治的需要。
關鍵詞:東晉南朝;浙東;高僧;佛教;影響
中圖分類號:B94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106(2009)02-0090-09
釋慧皎是南朝梁時浙東上虞(今浙江上虞市)人,他撰寫的《高僧傳》,是中國佛教史上的一部名著。這部《高僧傳》記錄了南朝梁以前歷代高僧在佛經(jīng)翻譯、義解、習禪、明律等十個方面所作出的貢獻,是后人研究中國佛教史以及佛教本土化的重要典籍。
東晉至南朝,是浙東佛教開始興盛的重要階段,也是佛教文化相當發(fā)達的時期。在東晉、南朝近三百年的偏安時期,建康(今南京市)、廬山是江南地區(qū)傳播佛教文化的兩個中心,而浙東會稽一帶則是僅次于建康、廬山的又一佛教文化中心。當時,浙東會稽郡(治今浙江紹興市)的地位同十六國和北朝時期的河西走廊、長安、洛陽相似。長安、洛陽是北方許多政權的都城。河西走廊則是絲綢之路東段的必經(jīng)通道,西來佛教的東傳,首先要在這里落腳,然后再進一步向其他地區(qū)傳播。南朝時的浙東,雖然交通不如河西走廊那樣重要,也沒有出現(xiàn)如廬山慧遠那樣能得到王公貴族支持的名僧,但經(jīng)三國到東晉的不斷開發(fā),這里已成為“昔之關中”,至南朝時,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達到了“良疇亦數(shù)十萬頃,膏腴上地,畝直一金,鄂(今陜西部縣)、杜(今陜西西安市南)之間不能比也”的程度。豐富的物產(chǎn),優(yōu)美的山水風光,加上遠離戰(zhàn)爭及政治上的原因等,浙東會稽成為北方士族選擇移居的最好所在。正因為如此,東晉、南朝時期的浙東,集聚了一大批玄學名士和佛教高僧,成為這一時期文化積淀最深厚的地區(qū)之一。西來的佛教僧侶想要在江南弘揚佛法,就不得不選擇此地。
佛教是西來的宗教,中國佛教的傳播、發(fā)展是與西來高僧分不開的,當時的中國北方是如此,南方也同樣如此。這里,僅就《高僧傳》所錄西來高僧在浙東的活動情況及影響,作一些粗淺的介紹和評述。
一
佛教傳入中國,史學界一般認為是在兩漢之際,由古絲綢之路經(jīng)西域、河西走廊,然后進入關中及中原地區(qū)。那時,最初傳人的佛教,民間信仰的人并不多,直至東漢后期,西來高僧增多,佛經(jīng)翻譯開始興盛,佛教才逐漸擴大影響的。
西來的高僧,據(jù)《高僧傳》記載最早到過浙東的應是安世高。安世高,原是安息國(今烏茲別克境內(nèi))的王太子,在東漢桓帝建和初年(147—149)來到洛陽,學習華語,翻譯佛經(jīng)。據(jù)晉釋道安《眾經(jīng)目錄》所著錄,他譯經(jīng)共35部,41卷。到漢靈帝末年,他以“關洛擾亂,乃振錫江南”而到了廣州,隨后又由廣州北上,過豫章(今江西南昌市)、潯陽(今江西九江市)上廬山。在這一行程中,他救度了已墮為蟒蛇的昔日“俱出家學道”的同學。不久,他回到廣州。安世高認為前世業(yè)報未了,“吾猶有余報,今當往會稽畢對”,于是又由廣州北上會稽。當安世高到達會稽時,“正值市中有亂相打者,誤著高頭,應時隕命”,還了前世業(yè)報。在這里,慧皎為了宣揚佛教三世輪回、因果報應的應驗,專門記載了安世高在會稽受業(yè)報之事,這當然是不可信的,但安世高曾到過會稽,應是無異議的。在《高僧傳》中,慧皎還曾引康僧會注《安般守意經(jīng)序》說:“此經(jīng)世高所出,久之沈翳。會有南陽韓林、穎川文業(yè)、會稽陳慧,此三賢者,信道篤密,會(指康僧會)共請受,乃陳慧義,余助斟酌。”①會稽陳慧協(xié)同譯經(jīng),這是浙東人參與譯經(jīng)最早者,可惜沒有更多的資料記載。
進入三國鼎立時期,由于曹魏統(tǒng)有北方,建都洛陽,孫吳據(jù)有江東,建都建業(yè)(后稱建康,即今南京市),西來高僧傳播佛法便多在洛陽、建業(yè)兩地。至洛陽的西來高僧有曇迦迦羅、康僧鎧、曇諦、帛延等,至建業(yè)的則有支謙、康僧會等。支、康二人在建業(yè)譯出《維摩》、《大般泥洹》、《法句》、《阿彌陀》等經(jīng)。這兩位高僧未曾到過浙東,他們弘揚佛法,對浙東士人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據(jù)《廣弘明集》所記??瞪畷@得舍利,孫權驚異,于是為之造塔建寺,建業(yè)第一座寺院建初寺,就是在這時候建立的。同書還記述孫權曾下敕問尚書令闞澤,讓他來評論儒、道、釋三教之高下,闞澤則推尊佛法。他說:“若以孔老二教比方佛法,遠則遠矣。所以然者,孔老二教,法天制用不敢違天。諸佛設教,天法奉行不敢違佛。以此言之,實非對比?!标R澤是山陰(今浙江紹興縣)人,是位“博覽群籍”的儒生,曾為東吳太子太傅。闞澤的這番言論,說明他已較為熟悉佛教,也應接觸過佛教典籍。他是在浙東抑或在建業(yè)讀到過佛經(jīng),史無詳載,不得而知。至少表明,在三國時已有浙東人崇佛了。
公元280年,晉武帝滅吳,統(tǒng)一全國,不久發(fā)生“八王之亂”。中原地區(qū)成了司馬氏宗室及少數(shù)貴族的戰(zhàn)場,北方漢人大量南渡,興起了一個人口遷移的高潮。北人南遷,給江南經(jīng)濟的大開發(fā)創(chuàng)造了極為有利的條件,使這一時期的江南經(jīng)濟得到了較快的發(fā)展。倘若就思想文化領域而言,自三國分裂至西晉統(tǒng)一,漢代以來為封建大一統(tǒng)服務的儒學,已失去了往日的尊嚴,出現(xiàn)了“儒學中衰,玄學盛行”。符合門閥士族利益的玄學思想占據(jù)了上風,因此,佛教僧侶們便迎合玄學的基本理論,采用玄學的詞匯,借以傳播佛教。正如有學者指出:“佛教般若學說依附于魏晉玄學,故能在上層士大夫知識階層受到重視,而得以流行。”些貴族、官僚及名士,既談玄,又崇佛,如司馬頹、石崇、周嵩等人。
西晉佛教當然以洛陽、長安為中心,著名的高僧如法護、竺叔蘭、無羅叉等皆在北方譯經(jīng)、弘法。及至永嘉之亂,北方士族大量南遷,原來流行于士族中的玄學亦隨之進入南方,與南方的佛教般若學說相結合,涌現(xiàn)出一批玄佛結合的名士,其著名的如郗超、殷浩、周頡、謝安、王羲之、孫綽、許詢、王恭等。其時,一批高僧亦來南方活動,如佛馱跋陀羅、法顯、康僧淵、竺道潛、支遁、慧遠、于法蘭、于法開、于法邃、竺法義、竺道壹、帛道猷、縣猷、曇翼等。這些高僧中,有西部來至浙東的,有坐禪的,有西行求法的,有講經(jīng)和建立寺塔的,其中曇猷最為著名。曇猷,敦煌人,在東晉穆帝時渡江至剡縣石城山(今新昌縣南五里的南明山),“乞食坐禪”,后至始豐赤城山(今天臺縣北赤城山)石室坐禪,死于晉孝武帝太元末年。關于縣猷在浙東的活動事跡,已有學者作過專門研究,這里不再細述。
東晉時期來浙東的高僧,有一位叫帛僧光(曇光)?!陡呱畟鳌氛f“未詳何許人”,我們認為,很可能是從西域來的高僧。帛姓,自東漢班超在西域立龜茲國白霸為王后,龜茲國王便以白為姓,白又往往寫成帛,來中原的龜茲(今新疆庫車)高僧大多以帛為姓。如帛尸梨蜜,永嘉時渡江,居建康建初寺,與東晉初大臣王導、庾亮、周顴、謝琨、桓彝
等交往甚密。帛僧光是在晉穆帝永和年間游于江東,“投剡之石城山”坐禪,“樂禪來學者,起茅茨于室側,漸成寺舍,因名隱岳”。這是石城隱岳寺最初的創(chuàng)建,帛僧光就是該寺的創(chuàng)立者。他在此度過了53年,110歲時圓寂。至劉宋孝武帝孝建二年(455),郭鴻為剡令,入山禮拜,仍見其坐化遺骨。帛僧光是西來浙東坐禪的著名高僧。
東晉西來的高僧,敦煌人于道邃,也是很有名的。他16歲出家,師從于法蘭。于法蘭是高陽(今河北高陽縣)人,15歲出家,后來因聽說浙東剡縣山水稱奇,于是渡江至剡縣石城山元華寺落腳。會稽名士孫綽與之交厚,并在《道賢論》中將其比作“竹林七賢”中的阮籍。于法蘭以“大法雖興,經(jīng)道多闕”,決心去西域求經(jīng),但行至交州(治今廣州)遇疾,終于象林(今越南廣田縣)。于道邃是跟隨于法蘭渡江南來,到浙東后為當?shù)仉[士謝敷所尊重,于、謝兩人曾一起游歷名山。于道邃隨于法蘭前去西域取經(jīng),路上死于交趾(今越南境內(nèi)),年僅31歲。這位年輕的高僧,“學業(yè)高明,內(nèi)外該覽,善方藥,美書札,洞諳殊俗,尤巧談論”,是個博學、通醫(yī)、善書法和談吐的僧人,故號稱敦煌菩薩的法護說他:“高簡雅素,有古人之風”,以為若假以天年,則“為大法梁棟矣”。支遁也曾為之著銘日:“英英上人,識通理清。朗質玉瑩,德音蘭馨”。名士孫綽‘則將其比作“竹林七賢”中的阮咸。
東晉西來浙東的高僧,還有一位叫釋慧虔,是北地(今甘肅慶陽)人,俗姓皇甫,少出家,在廬山跟隨慧遠十余年。為弘揚佛法,他東游吳越,于晉安帝義熙初年來到會稽,入住山陰嘉祥寺。他對鳩摩羅什所譯新經(jīng)非常關注,“凡諸新經(jīng),皆書寫講說”。在山陰歷五年后,病逝。
進入南朝后,首先最值得一提的是,來會稽一帶建立寺塔的曇摩密多。據(jù)《高僧傳》卷3《宋上定林寺曇摩蜜多》載,曇摩密多本是大乘佛教發(fā)源地廚賓(在今克什米爾)人,在中國的法號叫法秀,世號連眉禪師。他由廚賓游歷龜茲,進至敦煌,于閑曠之地“建立精舍,植棟千株,開園百畝”,進行建寺傳教活動。后又從敦煌進至涼州(今甘肅武威市)傳教,“學徒濟濟,禪業(yè)甚盛”。不久,又從涼州人蜀,繼而出三峽至荊州,于長沙寺建立禪閣。接著他又沿江東下,到達京師建康,居中興寺,后于祗洹寺譯出《禪經(jīng)》、《禪法要》、《普賢觀》、《虛空藏觀》等,號稱大禪師。其時,會稽太守孟顴十分敬重禪法,便乘機邀請曇摩密多到會稽傳法。曇摩密多到達會稽后,在“貿(mào)5縣之山,建立塔寺”,并開始傳法。傳中所說的挪縣,應在今浙江寧波市一帶。根據(jù)傳中所載,當時“東境舊俗,多趣巫祝,及妙化所移,比屋歸正,自西徂東,無思不服”。也就是說,浙東一帶民眾原多信仰自古以來的道術、巫術,由于孟頡的倡導和曇摩密多等高僧的傳法,佛教信仰才逐漸在這里流行起來。曇摩密多于元嘉十年(433)還于京師,在鍾山建立上定林寺,元嘉十九年(442)卒于斯。
這里要附帶提及孟顴這個人。孟頡,平昌(今山東諸城一帶)人,曾任會稽太守。在《高僧傳》中,有不少傳提到他的名字,如卷3《宋京師道林寺置良耶舍》、卷7《宋山陰靈嘉寺釋超進》、卷11《宋京師中興寺釋慧覽》、卷13《宋山陰法華山釋僧翼》等傳。再查閱《宋書》,沒有孟顫專傳,只在別的傳紀中提到他?!端螘肪?《文帝紀》中,有兩處提到孟頡。一是元嘉十八年(441)十一月,“以丹陽尹孟顴為尚書仆射”。二是元嘉二十三年(446年)春正月,“尚書左仆射孟頡去職”。另外,《宋書》卷67《謝靈運傳》亦曾提到盂顓,元嘉初年,謝靈運免官東歸會稽,“太守孟顴事佛精懇,而為靈運所輕。嘗謂顫日:‘得道應須慧業(yè)文人,天生當在靈運前,成佛必在靈運后。額深恨此言”。又說到會稽東郭有回踵湖,靈運求決以為田,“顴堅執(zhí)不與”,后“又求始寧坯蝗湖為田”,顴亦不與,“與顫遂構仇隙”。后來孟頡告發(fā)靈運有“異志”,貶靈運于廣州。根據(jù)以上資料,會稽太守孟額應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他不僅請來曇摩密多到會稽講法,而且還曾邀請過滯留建康的西域高僧量良耶舍,只是未曾請到會稽傳法罷了。
南朝西來浙東的高僧,據(jù)《高僧傳》所記,還有僧鏡、超進、曇機、玄暢、慧明、超辨等人。
僧鏡,隴西人,不知何時遷居吳地。僧鏡至孝過人,家貧母亡,太守賜錢不受,母喪服畢,在吳縣出家。后入關隴尋師求法,多年后才返,在建康為司空徐湛之所敬重。后又南下姑蘇,并東至上虞徐山,講經(jīng)說法,學徒百有余人,與當時最有名的詩人謝靈運交好,兩人經(jīng)常在一起游覽嚼嵊(今嵊州市蜉山)。他曾注釋過《法華經(jīng)》、《維摩經(jīng)》,并著有《泥洹義疏》、《毗曇玄論》等。他聲名遠播,為宋孝武帝召至京師,元徽年間圓寂于建康定林下寺。他是一位融合南北佛學思想的博學高僧,在他的著述中,明顯受到關隴佛學精髓的影響。
釋超進,長安人,幼少出家,名著關中。赫連勃勃攻陷長安時,超進避亂南下,至建康、姑蘇。會稽太守孟顴聞其名聲,請他至山陰,住靈嘉寺宣揚佛法。他是一位著名的涅粲學者。
與超進同時在山陰的曇機法師,本姓趙,亦是長安人。他避亂南下,東至會稽,住王薈所建的嘉祥寺。他是一位善講《法華經(jīng)》和毗曇經(jīng)的高僧。
在南朝宋、齊之際,釋玄暢亦曾到過浙東。《高僧傳》卷8《齊蜀齊后山釋玄暢》中曾說到,玄暢本姓趙,河西金城(今甘肅蘭州市一帶)人,少時家門遭少數(shù)民族軍隊屠滅,即往涼州(今甘肅武威市)出家,僧名慧智,后遇關隴名僧玄高,遂改名玄暢。玄高在魏太武帝滅佛時被殺,玄暢由平城(今山西大同市)出逃,經(jīng)由上谷(今河北懷來縣東南),跨太行山,至幽冀(河北),南下至孟津(今河南孟津),以蔥葉插鼻孔渡水,到達揚州,后至建康,為宋文帝所尊重。不久,他又至荊州、成都,于岷山郡廣陽縣齊后山結草為庵,有終焉之志。其聲名遠播,齊武帝及吐谷渾國王都曾派人去迎接。他辭不獲免,泛舟東下,至建康后不久便圓寂。本傳沒有說玄暢到過浙東,然在其弟子法期的傳中有一段玄暢稱贊法期的話;“吾自西至流沙,北履幽漠,東探禹穴,南盡衡羅。唯見此子,特有禪分?!庇硌?,即大禹墓,在會稽??梢?,玄暢是到過浙東的,可能停留時間比較短而不載。
蕭齊時,西來的高僧還有慧明和超辨。
慧明,原籍康居(在今烏茲別克境內(nèi))人,他祖上避亂來到江南?;勖魃贂r出家,住章安(臨??h東南)東寺。齊高帝建元年間(479—481)與同伴同登赤城山石室,見曇猷坐化后尸骸不朽,因而更辟堂室,造臥佛及猷公像,自已便在此坐禪。后曾被邀去京師建康,不久還于赤城,卒于山中。
釋超辨,本姓張,敦煌人,以誦《法華經(jīng)》、《金剛經(jīng)》著名。后聞江南佛法弘盛,便“越自西河(指黃河一段),路由巴楚,達于建業(yè)”。繼而他又從建業(yè)南下,到達山陰城旁寺誦經(jīng)。后來他回到建康上定林寺,足不出門三十余載,圓寂于齊永明十年(492)。高僧僧佑為他造墓,蕭梁時期著名的文
學批評家劉勰為他制文。
探討西來高僧對兩晉南朝時期浙東佛教所產(chǎn)生的影響,不得不涉及這一時期西來高僧及其弟子,對浙東佛寺興建所起的作用。
西晉統(tǒng)一局面僅僅維持了二十余年,當時佛教以長安、洛陽為兩大中心。據(jù)《法苑珠林》等記載,全國寺院有180所,而江南佛寺見于記載的只有建康的建初寺和瓦官寺,也就是說,那時的佛寺基本上在北方,說明江南的佛教信仰還極其微弱。另據(jù)《嘉泰會稽志》記載,晉惠帝永康元年(300),有位諸葛姥日投錢于井,一日錢溢井外,遂置寺,號靈寶寺,這很可能是浙東最早建成的一個佛寺。及至永嘉之亂后,隨著西晉王朝的滅亡,北方大族和佛教名僧便紛紛南渡,進入江南地區(qū)。在江南,名僧與官僚士大夫、名士往返,并日益得到他們的支持,于是,佛寺建造也大為興盛起來。
唐代名僧法琳曾作過統(tǒng)計,東晉時,全國已有佛教寺院1768所,及至南朝梁止,240年間佛寺增至2846所。其間,浙東的佛寺也不斷建立起來,據(jù)記載,僅就今紹興一帶便有10余所規(guī)模較大的佛寺,如大書法家王羲之舍宅而建的戒珠寺、名士許詢舍宅而建的祗園寺、驃騎將軍郭偉舍宅而建的禹跡寺、僧慧基所建的寶林寺、會稽內(nèi)史孟顫在望秦山建造的法華寺、何充舍宅而建的靈嘉寺、王獻之舍宅而建的云門寺、王薈迎高僧道壹而建的嘉祥寺、原為支遁道場的鷲峰寺等。當時,會稽郡下屬的縣,建寺也十分興盛。如剡縣,在東晉至南朝梁年間,建造的佛寺如般若臺寺,建于東晉安帝義熙二年(406),“南天竺國有高僧二人人金華,師道深弟子竺法友,授《阿毗曇論》一百二十卷……遂往剡東山卯山,復于剡山立般若臺寺”;崇明寺,劉宋元嘉二年(425)建,在縣西四十里;定林寺,在縣西四十五里,“(劉)宋元嘉二年,號松山院”;靈鷲寺,在縣西四十五里,劉宋元嘉二年建;披云院,“(劉)宋元嘉七年(430),姚圣姑于西山造披云院”;安福寺,“梁(應為齊)永明二年(484)置”,在縣東七十里,寺“枕四明山,四周皆山,多林樾,池前一巨壑,其左一池,水湛潔。距寺之西南一里有雪潭,有龍居焉”;清林寺,“齊永明三年(485)建”,在縣西二十里;光德院,蕭齊永明三年建,在縣西四十里;普惠寺,在縣西四十里,蕭齊永明三年建,號“安養(yǎng)法華院”;禪惠寺,“齊景明(疑為永明)中,安南將軍黃僧成家,天雨錢數(shù)億萬,舍以造寺,號錢房寺”,南朝梁天監(jiān)中改為禪房寺,在縣西二十里;禪林寺,建于南朝梁大通元年(527),“智遠禪師建”,在縣南二十里;真如寺,在縣西四十里,雖不知建寺的確切年份,但也應是在南朝時,“山中筑庵,(白)道猷居焉”。這些佛寺,主要是此期遷居于此的貴族官僚及高僧共同修建的。對于當時的建寺情況,史載不詳,已無法考證,但通過對零散史料的深入分析,從中也可找出西來高僧在浙東造寺的一些活動蹤跡。
前面說到的慧基,他主持建造的寶林寺,應在今紹興市塔山南麓和暢堂一帶,現(xiàn)已難覓其跡?!陡呱畟鳌肪?中有其傳,稱他是錢塘(今杭州市)人,生活在南朝劉宋時期,師從京師祗洹寺高僧慧義法師?;哿x原姓梁,北地(秦郡,在今甘肅慶陽縣,三國時移至陜西耀縣)人。其時建康祗洹寺以“傳譯經(jīng)典,或訓授禪法”著稱,故“西域名僧多投止此寺”?;刍陟箐∷聲r,恰好有西域法師僧伽跋摩來寺弘講禪律,慧義讓慧基“人室供事”,成為跋摩的人室弟子。僧伽跋摩是天竺(今印度)人,是佛經(jīng)翻譯家,他還曾經(jīng)在京師奉誠寺修建佛塔?;刍诎夏ξ鬟€、慧義圓寂后來到會稽,初住孟顫所建的法華寺,后于會稽龜山立寶林精舍,他“手疊磚石,躬自指麾,架懸乘險,制極山狀。初立三層,匠人小拙,后天震毀壞,更加修飾,遂窮其麗美……及寺成之后,造普賢并六牙白象之形,即于寶林設三七齋懺,士庶鱗集,獻奉相仍”?;刍ǖ膶毩炙录捌召t像現(xiàn)已不存,他的兩位師父都是西來的高僧,受到影響自然也就不言自明了。
西來高僧對浙東修建佛寺的影響,見于記載的還有敦煌高僧曇猷。天臺山的萬年寺,趙樸初先生題“東晉古剎”四字,據(jù)說該寺是曇猷當年的坐禪之處。天臺山石梁飛瀑上下所建的方廣寺,傳說是曇猷降伏山神后創(chuàng)建的。
東晉南朝浙東所建的佛教寺院,影響最大的應是新昌大佛寺,至今還保存完好。追尋大佛寺建造的歷史,也能發(fā)現(xiàn)西來高僧對浙東的一些影響。
新昌大佛寺大雄寶殿中的彌勒石佛,有三圣佛或三世佛之稱。所謂三圣或三世,是指剡僧僧護、僧淑、僧柘。據(jù)記載,大佛是在這三僧主持下逐步建成的。此三僧雖然都是本地人,但他們在石佛造像上也頗受西來高僧的影響。最早在大佛寺一帶落腳的是禪僧帛僧光,前已述及,他很可能是西域人,東晉永和年間至石城山(今新昌南明山)坐禪。后隨僧光來此學禪法的人很多,漸成寺舍,名日隱岳寺。至南朝齊武帝永明四年(486),剡僧僧護入居隱岳寺,發(fā)愿造十丈石佛,開鑿多年后,“僅成面樸”,也就是說只鑿成了石像的面部輪廓,臨終前他發(fā)誓“來生再造成此佛”。繼之,僧淑繼承了僧護未竟的事業(yè),想鑿成此像,但因資力不足,未能成功。直至梁武帝天監(jiān)六年(507),始豐(今浙江天臺縣)令陸咸罷任還都,路過石城山,見像未成,乃至京師告知建安王蕭偉。建安王上奏梁武帝,于是梁武帝下敕讓僧占律師前去管理此事,至天監(jiān)十五年(516)春,完成了石佛造像。據(jù)載,此像“坐軀高五丈,立形十丈,龕前架三層臺,又造門閣殿堂,并立眾基業(yè),以充供養(yǎng)”。
大佛造像是在僧事占主持下最終完成的,從僧護到僧占,前后開鑿達30年。僧裙是多才多藝的高僧,也是西來高僧的弟子?!陡呱畟鳌肪?1《明律》篇中有僧祜的傳紀。據(jù)傳載,他祖先是彭城下邳(今江蘇睢寧縣)人,至其父時始居建業(yè),他是在建業(yè)建初寺出家的,后至定林寺投法達法師,又受業(yè)于沙門法穎。法達是曾到浙東鄖縣建立寺塔的廚賓高僧曇摩密多的弟子,“定林達禪師,即神足弟子,弘其風教,聲震道俗”。這也就是說,僧韋占是西來高僧曇摩密多的再傳弟子。
法穎,《高僧傳》卷11《明律》篇中也有其傳,說:“釋法穎,姓索,敦煌人。十三出家,為法香弟子,住涼州公府寺。與同學法力,俱以律藏知名”。劉宋文帝元嘉末年他來到建業(yè),孝武帝時,被“敕為都邑僧正”,齊高帝時,被“復敕為僧主”。這是一位西來的律學大師,故僧桔傳中說,僧枯“初受業(yè)于沙門法穎,穎既一時名匠,為律學所宗。裙乃竭思鉆求,無懈昏曉,遂大精律部,有勵先哲”?;垧ㄔ凇陡呱畟鳌分衅渌詫⑸袷赵凇睹髀伞菲?,就是因為他是西來律學大師法穎的弟子。
僧棺不僅是法達、法穎的弟子,同時也是法獻的弟子。《高僧傳》卷13《興?!菲杏蟹ǐI的傳,稱:“釋法獻,姓徐,西海延水人。”西??な菛|漢在今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額濟納旗所設的一個郡,西魏廢止。今陜西延川縣有延水關,慧皎在其傳后記“先隨舅至粱州,乃出家”。梁州,自古以來多指今陜西漢中一帶,南朝劉宋時治今陜西南鄭縣。后來,
法獻由梁州東下,于元嘉十六年(439)至建業(yè),住定林上寺。因此,說法獻是西來的高僧。他于宋后廢帝元徽三年(475)西行求法,自金陵出發(fā),西出巴蜀,經(jīng)今青海、南疆,到達于闐(今新疆和闐),欲度蔥嶺,因棧道斷絕而返,“獲佛牙一枚、舍利十五身(粒),并《觀世音滅罪睨》及《調達品》,又得龜茲國金錘{某像”等物。南齊武帝時,他與長干寺的玄暢被同命為僧主,“分任南北兩岸”。齊明帝建武年間,法獻、玄暢先后圓寂于建業(yè),“同窆于鍾山之陽”,其傳還稱,“獻弟子僧棺為造碑墓側,丹陽尹吳興沈約制文”。這里明確說僧桔是法獻的弟子。
僧占是我國古代著名的佛學大師、佛教文史學家和杰出的佛教藝術家,顯著的成就,是與受到西來高僧的影響分不開的,是對曇摩密多弟子法達、法穎及法獻的佛學傳承。僧占在修造新昌大佛寺彌勒石像之前,就已經(jīng)監(jiān)造過京師建業(yè)光宅寺銅像和攝山大佛?!陡呱畟鳌飞箓髡f:“韋占為性巧思,能目準心計,及匠人依標,尺寸無爽。故光宅、攝山大像,剡縣石佛等,并請韋占經(jīng)始,準畫儀則”。光宅寺無量壽銅像,于梁天監(jiān)八年(509)在京師小莊嚴寺營鑄,用銅四萬三千斤,像高丈九,是當時南方最高的銅像。說他是佛學大師和佛教文史學家,是因為他遵從法穎施造經(jīng)像藥藏的心愿,于建康建初寺和定林上寺“造立經(jīng)藏,搜校卷軸。使夫寺廟開廣,法言無墜”。他還著有《三藏記》(即《桔錄》)15卷、《釋迦譜》5卷、《法苑記》10卷、《弘明集》14卷等,這些經(jīng)典著作是今人研究中國古代佛教史的最重要的資料。
前面曾說到,魏晉時期是“儒學中衰,玄學盛行”的階段,門閥士族從“名教出于自然”到“名教即自然”的論述,從理論上為統(tǒng)治階級奴役人民提供了依據(jù),使之在社會上產(chǎn)生極大的影響。
起初,佛教盡管已向內(nèi)地傳播,佛經(jīng)翻譯也逐漸增多,但影響力并不十分強大,還遠未達到廣為流行的程度。西來高僧為了傳播佛教,就必須取得當?shù)亻T閥士族的支持,于是佛教徒便迎合玄學理論,把佛教的般若性空學說同玄學結合起來,大加宣傳。在此情況下,一些清談名士也逐漸開始接受佛教的般若學思想,從而實現(xiàn)了佛玄合流,產(chǎn)生了兩晉之際的大批名僧、名士。
浙東地區(qū)是永嘉之亂后北來士族的聚居地,許多名士就在此寄居和活動,同時,不少西來高僧也隨之到達這里。東晉時期的浙東名士和名僧,如孫綽、許詢、竺道潛、支遁、于法邃等,他們的許多活動事跡和著作,成為今天研究西來高僧同當?shù)孛拷Y合并影響浙東佛教的重要史料。
孫綽,原籍太原,是西晉惠帝時馮翊太守孫楚之孫,他與其兄孫統(tǒng)南渡后居于會稽,曾為永嘉太守、廷尉卿?!稌x書》說他“博學善屬文,少與高陽許詢俱有高尚之志。居于會稽,游放山水,十有余年”,曾作《遂初賦》及《天臺山賦》。還說“綽少以文才垂稱,于時文士,綽為其冠。溫、王、郗、庾諸公之薨,必須綽為碑文,然后刊石焉”。孫綽是東晉時期最有影響的名士,同時是一位虔誠的佛教信徒,與竺道潛、支遁交往甚密。他曾把晉代的七位名僧比作“竹林七賢”,以竺法護比山濤、竺法乘比王戎、帛遠比稽康、竺道潛比劉伶、支遁比向秀、于法蘭比阮籍、于道邃比阮咸?!逗朊骷肥沼袑O綽寫的《喻道論》,這是繼《牟子理惑論》之后又一部捍衛(wèi)佛教的論著。文中明確地將儒家和老莊相結合的玄學與佛教教義等同起來。他說:“夫佛也者,體道者也;道也者,導物者也。應感順通,無為而無不為者也。無為,故虛寂自然;無不為,故神化萬物。”他是說,“佛”是“道”的體現(xiàn),而這個“道”就是萬物變化發(fā)展的規(guī)律。他認為佛道是“無為而無不為”的,至為高深,而人們往往囿于傳統(tǒng)的儒家學說,看不到還有比它更博大精深的佛教教義。在論及儒教與佛教的關系時,孫綽認為“周孔即佛,佛即周孔”,這是在中國佛教史上第一次提出“儒佛一致”的觀點,并進一步認為“周孔救極弊,佛教明其本耳”。這些思想,無疑為佛教在中國的傳播掃除了許多障礙。
與孫綽齊名的許詢,祖籍高陽,是曹魏時中領軍許允的玄孫,《世說新語》有關他的記載很多。他是一位善于清談、虔誠信佛的玄言詩大家。據(jù)《高僧傳》卷4《晉剡沃洲山支遁》載,簡文帝在會稽時,請支道林講《維摩經(jīng)》,“遁為法師,許詢?yōu)槎贾v。遁通一義,眾人咸謂詢無以厝難,許設一難,亦謂遁不復能通,如此至竟兩家不竭。凡在聽者,咸謂審得遁旨,迥令自說,得兩三反便亂?!薄妒勒f新語》“文學篇”中也有類似記載,說眾人聽了支遁與許詢講經(jīng)辯難后,“但共嗟詠二家之美,不辯其理之所在”。玄佛合流,于此可見一斑。
會稽的僧侶中,東晉時期最出名的應是竺道潛、支遁了。
竺道潛,又叫竺法潛,字法琛,俗姓王,山東啷琊人,是大臣王敦之弟?!陡呱畟鳌肪?有其傳,說他早年出家,善講《法華經(jīng)》、《大品般若經(jīng)》等。永嘉之亂時渡江,避地會稽,隱于剡縣之剡山,“潛優(yōu)游講席三十余載,或暢方等,或釋老莊。投身北面者,莫不內(nèi)外兼洽”。他是個兼通佛經(jīng)、老莊的高僧。當時任會稽內(nèi)史的何充,即曾拜他為師,經(jīng)常請他到郡里講經(jīng)。
支遁,即支道林,原籍一說是陳留(今河南開封東南)人,一說是河東林慮(今河南林縣)人,家世事佛,25歲出家,與劉恢、殷浩、許詢、孫綽、何充等名士交好。他既注《安般守意經(jīng)》,作《即色游玄論》,又注《莊子,逍遙篇》,為時人所嘆服。當時,謝安在吳興,曾修書支遁,共邀赴剡。不久,支遁投跡剡山,于沃洲小嶺立寺行道,僧眾百余,常隨稟學,并受到王羲之等推崇。晉哀帝聞其名,乃請至京師講《道行波若經(jīng)》,名士郗超以為“林法師神理所通,玄拔獨悟,實數(shù)百年來,紹明大法,令真理不絕,一人而已”。支遁死后,高士戴逵行經(jīng)支遁墓時,還嘆息道:“德音未遠,而拱木已繁,冀神理綿綿,不與氣運俱盡耳”。懷念之情溢于言表。
值得注意的是,佛玄結合并相互滲透,不僅豐富了玄學內(nèi)容,而且由于“把魏晉玄學的爭論帶到佛學中來,引起了佛教般若學學派的分化”。于是有了所謂的六家七宗之說。湯用彤先生曾對“六家七宗”的代表人物進行過逐一考證,其中即色宗的代表就是支遁。支遁所作的《即色游玄論》,提出了“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雖色而空,故日:‘色即為空,色復異空”,的觀點,是當時般若學中最能適合門閥士族統(tǒng)治需要的,因而廣為傳播。
六家七宗其他派別的代表人物,如含識宗的于法開、幻化宗的竺道壹,也都在浙東落腳,前者在剡山石城元華寺,后者在會稽嘉祥寺。緣會宗的于道邃,前已述及,他亦曾隨其師于法蘭到過會稽。
由此可見,兩晉時期,特別是東晉于江南立國之后,浙東既是北來大族所看中能保命、安家與立業(yè)的所在,也是佛教僧侶最愿意前往傳教的地方。在當時特定的歷史條件下,佛教只有同地方門閥士族溝通,實現(xiàn)佛玄結合,才能擴大其影響,達到傳教的目的。早期的佛經(jīng)翻譯中,佛教僧侶運用大量的玄學名詞,就是為了讓門閥士族能夠接受
佛教教義,使他們也成為宣揚佛教的推動者。當然,佛學能與玄學結合,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是為了進一步提高玄學的思辯性,歸根結底是為鞏固門閥士族統(tǒng)治服務的。正是由于高僧與名士往返,佛學與玄學交融,所以在進入南朝后,佛教大為流行。梁武帝就是一位重儒佞佛的皇帝,在他的推動下,江南佛教達到了全盛時期。浙東之所以成為南方佛教傳播的一個中心,以至于出現(xiàn)天臺宗的開宗祖師智顴、三論宗的集大成者嘉祥大師吉藏,絕不是偶然的,其原因也就在于此。
最后,再探討一下西來高僧至浙東時所走的路線。
佛教在中國是由西向東傳播的,早期的僧侶一般多是循絲綢之路東行,越蔥嶺,或由天山南路或由天山北麓進人河西走廊,然后東至關中、洛陽,如曇摩難提、鳩摩羅什、曇摩流支、佛陀耶舍等。而中土西去求法的高僧,也多循此路西行,如朱士行、法顯、曇光竭等。西來高僧到達關洛后,渡江而南時,有的從河南進至襄樊,有的由河南進至江陵,然后沿江而下,到達廬山、建業(yè),如僧伽提婆、卑摩羅叉、曇摩密多等?;圻h也是隨道安到達襄陽,南適荊州,再到廬山。這些已是為大家所熟知的路線了。
值得注意的是,《高僧傳》中還記錄了經(jīng)由今青海進入四川的“河南路”通道?!陡呱畟鳌肪?1《習禪篇》中說,慧覽是酒泉(今甘肅酒泉)人,曾游西域,師從達摩比丘學習禪法,后還至于闐,“路由河南,河南吐谷渾慕延世子瓊等,敬覽德問,遣使并資財,令于蜀立左軍寺,覽即居之”。后宋文帝請他至京師,住鍾山定林寺。卷13《興福篇》也說,高僧法獻是由西海至梁州再至建業(yè)的,是位西來高僧,后求法西行,“法踵金陵,西由巴蜀,路出河南,道經(jīng)芮芮。既到于闃,欲度蔥嶺,值棧道斷絕,遂于于闐而返”。這里所說的“河南”,應是東晉、南北朝時青海黃河以南地區(qū),南朝宋、齊、梁曾封吐谷渾王為河南王,“路出河南”,是指經(jīng)過當時封河南王的吐谷渾境內(nèi)。芮芮,歷史上一般是對柔然的稱呼。柔然曾一度強大并向西擴張,臣服焉耆、疏勒、姑墨、于闐等國,是當時西域最強盛的一支游牧民族。這里說“道經(jīng)芮芮”,應是經(jīng)過今新疆天山南路的吐魯番、焉耆一帶。可見,這是一條由四川進入青海而至西域的通道。關于這條道路,唐長孺先生在《南北朝期間西域與南朝的陸路交通》一文中曾有詳細的論述。這是北魏占有涼州以后,為與西域聯(lián)系,南朝各代不得不改由川蜀、吐谷渾,過柴達木盆地,翻越阿爾金山到達若羌,然后由此西行。
除了陸路以外,從《高僧傳》中,還可發(fā)現(xiàn)西方高僧由海上來江南的一些記載。法顯從陸路西行,回國時即“附商人舶,循海而還”到達廣州的。曇無竭西行后回國,也是在“南天竺隨舶泛海達廣州”的。宋文帝時,建康名僧慧觀等迎請廚賓高僧求那跋摩,于是“帝即敕交州刺史,令泛舶延致”,“跋摩以圣化宜廣,不憚游方,先己隨商人竺難提舶,欲向一小國,會值便風,遂至廣州”,再由廣州經(jīng)始興(今廣東始興),泛舟來到建康。
可知,西來高僧在江南弘法,不僅由絲路東來,也有從海路南來的。在佛教東傳的過程中,西來高僧至浙東,也是有多條途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