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淇

要債的短信

東莞市東華高級中學的校門口沒有學生進出，門衛(wèi)室里“藏”著一面小黑板，上書“所有進出學校的學生需出示校卡和老師的特批條，無關人員不得入內”，落款日期為2009年3月1日。距學生賭球事件被發(fā)現(xiàn)已過去三周。當?shù)厝私榻B說，東華是東莞當?shù)睾蘸沼忻慕逃瘓F，從幼兒園、小學，到高中一條龍。

2009年2月9日，是東華高中開學的日子，晚自習清點人數(shù)，高一年級的劉夏沒來報到，老師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家長，東華高中校長簡期頤說，“晚自習第一節(jié)下課他還沒來，第二節(jié)下課也沒來。家長和老師都擔心小孩會不會在路上出什么意外。”

東莞市教育局副局長王旭輝介紹，這所學校在整個東莞市以管理嚴格而著稱。一位學生家長也證實，學校(老師)經常通過手機短信向家長告知在校學生的管理動態(tài)。

家長不知道孩子的下落，只好到劉夏的房間里尋找線索，其間，父親找到了孩子落在家里的手機，一條短信讓他的心揪了起來。“中間人給我發(fā)信息要我上學的時候還錢。”劉夏說了短信的內容。

校內小莊家

“那晚我沒有去學校，去了同學家，我害怕去學校，害怕他們叫我還錢?！眲⑾恼f，他從2008年底開始參與校園賭球，大約下過6次注，幾乎每次都是150元，“只贏過2次，其他都是輸。”

“有時候輸了就給人家錢(校內中間人代收后交給校外莊家)，沒有錢只能寫欠條。因為都是同學，也允許這樣。上學期末我(賭球)欠了五六百塊，本來說好寒假后給他，結果開學前我就把錢都花光了?！?/p>

劉夏介紹，校外莊家在東華高中設有小莊家，小莊家將開盤的賽事和賠率“傳達”進校內，中間人并非小莊家的下線成員，但會“熱心地”收集身邊同學的下注情況和賭注，統(tǒng)一報給小莊家或校外大莊家。賽前一天就能下注，開賽前停盤。所有比賽都是統(tǒng)一的賠率——1賠0.8。下注時不需拿現(xiàn)錢，給個短信或口信就行，每到周末，中間人又會“熱心地”找輸球的學生收錢統(tǒng)一上交。

“每周交割一次。輸了的周六給錢，贏了要等到下個星期一晚上才有錢?！眲⑾恼f，“中間人會拿錢到學校里給你，一般都在宿舍，不會當著別人的面，都是單獨給?！?/p>

當晚，急壞了的父親在劉夏的同學家里將兒子揪了回去?；氐郊?，他問我是不是賭球了，我‘嗯了一聲，他問我為什么要去賭，是不是錢不夠花?”劉夏說，他聽到這里，心里很難受。

被窩里下注

劉夏去年夏天進入東華高中讀書，東華招生分數(shù)線為590，劉夏只考T400多分。簡期頤說，這，屆高一有1540名左右學生，其中300多是高價招進的，劉夏就是其中一個。

父母并不虧待劉夏，他在學校每周有160～180元的生活費，扣除三餐飯錢，余額頗豐。

2月10日早上，劉夏隨父親來到學校，繼續(xù)學業(yè)是一方面，東華高中德育處副主任林山新也要找劉夏了解情況，“是不是還有其他人賭球?”

在這所學校，賭球并非新鮮事，簡期頤說，2008年4月，就有兩名學生因為賭球被處分過?！坝绕涫呛罴伲瑢W生很容易參與賭球，每次放假前我們都會特意開會明確交待，學生千萬不能去賭，‘給家長的一封信也清楚寫著賭球的危害?！焙喥陬U說。

劉夏告訴老師，他還知道另3個同學也在賭球。

“我們德育處的調查老師們，以宿舍為單位，先初步了解情況，發(fā)現(xiàn)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绷稚叫陆榻B說，在兩周的調查后，共發(fā)現(xiàn)有30名學生參與過賭球，大多下注100元，最多的一名學生賭了5000元。林山新說開展調查最難的是，沒法拿到物證?！拔覀儐枌W生‘你的手機呢，他們說鎖在宿舍柜子里，我們就跟著一起去拿，但手機上根本找不到賭球的短信，都刪了?！?/p>

賭球很隱蔽，都是手機在作怪。參與賭球的30名學生，無一例外都是通過手機和莊家、中間人聯(lián)系，賭球下注，了解信息。

據(jù)簡期頤介紹，手機在東華高中是不允許帶的，“學生在學校里不能用手機，被發(fā)現(xiàn)后就得收走，由學校代管，等畢業(yè)后再還給他?！焙喥陬U說，他曾連續(xù)代管過一位學生的5部手機。

劉夏用手機下注時，得躲過老師和巡視員。“有時是晚自習的課堂上，或者廁所里，要不然就是躲在被窩里?！眲⑾恼f，有些同學知道他在賭球。所有賭球的人，必定將每條關于賭球的短信第一時間刪除。

賭友間常常在課余時討論NBA球隊的表現(xiàn)，但大家不會將賭球擺到臺面上來，“最多互相問一下輸了還是贏了。”

不知道違法

劉夏個子不高，但籃球是他的摯愛?！白闱蚰銈冑€嗎?”劉夏搖了搖頭，“不喜歡足球，cBA也不喜歡，叔叔們(指當?shù)氐拇笕?才猜CBA(勝負)?！?/p>

東莞擁有兩支cBA球隊，廣東宏遠成名于此，宏遠酒店距東華高中不過幾公里。當?shù)厝烁敢庥谩盎@球之鄉(xiāng)”來稱呼東莞。對籃球的熱愛，校內小莊家陳京生(化名)也表達了同樣的看法，“下注就是對球隊的一種支持，看比賽會更刺激。”一位家長介紹說，她參與賭球的孩子也同樣喜歡籃球，“周末都會和鎮(zhèn)上其他同學去打球，在家就是看球賽，玩電腦。”

從劉夏一人牽出來的30名參與賭球的學生，2月24日早上接到學校的通知，要求他們先回家去，并將被褥和所有生活用品一起帶走。22名學生當日已由父母帶回家，其余學生當周也陸續(xù)被接走。

3月5日時，30名參與賭球的學生，除2人主動退學外，其余28人已全部返校。簡期頤表示，他們2月24日將學生遣返回家，是希望孩子回家后和父母溝通接受家庭教育，“有些是被同學供出來的，怕他們互相猜疑產生矛盾。學校明確規(guī)定，只要學生有偷竊、賭博、考試舞弊、攜帶違禁品入校等行為，都要被記過直至勒令退學。所以很多家長都以為孩子被開除了?！?/p>

陳京生說，他只是覺得賭球很新鮮，“沒人想過這是違法的，違反學校校規(guī)的?！?/p>

家長怪校方

“一個家長接孩子到學校門口，還沒上車就用腳踢孩子?！北０裁枋隽水斕斓那榫?，校門口停著七八輛寶馬、奧迪車，“碰到這事，哪個家長不生氣。我們這是貴族學校，一年學費就得兩三萬，家長就想著孩子能好好讀書”。

一位參與賭球的高二學生，被帶回家的當天12時36分，在其QQ空間寫了一篇文章，向幾位同學一一道別。“在我退學的那天，很多人因為我的離開而傷心。請允許我在這里對各位說：‘對不起。很感謝你，在我離開的時候你落下眼淚。但這不是我想看見的。畢竟，你是為我餞行，并不是出席我的葬禮呀?！?/p>

當晚22時30分，該學生更新了文章，“在這幾天，我反省了自己。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這句話，我信

了。為什么自己以前總是在得意自己所做的一切，現(xiàn)在回想起，我大錯特錯了，徹徹底底錯了。……我真的希望會在充滿希望的明天，可以給我一個彌補錯誤的機會?！?/p>

劉夏說，他在家里最擔心的是，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讀書。他的同學有人還藏到了親戚家?！耙驗橘€球被開除的學生，還有哪個學校敢接。”虎門的陳姓家長說，孩子在家的幾天，他們沒少操心?！叭绻麤]有大學讀，在廣東是件很丟臉的事。”更丟臉的是，自家小孩正常上課期間還在家待著，鄰居很容易就知道這孩子賭球了。

也有很多家長憤憤不平，“我的小孩從小學就在東華上，小學和初中老師管得特嚴，高中就沒有那么嚴了。我很多次跟老師說你管嚴一點，但老師說已經高中了，不能像以前那樣教育?！币晃毁€球學生的母親說。和她有同樣看法的家長不在少數(shù)。

劉夏很少跟父母溝通，“他們都做生意，平常很忙，我很少見到他們。他們也不怎么管我?！睂τ诿τ谏獾母改竵碚f，將子女送到東華高中是個不錯的選擇，除了師資力量、教學條件等硬件，東華管理嚴格，能讓他們少操心。

學校認為他們的管理非常嚴格，“我們禁止學生帶手機，有些父母就讓孩子偷偷帶進來，學校能搜身嗎?”簡期頤說。

高一年級班主任祝德峰的班里共“揪出”8名賭球學生。8年前，祝德峰從吉林來到東莞，是這所學校的第一批教師，他的班主任生涯已有20年，“現(xiàn)在的孩子思想活躍，和社會的交流也比較多。好學生的本質特點和以前相比沒有變，但出現(xiàn)更多差生，他們受社會影響更多，容易養(yǎng)成不良的行為習慣?！?/p>

小莊家月入千元

返校的學生都交了一些檢討材料，有“給校長的一封信”、檢討書、保證書、說明書等。有些家長還寫了感謝信，也有家長寫了檢討書，檢討自己過去賭球、打麻將等行為。

校方介紹說，有些家長早就知道自己孩子有賭球行為但不告知學校。王旭輝說：“一些家長發(fā)現(xiàn)學生賭球欠下賭債，為息事寧人，往往出錢解決，不及時向學校反映情況?！?/p>

郭帶光，東莞市公安局治安巡邏警察支隊行動大隊大隊長，負責調查此次校園賭球案。他表示，上學期期末警方已發(fā)現(xiàn)第一撥賭球者和莊家。據(jù)了解，2008年12月7日晚7時許，東莞市公安局萬江分局萬江派出所接事主黃女士報案稱：其在與兒子梁某(東華高中高一學生)通電話時，一名男子說梁某欠其賭債，要到黃女士家里收錢。接報后，萬江派出所于當晚8時30分，將駕車前來黃家收賭債的3名男子抓獲。

梁某上學期期末退學。簡期頤表示，他當時根本不知道該學生因賭球退學，“他家里人說小孩子在這所學校很不適應。”

郭帶光表示，2008年12月抓獲的3名男子譚×權、李×坤、李x堯即為莊家，他們自己開盤，操作方式很簡單，由譚×權聯(lián)系東華高中一年級的3名學生(小莊家)投注或代其他學生投注。小莊家將投注單以手機短信的形式發(fā)回，一周清算一次。從200s~10Y]到12月8日，三人涉及的賭球金額超過116萬元，“不過，大部分沒有實際發(fā)生，大多是學生口頭承諾。”郭帶光透露，最多的一名學生欠T38萬元賭債，他每次的投注金額高達1萬元。

郭帶光認為，手機成了校園賭球的交易平臺。譚×權曾是東華高中的學生，2006年輟學，和現(xiàn)就讀的部分學生相熟。警方控制他們三人時，正值東華高中期末考試，寒假過后，警方欲順藤摸瓜找出更多的學生賭民時，由劉夏逃課暴露出的賭球現(xiàn)象也正在被學校調查。

本次調查又摸出了另兩組校外莊家，一伙兩人，另一個單干，他們的操作方式和譚×權一樣，不過涉案金額較少，實際發(fā)生的賭資為13萬多，主要是在寒假時發(fā)生。警方稱，為莊家代理校內業(yè)務的校園小莊家，并未在投注中抽水，而是每月能得到固定的酬金——校外莊家將1000元話費充到他們的手機上。

籃球成禁語

有家長說，回家反省了幾天，孩子懂事了，不再貪玩，有心里話就和父母說，也能耐心地坐在椅子上讀書。祝德峰說：“現(xiàn)在的學生很需要挫折教育?！?/p>

簡期頤介紹道，參與賭球的30名孩子都是加強班的學生，“加強班就是成績差、不思進取無心向學的學生，他們大多數(shù)來自比較富裕的家庭。父母花錢買進來讀書的?！奔訌姲嘤袃蓚€班主任，對賭球還是防不勝防。

瘦瘦高高戴眼鏡的林嘉樂(化名)說，他早就知道校園賭球的事，和他關系挺好的同學也參與了，“只是他們自理能力不強而已，明知故犯?！?/p>

當想要和林嘉樂聊聊NBA的輕松話題時，他突然沉默許久，“不說籃球，不說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