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漾
江南才子葉兆言家學(xué)淵源,不但寫得一手好小說,在文壇中自成一家,而且讀書作文,寫起隨筆來,也是且濃且淡,渾然天成,在小說家中算是一個另類。葉兆言先生自稱“自小讀書就雜,什么書都喜歡胡亂翻”,讀他的品書筆記《看書》,便是真實寫照。然而,這本讀雜書談雜書的小書又給我?guī)硪环N雜談之美。
《看書》的雜談體現(xiàn)在:其一,葉兆言先生讀書門類之雜。很難想象,葉兆言這樣一位大家的案頭會常備一本“敬若神明”的《新華字典》;會讀烹飪方面的書,目的是琢磨別人怎么吃;會讀古代的醫(yī)書,看古人如何說醫(yī)道,甚至把醫(yī)書里面的文字當(dāng)作小品文來讀;也會津津樂道《南京城墻磚文》、《南京城墻志》之類的書……這樣的讀法一般人做不到,我想,也是一般人無法承受的。其二,葉先生讀書,無論新舊,都難以釋懷。新舊之美也便體現(xiàn)在品書筆記上了,或點評舊書,說些掌故,道些舊事,比如《我叫阿拉木》一文中談起呂叔湘的往事,比如《流年碎影》一文說起張中行的點滴。然而,葉先生筆下的舊人物總是夾雜著新鮮的味道。這一點,深究起來,除了葉先生對文字的修養(yǎng)外,還有一點不容忽視。葉兆言先生是文壇世家子弟,祖父葉圣陶是中國一代文學(xué)大家,出入皆鴻儒,往來無白丁。自小耳濡目染,談起掌故來,猶如一壺好茶,或濃或淡,一品再品,余味繞舌。在《流年碎影》一文中,作者直言“我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對于談?wù)乒实臅?,有一種特殊的興趣”,這種興趣多年沉淀,便形成了現(xiàn)在的文字和文風(fēng)。或評點新書,葉兆言先生也寫得俏皮,趣味頓時躍然紙上,比如《英美十六家》里談到的吳魯芹,作者談到喜歡吳魯芹先生的理由時,“債有頭冤有主,首先因為夏志清先生力薦……”活潑之處,不禁一笑。其三,這本小書里面收錄的文字,不經(jīng)意間閃爍著其舊時文風(fēng)的典雅之美。葉兆言曾在南京大學(xué)專修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一身的民國首府中央大學(xué)的遺風(fēng)流韻,一寫起文章來就頗有舊文人的氣派。
此外,《看書》語言活潑,行文不拘一格,絲毫沒有套路的閑談。說到阿城的《棋王》時,作者寫道:“我更愿意說《棋王》是一個談吃的故事,阿城隨手摔出了一個關(guān)于吃的簡單真理,會吃并不意味那些山珍海味,酒肉穿腸過,肚子不餓沒胃口的人,算不上是真正的饕餮之徒,《棋王》中談饑餓的閑筆,是最好的美食文章?!遍e筆之趣,在于旁征博引,看似胡亂一通,實則句句在理,條條是道。
在當(dāng)代小說家里面,葉兆言先生應(yīng)該算是一個文字清淡的人,寫這些隨筆時應(yīng)該是實實在在的清淡,擯棄了生活里面的功用主義。比如在談流沙河先生的《書魚知小》時,寫到在湘西的一個細(xì)節(jié),東道主請作家們題字,“個個伸胳膊引腿,龍飛鳳舞,過了把書家癮。無知則膽大,越是不能寫,膽子越大。唯有先生十分謹(jǐn)慎……他不忍心趕我,笑著說:‘雞下蛋,莫要看。這話帶著四川腔,味道很醇。我在一旁像小學(xué)生那樣幫著牽紙,看他試筆試墨,看他對著紙苦思冥想,看他猶豫再三才落筆?!闭勂鸪霭鏁r,“出版社的黃金規(guī)則是越賺錢,越不想賠錢,人一旦嘗到賺錢的甜頭,仿佛誤入風(fēng)塵的女子,會陷入欲罷不能的境地?!弊x這樣的文字,忍不住想起書話的可愛來,這一句一句的文字就像《看書》里面的文章標(biāo)題一樣,都是葉兆言先生所談之書的書名,沒有絲毫的修飾。
看這本小書還有一些意外的收獲,葉先生筆談當(dāng)年在出版社編書的點點滴滴?!妒澜缰骷以L談錄》、《名人日記》等等,在他的筆下又是一番風(fēng)味。自葉兆言的祖父葉圣陶先生起,到父輩葉至善先生,葉至誠先生,再到葉兆言先生,世代做過編輯,編書讀書寫書,他們都是名副其實的“金剛鉆”。從這幾篇雜談中,我們大概也可以讀出這種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