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坤

摘 要:對于《紅樓夢》中酒的描寫,我們稱之為酒文化。小說中的酒文化描寫為全書的結(jié)構(gòu)布局、塑造人物、連綴故事、展開情節(jié)等方面服務(wù),作者也正是利用酒文化的描寫來設(shè)計小說的關(guān)目,有機地結(jié)構(gòu)小說。

關(guān)鍵詞:酒文化 《紅樓夢》 結(jié)構(gòu)

中國文化的根柢屬農(nóng)耕文化,用糧食釀造醇酒的歷史悠久,源遠(yuǎn)流長。酒所具有的致醉功能使人進(jìn)入一種獨特的感官世界,并由此而在歷史的思想精神發(fā)展長河中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文化現(xiàn)象——酒文化。酒文化源遠(yuǎn)流長,李白“斗酒詩百篇”,陶淵明留下膾炙人口的飲酒詩,曹操有“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梢哉f無酒不成詩。

據(jù)史料記載,曹雪芹本人嗜酒如命。敦誠在《四松堂集》卷一《佩刀質(zhì)酒歌》題記中還記述了這樣一件事:一個秋天的早晨,敦誠在其兄敦敏的別墅槐園,恰巧碰到雪芹,當(dāng)時風(fēng)雨淋涔,朝寒襲衣,雪芹酒渴如狂,但他們身邊都未帶錢,于是敦誠便解下佩刀沽酒,雪芹非常高興,大笑稱快,立即作長詩一首,高聲朗誦,以致謝意。裕瑞《棗窗閑筆》記述說他“善談吐,風(fēng)雅游戲,觸景生春,聞其奇談,娓娓然令人終日不倦?！庇终f:聞其嘗作戲語:“若有人欲快睹我書,不難,惟以南酒澆鴨享我,我即為之作書?！痹凇都t樓夢》中,酒是使故事情節(jié)逐漸展開并且不斷走向高潮的重要因素。酒貫穿在《紅樓夢》中,并成為一條貫穿始終的線索。

第一回寫賈雨村在中秋佳節(jié)到甄士隱家做客,二人歸坐,先是寬斟慢飲,次漸談至興濃,當(dāng)時街坊上家家簫管,戶戶弦歌,當(dāng)頭一輪明月,飛彩凝輝,二人愈添豪興,酒到杯干。雨村此時已有七八分酒意,狂興不禁,乃對月寓懷,口號一絕云:“時逢三五便團圓,滿把晴光護玉欄。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雨村酒后吟詩與宋江醉后題反詩一樣,均暴露出他的野心,為后文埋下伏筆。六十五回賈二舍偷娶尤二姨,賈珍便去尋尤三姐飲酒取樂,賈璉去向賈珍請安,又拉尤三姐說:“你過來,陪小叔子喝一杯?！庇热阏驹诳簧现钢Z璉、賈珍笑罵,并說要和那潑婦拼了這命,也不算尤三姑奶奶!喝酒怕什么,咱們就喝!說著,自己綽起壺來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杯,摟過賈璉的脖子來就灌,說:“我和你哥哥已經(jīng)吃過了,咱們來親香親香?！被５馁Z璉酒都醒了。賈珍也不承望尤三姐這等無恥老辣。這一段精彩描寫把尤三姐的性格刻畫得淋漓盡致,尤三姐在酒場上巾幗壓倒須眉,連賈珍、賈璉也不放在眼里。第八回探寶釵黛玉半含酸,寶玉黛玉到薛姨媽家探望寶釵,薛姨媽留他們吃飯,席間寶釵勸寶玉不要吃冷酒,黛玉吃醋,借丫頭送手爐諷刺寶釵。這段描寫惟妙惟肖地刻畫出黛玉、寶釵等人的性格及他們之間的微妙關(guān)系。薛姨媽、寶釵借寶玉吃冷酒表現(xiàn)對寶玉的愛護,黛玉因此而吃醋,當(dāng)薛姨媽問黛玉時,黛玉巧妙地掩飾過去了。這實質(zhì)上也是金玉良緣與木石前盟的一次暗斗。三十九回寶釵替湘云作東道,擺的螃蟹宴,贏得了賈府上下的歡心,既顯示了寶釵會做人的處世態(tài)度,又顯示薛家豐厚的家底。為日后金玉姻緣的實現(xiàn)奠定了基礎(chǔ)。眾人酒后寫的菊花詩堪為絕唱,寶釵的螃蟹詠深刻地諷刺世人。五十回寶玉酒后訪妙玉乞紅梅,眾人作紅梅詩很有深意。

第五回飲仙醪曲演紅樓夢,寫寶玉來到太虛幻境,因聞得此酒清香甘冽,異乎尋常,又不禁相問。警幻道:此酒乃以百花之蕊,萬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鳳乳之麴釀成,因名為“萬艷同杯。”寶玉稱賞不迭。寶玉喝的酒名為“萬艷同杯”,前人早已指出諧音“萬艷同悲”,揭示了《紅樓夢》的主題,寫的是女兒們的悲劇。

《紅樓夢》幾次重要的宴飲描寫都預(yù)示著以后人物的命運。如六十二回,寶玉生日,筵席上眾人玩射覆的游戲。湘云、黛玉的酒令均預(yù)示著后來兩人的命運,寶玉、寶釵的射覆“敲斷玉釵紅燭冷”也預(yù)示著兩人未來的婚姻悲劇。筵席過后則出現(xiàn)一幕“湘云醉眠”的美好畫卷,湘云醉后香夢沉酣,臥于石凳上睡著了,周圍芍藥花灑了一身,一群蜂蝶鬧鬧嚷嚷地圍著她,嘴里仍說著酒令。眾人推扶她,湘云慢啟秋波,見了眾人,低頭看了一看自己,方知是醉了。這幅畫卷展示湘云作為一個貴族少女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性格。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寶玉生日怡紅院開的生日宴會上,眾人行的酒令,抽的簽上寫的話則預(yù)示了各人日后的命運,例如探春抽的簽上面是一支杏花,那紅字寫著“瑤池仙品”四字,詩云:“日邊紅杏倚云栽。”注云:“得此簽者必得貴婿,大家恭賀一杯,共同飲一杯?！贝撕烆A(yù)示了探春日后遠(yuǎn)嫁作王妃的命運。而黛玉抽到一支芙蓉花,題著“風(fēng)露清愁”四字,那面寫著一句舊詩,道是:“莫怨東風(fēng)當(dāng)自嗟。”預(yù)示著黛玉與寶玉的愛情悲劇。寶釵抽到的簽上畫著一支牡丹,題著“艷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鐫的小字一句唐詩,道是:“任是無情也動人?！笨坍嫵鰧氣O是一個成熟世故的冷美人。襲人抽到一支桃花,題著“武陵別景”四字,那一面舊詩寫道是:“桃紅又是一年春?！睘楹笪囊u人嫁給蔣玉菡埋下伏筆。四十回史太君兩宴大觀園,宴席上眾人行的酒令也預(yù)示出日后的命運。像寶釵“隴水無聲凍不流”似乎預(yù)示日后守寡的命運。黛玉的酒令因是《西廂記》里的句子被寶釵聽出,引出后文“蘅蕪君蘭言解疑癖”,兩人和好的情節(jié),深入刻畫寶釵成熟圓滑善于籠絡(luò)人心的性格。二十八回馮紫英家宴席上,眾人的酒令也為后文埋下伏筆。寶玉唱曲及酒令“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wěn)紗窗風(fēng)雨黃昏后,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滿喉,照不見菱花鏡形容瘦”,預(yù)示著寶玉的婚姻愛情悲劇。蔣玉菡的酒令“女兒喜,燈花并頭結(jié)雙蕊。女兒樂,夫唱婦隨真合和”及酒底“花氣襲人知晝暖”預(yù)示著蔣玉菡日后將和襲人結(jié)婚。薛蟠的酒令及哼哼韻刻畫出他粗俗不通文理的性格,也為其日后與夏金桂的婚姻埋下伏筆。接著是蔣玉菡情贈茜香羅,進(jìn)一步暗示后文他與襲人結(jié)合的結(jié)局。四十一回劉姥姥醉臥怡紅院,寫賈母等人領(lǐng)劉姥姥逛大觀園,劉姥姥酒后入廁,出來后迷了路,無意闖進(jìn)怡紅院,看到四面墻壁玲瓏剔透,琴劍瓶爐皆貼在墻上,錦籠紗罩,金彩珠光,連地下踩的磚,皆是碧綠鑿花,竟越發(fā)把眼花了。這是借劉姥姥的眼來看怡紅院與日后再入大觀園凄涼的景象形成鮮明的對照,與賈家敗落后,寶玉入獄神廟(據(jù)脂評八十回后賈家被抄,有茜雪紅玉獄神廟探寶玉的情節(jié))以及寶玉出獄后“寒冬噎酸齏,雪夜圍破氈”(據(jù)脂評)形成鮮明的對比。

七十五回中秋宴席,賈珍殺豬宰羊大擺宴席,賈珍有了幾分酒,益發(fā)高興,便命取了一竿紫竹蕭,文花唱曲。喉清嗓嫩,真令人魄醉魂飛。唱罷復(fù)又行令。那天將有三更時分,賈珍酒已八分。大家正添衣飲茶,換盞更酌之際,忽聽那邊墻下有人長嘆之聲。這一段描寫寧國府祠堂內(nèi)鬼魂長嘆,預(yù)示著賈家敗落的日子快要來臨,而賈珍等人卻窮奢極侈,安富尊榮,絲毫不考慮后事。中秋家宴上賈赦說的笑話意在諷刺賈母偏心,賈政說的笑話則顯示出怕老婆的性格,暴露出家族內(nèi)部母子之間兄弟之間夫妻之間的重重矛盾。正是這些矛盾加速了賈家的敗落。賈母酒后聽到凄清的笛聲,忍不住墮下淚來,似乎預(yù)感不幸將要降臨。

四十四回王熙鳳生日,宴席上眾人敬酒,尤氏對王熙鳳說道:“一年到頭難為你孝順老太太、太太和我。我今兒沒什么疼你的,親自斟杯酒,乖乖兒在我手里喝一口?！兵P姐笑道:“你要安心孝敬我,跪下我就喝?！庇仁闲Φ?“說的你不知是誰!我告訴你說,好容易今兒這一遭,過了后兒,知道還得象今兒這樣不得了?趁著盡力灌喪兩鐘罷?！兵P姐見推不過,只得喝了兩鐘。尤氏的這番話是讖語,按曹雪芹的構(gòu)思,賈家敗落之后王熙鳳被賈璉休妻,哭向金陵事更哀。在《聰明累》里有:機關(guān)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說明王熙鳳被休早死的命運。同時,尤氏、鴛鴦等人敬酒,鳳姐喝多了,要家去歇歇,又引發(fā)了下面精彩的情節(jié)。鳳姐發(fā)現(xiàn)家中賈璉正和鮑二家的在干好事,兩人背后罵鳳姐是“閻王老婆”,“夜叉星”,鳳姐撒潑大鬧,眾人上來解勸,賈璉“倚酒三分醉”,逞起威風(fēng)來,故意要殺鳳姐。這次大鬧的結(jié)果鮑二家的上吊自殺,使賈璉對鳳姐更加不滿,為鳳姐日后被休平兒扶正埋下伏筆。這一系列的情節(jié)都由王熙鳳過生日飲酒為線索貫穿起來?！都t樓夢》第二回賈雨村與冷子興相遇是因為酒。兩人在酒店相遇,談起賈府的興衰,把賈府的幾代人的大致情況作了介紹,使讀者有了大致的了解,并激起讀者的好奇心。四十七回薛蟠酒后調(diào)戲柳湘蓮遭柳湘蓮苦打。這一節(jié)“呆霸王”薛蟠與“冷二郎”柳湘蓮的性格形成鮮明對照,同時為后文情節(jié)埋下伏筆。后文賈璉給柳湘蓮提親也是在一酒店。

酒貫穿在《紅樓夢》中起到突顯人物性格,貫穿情節(jié),把故事情節(jié)推向高潮,暴露家族矛盾,揭示主題,預(yù)示人物命運,為后文埋下伏筆的作用。

參考文獻(xiàn):

[1]中國紅樓夢學(xué)會.話說《紅樓夢》中人[M].武漢:崇文書局,2006.

(王坤 山東省濱州學(xué)院中文系 256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