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燕

一、兩顆眼淚換一根棒棒糖

“我的家在珊瑚海星星鎮(zhèn)。你們一定聽說過珊瑚海吧?”

小呼看看面前只寫下了這么一句話的作文本，嘆了口氣，不知道怎么繼續(xù)下去。她已經(jīng)坐在這里49分53秒了，可距離今天語文作業(yè)完成的那一刻，仍然遙遙無期。

“小呼!小呼!”“誰叫我?”小呼如蒙大赦般從椅子上彈起來，沖到窗口，那速度比劍魚沖刺時還要快。

“樹葉阿姨有點急事，你幫我照看一下泡泡好不好?”鄰居樹葉阿姨笑容可掬地說?！拔疫€得做作業(yè)呢……”

“沒關系。我一會兒就回來?！薄澳恰冒?”小呼表面上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其實，她心里樂開了花，而且是好大一朵花。

“乖!再見!我回來時給你們每人買一大筒冰淇淋……”樹葉阿姨說。

天氣真好!窗外傳來孩子們嬉笑游戲和奔跑的聲音?！芭菖?，我們出去玩兒吧?！毙『糇蛔×恕?/p>

陽光穿過海水，暖暖地照在海草地上，有種好聞的清香味道。草地旁邊的珊瑚樹叢里，天使魚快樂地游來游去。

“小呼，怎么才出來?”看見小呼，外號叫鉛筆的浪浪和外號叫橡皮的小飛拿著足球跑了過來，“哇，還把你家隔壁的鼻涕小帥哥帶來了。”鉛筆和橡皮是小呼給他們起的外號。顧名思義，這倆男孩一瘦一胖，而且整天在一塊兒。

“收廢品!收舊貨!收破爛!”遠處傳來一陣吆喝聲。泡泡紅頭漲臉地哭了起來：“哇……”

“泡泡好乖!別哭了!你哭什么呀?”小呼暗暗納悶，泡泡的小嘴為什么哭的時候能張那么大。“他……嗚……我媽媽說如果我不聽話，收廢品的就把我抱走……嗚……”

小呼、鉛筆和橡皮一起向泡泡指的方向看去。海龜殼大小的五彩石鋪就的石板路上，一個有著一頭亂蓬蓬白發(fā)的黑衣老人低著頭、彎著腰慢慢走著。他的身后，跟著一條背著個細竹簍的黑色鷹嘴魚。

“是那個住在鬼屋里的老頭……”鉛筆說?！澳菞l魚好大、好可怕……瞧它的牙齒……”胖胖的橡皮說著躲到了瘦瘦的鉛筆后面。

收廢品的老人聽到泡泡的哭聲，偏偏停下了腳步。他看看小呼他們，笑著說：“小朋友，有廢品賣嗎?”

“哇……”泡泡哭得更兇了。

“這些眼淚不要了嗎?賣給我吧!”收廢品的老人孩子般興高采烈地跑了過來，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透明的金色瓶子，接起了泡泡的眼淚。正哭得起勁兒的泡泡，看見自己的眼淚滴進了小瓶兒里，馬上破涕為笑，拍著手笑了起來。

“只有七滴……”收廢品的老人用木頭瓶塞使勁塞住瓶子，狡黠地一笑，“七滴眼淚只能給三顆棒棒糖?！?/p>

小呼接過來三顆從來沒見過的星星形棒棒糖，看看泡泡，看看鉛筆和橡皮，再看看收廢品老人：“好奇怪!”

因為吃驚而一直大張著嘴巴的鉛筆和橡皮一起點點頭。然后，他們聽到小呼說了句：“喂!老爺爺，一滴眼淚換幾顆棒棒糖?”

“一顆棒棒糖——兩滴眼淚?！?/p>

“嗯，七除以二等于三點五……四舍五入，你應該給我們四顆棒棒糖才對?！毙『舻臄?shù)學還真不錯。

“一顆糖還計較……”收廢品老人抓抓亂蓬蓬的頭發(fā)，拿出一顆棒棒糖，放進小呼的手心里，然后他彎下腰，好像撿起了什么東西，放進鷹嘴魚的竹簍里，“有了廢品記得賣給我哦，我叫樂陶!”

小呼撕掉棒棒糖的花糖紙，嘗了一口，看著樂陶的背影說：“真好吃!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的糖!”

“奇怪!”鉛筆說，“原來收廢品的老扎亞從來不收眼淚的?！?/p>

“老扎亞退休以后，這個老頭馬上就出現(xiàn)了。他該不會是巫婆……巫老頭吧?我們吃了他的糖，不會變成章魚吧?哎喲!我不吃了!還有，他收了眼淚做什么?”橡皮說著說著，害怕起來，小呼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兩轉：“我們跟在他后面看看?！?/p>

二、消失了的街道和鬼屋

他們走過街心花園的流沙噴泉，拐進彎彎街，發(fā)現(xiàn)了目標。小呼有點擔心地低頭看看泡泡。沒想到，泡泡正津津有味地舔著星星棒棒糖，看見那個收廢品的樂陶一點沒有反應。

“真棒!泡泡變勇敢了!”小呼高興地揉揉泡泡的頭發(fā)。

樂陶笑瞇瞇地把葫蘆奶奶賣給他的一大卷舊報紙和幾個易拉罐放進竹簍里，然后繼續(xù)往前慢慢地走著，一點也沒注意到跟在他后面的幾個小家伙。他走到彎彎街和月亮街交叉的T字形路口，左右看看，徑直向福記面館走去。

“沒什么特別的舉動嘛……咦，他上屋頂了!”鉛筆指指在面館屋頂上彎腰撿拾著什么的樂陶。

小呼豎起食指：“噓!小聲點!他下來了!”

橡皮說：“這個老頭有點不對勁?！?/p>

小呼他們越發(fā)好奇地跟在樂陶身后，走過幾條街之后，樂陶七拐八拐，拐進一條很窄的小巷。巷口的牌子上寫著“希望街”三個字。

“希望街?怎么以前沒見過?過去看看!”小呼說。

當他們走過去的時候，那條小巷忽然消失不見了。

“他肯定是巫婆……巫老頭!”橡皮聲音顫抖地說。

“我們去他家里偵查偵查……”小呼又有了新主意。

“不!我不去!”橡皮說，“鉛筆，我們回家吧!”

“膽小鬼!鉛筆，跟我去!”小呼拉著鉛筆跑開了，泡泡在后面緊緊跟著。鉛筆回頭看看不停叫他的橡皮，為難地抓抓后腦勺說：“橡皮不去，我也不想去……小呼，咱們都別去了!對了，你……你的作業(yè)寫完了嗎?”

“沒有。等會兒把你的拿來我抄。快走吧!”

“啊，又抄我的?你每次都一字兒不差地抄下來，每次都被老師捉住。你別……”鉛筆囁嚅著。

“我們是不是朋友?”

小呼使出殺手锏，鉛筆這個老好人沒轍了。

天快黑了。藍幽幽的陽光從珊瑚海西面的貝殼山后斜斜地照過來，兩大一小三個長長的影子出現(xiàn)在星星鎮(zhèn)最南端的海帶樹林旁。

“就是這里!”他們仔細打量著面前這座傳說鬧鬼的陰森恐怖的尖頂小屋。房子上空，成群的蝙蝠魚游弋著，墻壁上長滿了紫海藻，院子一角放著堆成小山似的廢品：三條腿的椅子、只剩下一只的爛皮靴、臉上涂得花花綠綠的布娃娃、舊字典、臟兮兮的大魚標本……

“進去吧!”小呼推推有點兒發(fā)抖的鉛筆。他們小心地越過柵欄，繞過一株高大的海蓮花，運氣很好地打開了一扇沒有鎖住的窗子，成功地爬進了房子里。

幽暗的房間里，到處擺放著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和奇形怪狀的箱子與盒子。

“這里面裝的是什么?不會是黑狗毛、蝙蝠血……小孩子的手和腳吧?”鉛筆說。

“別自己嚇自己了……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毙『舸蜷_腳邊一個圓形的箱子，一道柔和的白光倏地飄了出來，從小呼慌忙想抓住它的指間飄開，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

“都跑了!怎么辦?”鉛筆和小呼看著空蕩蕩的圓箱子，面面相覷。

嘩啦!

“泡泡，你在做什么?”鉛筆和小呼沖進臥室，看見泡泡打開了臥室里四個靠墻而立的衣櫥中的一個，里面的東西像開閘泄出的洪水一樣一下涌了出來……情況似乎有些糟糕。

鉛筆趕緊把埋在各種奇怪東西下面的泡泡拎了出來，喊道：“快走吧!他回來就糟了!”

可是小呼拿起一個看起來像鐘一樣的東西，問：“這是什么?”這時耳邊響起了：“收廢品!收破爛!收舊貨!啦啦啦啦啦……”

“糟了……”小呼急忙拉著泡泡藏到落地窗簾后面，鉛筆

驚慌地鉆進空了的衣櫥里。

“……我是快樂的破爛王!啦啦啦啦啦!”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樂陶唱著歌走了進來，很快活地和那條鷹嘴魚說著話，“小黑，累了吧，快把竹簍放下。啦啦啦……我們今天的收獲可真不小，還有這么多免費撿來的寶貝。看，這是福記面館吝嗇的老板丟在屋頂上的慷慨大方，這個是……嗯，一個漂亮媽媽丟在玩具店門口的承諾……小黑，怎么了?”

蜷縮在衣櫥里的鉛筆聽到外面走近的腳步聲和樂陶的一聲驚呼，他的上下牙齒止不住“得得”作響起來。

櫥門猛地被打開了?！鞍?”鉛筆和樂陶同時大叫了起來。

“還好!不是海老鼠，我最怕那種東西了?！睒诽张呐男乜冢昂?你這小鬼怎么會在我的時間櫥里?還把我收來的最好的春季時光撒了一地!要是弄壞了，樂陶就不會買了。你、你、你死定了!”

小呼看見鉛筆被捉住了，悄悄地從窗簾后溜了出來?！笆裁创杭緯r光?”她忍不住問。

“啊，還有你，還有這小娃娃，你們怎么進來的?你們死定了!”樂陶吹胡子瞪眼地說。

“哇……”泡泡被嚇得大聲哭起來。

小呼靈機一動，說：“我們來賣眼淚!”

“哦，這樣啊?！睒诽振R上笑瞇瞇地接住泡泡的眼淚，“我的糖好吃吧?”

“好吃!”小呼和鉛筆互相做了個鬼臉。

“這次是十八滴。哈，好算賬了。誰也不吃虧?！睒诽照f。

“謝謝!”小呼他們拿著九顆星星棒棒糖向門口走去。

“等一下!我廚房里有好吃的金槍魚鷓鴣菜餡餅，你們不想嘗嘗嗎?”

小呼他們停下了腳步，小呼說：“好!”

鉛筆為難地說：“小呼……我們該走了。”

“再玩一會兒……我們是不是朋友?”小呼威脅著說。

“那，好吧……”鉛筆又妥協(xié)了。

三、時間也是廢品嗎

“哇!”泡泡大哭了起來。這一次，是假哭。因為他把餡餅吃光了?！拔业慕o你吧!”樂陶把自己的一份放在了泡泡面前，泡泡咯咯地笑了。他明白這個老爺爺雖然看起來很兇，其實很和藹可親的。

“你屋子里的這些東西是什么?”小呼忍不住開始發(fā)問了。

“當然是我收來的廢品嘍，一些人們不要的或是用不著的東西。其實，這些東西有好多都是寶貝，只是他們不知道而已。等他們再需要的時候，就得再花高價錢買回去才能重新?lián)碛??！睒诽照f。

“說了半天，到底是什么呀?”小呼問。

“是……這可是商業(yè)秘密，我不能說的。”樂陶神秘兮兮地回答。這下，小呼更好奇了，但她裝作不在乎的樣子說：“老爺爺少吹牛皮啦。我看就是些普通的廢品嘛，和老扎亞的廢品沒什么兩樣?！?/p>

“我吹牛?”樂陶跳了起來，說，“來，你們看，這是剛才被你們弄了一地的春天時光。另外三個衣櫥里是有些人不要的夏、秋、冬三季的好時光?！?/p>

“會是什么好時光?它們能有什么用啊……”小呼越是好奇，越是擺出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

“怎么沒有用?我把人們丟掉不用的時間收集起來，擦得錚亮，壓壓實，按季節(jié)分類整理好……”

“怎么會有人丟掉自己的時間呢?”小呼問。

“這個嘛……就是有人不知道珍惜自己的時間啊!但還有好多人的時間不夠用……”樂陶說著搖搖頭，“所以我把那些不知道珍惜時間的人丟掉不用的時間收集起來，賣給樂陶，樂陶再把它們加價賣給那些需要時間的人……這可是我們最大、最主要、最賺錢的一項業(yè)務?！?/p>

“你不就是樂陶嗎?”鉛筆小聲地問。

“對啊，我是樂陶。我是收廢品的樂陶。收廢品的樂陶把收來的時間還有別的東西賣給賣舊貨的樂陶。賣舊貨的樂陶再賣出去。明白了嗎?也就是說，有兩個樂陶。一個是收廢品的，一個是賣舊貨的。我們是兩兄弟?！?/p>

“為什么你們是同一個名字?”小呼問。

“我們原來是一人一個名字的，可是有人去舊貨商店要買一個名字，我跑了好多地方也沒收來一個名字，于是，我把我的名字賣給賣舊貨的樂陶，賣舊貨的樂陶就把我的名字賣了出去。于是，我們現(xiàn)在就只能共用這一個名字——樂陶?！?/p>

“為什么有人會買名字?他自己的名字呢?你為什么肯賣自己的名字?”小呼問，“買一個名字很貴嗎?”

樂陶雙手握在一起，兩個大拇指繞來繞去：“小姑娘，你的問題還真多，你想不想賣啊?”

“這個也能賣?”鉛筆抓抓后腦勺。

“當然，這個也很值錢呢。有好多蠢蛋壓根想不起去問為什么。想問不會問的人也不少。小姑娘這樣的是很珍稀的呢，你賣一點兒嗎?”

“不賣!”小呼說?！斑@樣子啊……那你想賣的時候隨時來找我?！睒诽胀锵У卣f?！昂?你說的那個賣舊貨的樂陶的舊貨商店在哪里?我為什么沒見過?”小呼又問。

“需要它的人都知道，就在希望街?！睒诽照ＵＱ劬φf。

“希望街!”小呼和鉛筆互相看了看。

“你們想喝杯花草茶嗎?”樂陶說著向廚房走去，他的腳尖碰到了那個圓形箱子上，圓箱子立刻動了動，“咦!這么輕?啊!我的月光!全跑光了!小壞蛋!這次你們死定了!別跑!”

小呼和鉛筆拉著泡泡，飛快地逃出了樂陶的家。

“回家吧!”鉛筆對望著海水中的月亮倒影發(fā)呆的小呼說。

“我們再去希望街的舊貨商店看看吧。哎呀，忘記問他，買來眼淚做什么了。還有那月光……”小呼說。

“天都黑了。我們得回家了，媽媽會生氣的……”鉛筆說。

“很快的……我們是不是朋友?”……鉛筆又一次妥協(xié)了。

他們在曾經(jīng)看見希望街的地方轉了幾圈，可是夢一般消失了的希望街沒有再出現(xiàn)。小呼仔細敲打著附近的墻壁。泡泡在一旁吃著手指，看著她不停地敲啊敲。“算了吧，小呼?！便U筆第二十三次這樣地說。小呼不理他，依舊很執(zhí)著地敲著。

“我得回家了!你自己在這兒敲吧?！便U筆忽然說出這樣強硬的話，小呼莫名其妙地回頭看看他，“你怎么了?”

“我得回家了!”鉛筆說著轉身走了。

“真走了?我們是不是朋友?哎!別忘了把你的作業(yè)給我送過來?！毙『魶_著鉛筆的背影大聲說。

“不!你自己寫!”

“鉛筆!等等……”小呼拉著泡泡追了過去，卻看見橡皮走了過來，“咦，橡皮，你不是回家了嗎?怎么又來了?”

“我……”橡皮抓抓后腦勺，“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又來了。我剛才還去了鬼屋找你們……”

“嘿，膽小鬼竟然變勇敢了，走，我們找鉛筆去!”

他們走遠了。收廢品的樂陶和一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老人出現(xiàn)在他們身后。“我喜歡這些孩子!”收廢品的樂陶說，他的兩個大拇指又開始繞來繞去。

“所以你把他們丟掉的東西還給了他們，鉛筆所需要的拒絕別人不合理要求時說不的勇氣，那個聰明的小姑娘完成事情時應有的耐心與專心，那個小胖墩兒的冒險精神……”賣舊貨的樂陶也喜歡把兩個大拇指繞來繞去。

“沒錯!那些東西本來就是他們自己的。再說，我們收來也不一定能賣得出去?！?/p>

“怎么賣不出去?你要當心，他們還會再去你家里‘拜訪的，為了你特意留給他們的那些有益的、沒得到滿足的好奇?！辟u舊貨的樂陶說著嘿嘿地笑了。

“這個有點麻煩……”收廢品的樂陶撓撓頭。

小呼把泡泡交到樹葉阿姨的手里。樹葉阿姨不好意思地說：“謝謝你，小呼!可是……我忘了給你們買冰淇淋了。明天，我一定買給你們!”

“沒關系!”小呼心里暗暗發(fā)笑，樹葉阿姨的承諾現(xiàn)在正呆在樂陶的某個盒子里呢。

小呼在書桌前坐下，打開作文本，嘩嘩地寫著，“不就寫篇作文嗎?有什么了不起的。誰不會寫!”

小呼在作文中寫道：“我的家在海洋深處的珊瑚海星星鎮(zhèn)。珊瑚海是大海深處一個美麗的地方。這里有一望無垠的珊瑚森林、雄偉的貝殼山和神秘的海龍灣……聽!鯨魚在歌唱?？?飛魚在飛翔……我愛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