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 殤
我想通過自己意識與情感的恍惚來道出一種不舍和留戀,一個人與一只貓在一種極端痛苦和寂寞中相遇,所發(fā)生的種種……其中情態(tài)或旖旎,或感傷,歸結起來就兩個字“留連”。之所以寫作此文,是為了紀念。
這只貓渾身上下是一種燦爛的金黃色的毛,兩眼是極深的灰棕色,就貓本身而言,長得極為漂亮,而且十分溫順,叫聲極為曖昧,有如情人低語。
這只貓出現(xiàn)在一個太雪覆蓋的早晨。頭天夜里雪就下得極為肆虐,不停不休,漫天飛舞有如柳絮紛飛。早上起床時見一切已經(jīng)銀裝素裹,盡管這是一個潔白素凈、粉妝玉砌的世界,但作為我,只宜靜坐遠處,從旁觀賞這個世界,而無法融入,因為我總會在這樣眩目的亮光下失去方向,總覺得這是雪地的張揚,張揚得使人看不清道路,尤其不喜歡的是雪化后一片狼藉的景象,在一片狼藉里無處立足的狼狽非我所能適應。就這樣漫無目的地思想,任由思緒飛揚。
那是高中時候,我愛的女孩尚且愛我。那時是春天,桃花開得十分明艷,白的雪聚在紅的花上,自有一番韻味,紅色與白色的對比極為搶眼。在落滿桃花的雪地上取一塊雪,回來放在我寄住的小屋里一張方桌上,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它融化,一道道水流蜿蜒猶如蠕動的蚯蚓,一條條在桌面狹窄的空間上流向遠方,在桌沿處又一滴滴掉在地板上,如斷線的珠子,漸漸地,雪已融化完了,桌上一片狼藉,幾片殷紅如血的桃瓣緊貼在潔白的桌面上,猶蝶于雨夜,似乎有掙扎的欲望或是有掙扎過的痕跡,只是它始終無法擺脫哪怕是卑微如水漬的束縛,就如我無法擺脫這現(xiàn)實一樣,正在胡思亂想時,我的門開了,我愛的女孩走了進來,將風衣帽子上的雪拍了拍,將一束紅色的玫瑰花插在我桌上的一個杯子里。這時候我聞到一陣淡雅的馨香,我說:“這時候哪來的玫瑰啊?”她沒有直接回答我,看到我桌上一片狼藉的樣子,宛爾一笑說:
“原來在發(fā)呆啊,我說怎么的,我聽了半天沒動靜才開門進來的?!?/p>
我只是盯著這束花,驚異于此時會有如此燦爛的玫瑰。終于看出來了,原來是塑料的。細看也不是很像真的,只是那香味太逼真,以至于誤導了我。我長嘆一聲,站起身來給她倒了一杯熱開水,說:
“何必弄這個玄虛?”
“沒人給買玫瑰花嘛,只能自己買幾支啦,自娛自樂?!闭f完狡黠地看著我笑。我立刻想到自己很少給她買過花什么的。女孩嘛說不定是需要這些的。我說:
“過幾天給你買。”看她并沒有露出任何激動的神色,我立刻補充說:“一定?!?/p>
“我相信你,你都說過幾十次了。”她似乎有些不高興了。
現(xiàn)在想來,直到我們分開,我雖然為她栽過花,也為她偷過花,但最終沒有為她買過什么花。我想,假如我那時常給她送送花什么的,我們現(xiàn)在會怎么樣呢?會不會因此而好好相處?會不會因此而使她在離開時多一些留戀呢?如果會這樣,那么我很后悔,盡管后悔在這里是如此的虛偽和無能為力,但我除此又能表達什么呢?我常在黑暗濃深的夜里一宿失眠,假如沒有路燈光射進來,我確信已經(jīng)漆黑,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而我在那樣的漆黑里或許能得到更多的溫暖,因為足夠黑暗的話。就看不見自己的狼狽,看不見淚水滴入掌心的晶瑩,甚至心痛也能得到撫慰,第二天不照鏡子。還能進行一天的工作和學習,可是此時,只能借著昏黃的路燈光一遍一遍地細數(shù)掌上的紋路,像是在一種虛無里尋找什么。每天總是想得很累,直到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失眠,已不知什么時候了。然后努力睡去。
當時想要拼命忘記的一些東西,現(xiàn)在想來,有些東西說忘記還是就能忘記了。此時心中僅剩下一些記憶的殘片,那天我們一同去爬山了。她強烈要求的,她那天穿著一件白色的羽絨服,潔白得在雪地里似乎看不出來,只是一種溫馨的猶雪被一般的包裹,頭發(fā)長長的,在腦后束了起來,偶爾有一兩片雪花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晶瑩剔透若遙遠的夢境。我看得一陣恍惚,后來有這樣的詩句:垂柳輕輕舞動的輕旋,寒燕掠過的留連,見雪花粘你發(fā)間,我舉起頭,恍若隔世的茫然!那天我們說了很多很多的話,也不記得具體是些什么了??傊篌w是關于高考啦,愛好啦,我們之間的一些事啦什么的,她那天很高興,我們一起吃了晚飯。然后送她離開。
好了,好了,還是說這只貓吧,我看到它時。它正好從遠方向費跑來,積雪頗厚,它跑起來十分吃力,它似乎害怕這積雪。一蹦一跳的跑得十分驚慌??吹剿x我越來越近,我索性在雪地里蹲了下來,接著伸出雙臂,以一個年輕母親迎接調皮孩子的姿勢迎接著它,它徑直地跑過來,沒有絲毫的猶豫就跳到了我的懷里。極親昵地叫喚了一聲,隨之眼里彌漫的驚恐逐漸轉為祥和,我抱著它站了起來,環(huán)顧四周,雪花依然肆無忌憚地宣泄。四周一片潔白,世界沉寂在一種莊嚴肅穆之中,屋頂光滑猶如草垛,落光葉子的垂楊也變得臃腫笨拙,再無那種輕盈與自在的灑脫。整個環(huán)境十分靜寂,靜寂得使人臃懶,使人無思無想。我漸漸地覺得胸懷里一陣溫暖,就若抱著自己的情人,心中一陣愉悅和陶醉。我看著懷里的貓,一種莫名的親近感充斥胸臆,它全身毛已經(jīng)濕透,足見已奔走很遠,在這里徑自奔向我的懷抱,不含絲毫猶豫,而我理所當然的擁有它,給它以溫暖,不含有一絲的強求,似乎出于本能,覺得似乎是一種宿命,似乎它徑自奔來,生生世世,輪輪回回,就為在此時肅穆的長街盡頭,大雪紛飛的早晨與我相遇,相擁,讓我以體溫驅走它的寒冷。而我無端徜徉于這清冷早晨的長街上,原本無思無想,亦無目的,或許便是宿命安排在此相侯這一嫵媚的精靈。我盯著它的眼眸,瞳仁晶瑩如珠玉,眼神深湛如一灣湖水。我可以覺出它的喜悅和對我的依戀,于是我們深深明白彼此相愛了,盡管是這樣的荒唐,但就如兩顆流星,在浩淼的天際偶然相遇相撞擊擦出火花,盡管亦不燦爛,但必有溫暖。但我們彼此都深深明白,這只不過是兩個極端寂寞冷暗的靈魂相遇而已,彼此都在強烈地希冀溫暖,于是深深陷入,無可自拔。因此,我只能抱它回家,內心深處也渴望抱它回家。我想給它一個家,對待它就如對待自己的情人。讓它相信這個冷漠世界還有零星的溫暖未被物質全部取代,讓它對這個世界抱有最后一絲信任。
我想,假如現(xiàn)在是春天呢?如果春天足夠溫暖,百花錦簇,鳥語盈耳,就連春風也足夠和煦,它能夠憑借自己之力找到溫暖,它還會像這樣無所顧慮地投入我的懷抱嗎?我想不會的,即使這樣我也不會嫉恨它,它有自己的自由,我與它的相見似乎只屬偶然,只在此時此境,只在如此清冷的雪地中,只在彼此都倍感彷徨與失落的這一個長街的早晨相遇,致使彼此眷戀。不過有一個場景我清楚的記得,在一個春天傍晚的田野,我與我愛的女孩曾漫步其間。對了,忘了介紹她了,她名字叫做小婭。對,是小婭,好久不曾叫這個名字,即使有,也是在夢中,所以不甚記得清楚,即使記得。也在內心深處產生一片恍惚,有時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愛過這個女子,因為最近黑暗中每有恩及,她的影像總在我心中變得陌生,變得無限渺遠,如水汽
一般瞬間消散,有立刻呈現(xiàn)給我一個說漂亮不漂亮,說丑不丑的女孩的臉龐,靈魂深處固執(zhí)地告訴我說這就是那個女孩,就是你愛的小婭??墒俏业难劬Γ硪粋€作為存在的我怎么也無法相信,這一張陌生的面孔曾承載過自己無限深切與憂傷。無限眷戀與憐愛的種種,因此我總說,不是的,不是的,你別騙我。說出這樣的話后似乎也底氣不足,似乎這個影像就是小婭,這樣想著,那個影像又逐漸變得清晰起來,似乎又是那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小婭??墒切I沒她漂亮。想要確認,那影像又如薄霧,瞬間消散,有呈給我一個完全陌生又有別與上次的女孩面孔。就這樣輪回往復。于是我歇斯底里的悲傷,歇斯底里的找尋。在虛無中找尋另一種虛無,直到有一天我當醫(yī)生的父親以一種奇怪的十分擔憂與慈愛的目光盯著我問:
“你怎么了,你是精神分裂了不是?別胡思亂想了。”
這聲音在我聽來無限遙遠,遙遠得接近空蒙,可是在我心底卻有巨大的反響,如寂靜之夜猛然響起驚雷。于是我趕忙說:
“好,好。”
我對貓說,對,她就叫做小婭。那個春天好美好美,“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好了,不酸了,田野里的草軟綿綿的踩在上面由腳底直軟到心底,使你臃懶得無思無想,有無名的各色野花雜在草葉里,春風吹過,伴隨著草葉一起蹁躚起舞,輕盈得有如舞女的裙裾,一群群鳳蝶游蕩其間,一個個活潑開朗得有如稚子,歡笑不羈。留連不羈。天空澄碧猶深藍的碧玉。幾陣春風啊,人就醉了,但愿長醉不復醒啊!小婭問我:
“舒羽,你看過村上的《挪威的森林》嗎?那里面有像這樣的野地。那野地有口枯井,沒人知道其具體位置,只是常有一對對的戀人在這里消失,人們推測就是掉這井里去了?!?/p>
“你放心地走吧,這里保證沒有?!?/p>
“有的,舒羽,這里也有,只是隱于某個角落,人們不易察覺而已?!?/p>
“哦。小婭,那么你離我遠點,別一起掉下去了?!?/p>
這時候小婭緊走一步拉住我的手說:
“就一起掉下去吧!”說完輕嘆一聲。似有所感地看著我,神情羞澀有如午夜的幽蘭,接著幽幽地說:
“渡邊君,我們這是要去哪里?”說著狡黠地笑。
“直子小姐,讓我們一起去找尋月亮升起的地方吧。”
“好的?!毙I說。語音無限肯定,也無限溫柔。小婭又像是自言自語:
“綠子小姐,我是那只小熊,可以與你相擁,在這綿綠的草地上打個滾嗎?”
“小婭小姐,我也是那只小熊,可以與你相擁,從這青草綿延的山坡上滾下去嗎?”
于是我們都笑了,縱情地笑了,無憂無慮地,沒心沒肺地笑了,似乎一切都已不重要,一卻都無可牽累,覺世間萬物,動我心者,牽我情者,惟此情此境,此地此人。那天我們似乎變成了兩個孩子。我跟你說,貓,那一天我們真的很開心!
自此我就與這只貓形影不離了。不幾天積雪消融,每天早晨當太陽升起之時,我總搬個凳子在小院中曬太陽,我總是對這只貓說:“我說貓,來,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給你講一下人與人之間的相處,講一下相逢,相知,相戀,相別。講一下世事萬物,物換星移之間的平淡和隱傷,我說貓,你知道物是入非是一種怎樣的凄涼和荒蕪嗎?你自然不知,來,我給你講講?!庇谑沁@只貓似乎能聽懂我的話,總極親昵地叫喚一聲。輕輕一縱,跳上我的膝頭,兩眼調皮地眨動,用光滑的臉龐和鼻子拱我的手。聲音曖昧猶如幼女,動作親昵猶如春風。隨之趴在我的膝頭沉沉睡去,開始有輕微的嗚嗚聲,如鳴鑼后的回響,似乎極為渺茫,閉上眼諦聽,猶如來自某個深谷,空洞而令人遐思。幾分鐘后什么聲音也沒有了,它已完全睡熟。我說:“貓。你就睡吧,我講著,聽不聽由你了。”它似乎動了一下,似乎未曾睡熟。于是我開始了天馬行空的講述,我說貓,人類有兩種情感是留連和留戀,之所以二者不同,是因為留連重在回望徘徊,躑躅不前,不忍相離。這留戀嘛,重在心里的不舍和依賴,是一種思念。但在一定情況下這二者是并存的,甚至是重疊的,比如愛一個人到了一定的程度,那么兩者就并存作為愛的一部分,當相離時你對她既有留連復有留戀,難舍難分,藕斷絲連,就是這樣的。哦,你睡了?睡了就不講了。
每當我半夜醒來,總會覺得胸口處有一團軟軟的溫暖,起初我被嚇了一跳,睜開眼才發(fā)現(xiàn)這只貓趴在我的胸口熟睡著,十分平靜溫柔,似乎天塌下來也不至于醒轉,我只是極輕柔地撫摸它一下,觸手綿軟,我凝神靜聽,似乎可以聽到它心臟輕輕跳動的旋律。我的心猛然間的震顫,它是否也能聽到我的心跳?是否亦能從我的心跳中明了我的思想。喜樂與憂傷?這我未可確定,我唯一能夠確定的只是它極度地信賴我,能夠在我心潮磅礴,思緒紛飛的時候,在我猶如擊鼓般的心跳回蕩于曠野中的境況下,在我的胸前睡得如此的安然。我感謝它對我的信任。感謝它對我的依托和交付,只是覺得十分曖昧,它便如我的情人,趴在我胸前睡得如此的平安喜樂。心臟深處似受到了猛烈的刺傷,我無法承擔這種曖昧。我能夠給予別人的,似乎只是無窮無盡的傷痛,而我愛的人能給予我的似乎多是甜美,但甜美何嘗又不是傷害,在淚水與思念,憂愁與隱傷中。致使彼此迅速地老去。唯眼淚可以澆鑄甜美,唯淚水可以消逝留連,我與小婭都深知道自己的不健全,知道生命中缺失了至為重要的東西,比如尋找快樂的能力。深陷入彼此的痛苦中無可自拔,反而更加痛苦,卻對這種痛苦無能為力,以至無所適從。我們其實是兩個至為孤單的生命,在相遇時以為彼此是自己避風的港灣,以至深深陷入,向對方索要太多??墒潜舜擞謽O為倔強,并非不想,實無能為力為對方改變什么。想到這里,我把貓輕輕移開,放在一個離我稍遠的地方。自此再也無力入睡。
抬頭望向窗外。窗外依然恍惚朦朧有如難以看破的迷夢,燈光昏惑深黃,是一種蒼老得有如黃昏的顏色,幾片未被北風吹落的樹葉,在此時的秋風中顫抖,以一種不堪輪回的傷痛姿勢歌唱離別,似乎就要出現(xiàn)幻景,似乎就在此時,我愛的女孩會從長街盡頭翩翩而來。一身素自,纖塵不染,似乎將要輕輕扣我窗扉,似乎輕聲呼我,就如呼喚一種夢境:
“舒羽,舒羽,你出來,我們一起去找尋月亮升起的地方?!?/p>
“小婭,小婭,我立刻出來?!蔽宜坪蹙鸵拼岸觯坪蹙鸵獱克?,一起漫步亭臺街尾,一起找尋一種夢想,找尋一種溫厚和慰藉。但是這一情景瞬間消散,如水汽驟遇陽光,消散時無絲毫跡象,聲音也愈來愈遠,愈來愈渺茫無跡。
就這樣一遍一遍地思想,也不曾覺得寒夜的漫長,事實上這一夜于我,似乎轉瞬即逝,快得讓我無法看清窗前小婭的面龐。黎明就要來臨了。這時候睡眠猶如一座山鋪天蓋地地壓來,不給我絲毫的準備,于是我睡入了沉沉的迷夢。這夢境真實而厚重,無可堪破,夢中真實而不含任何穿鑿地再現(xiàn)一切。
那一年小婭成功地升入大學,而我沒有,沒有就是沒有,并不含絲毫的其他理由。她將奔赴新校,一路
歡歌。而我將留下,重新整理噩夢,重新在迷茫中鍛造傷感。我選擇了另外一所學校,我無法呆在母校繼續(xù)一些非我智慧所能達到的思考。這完全出于一種虛假和自卑,但只能這樣,我無能為力承擔太多。
在夢中我對貓說:“我說貓。那一次很痛苦,因為我必須送她走?!蔽艺f:“小婭,到那邊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地讀書。不要記掛我?!?/p>
“我會的,你也是?!毙I說。當我站起來要離開時,她拉住我說你別走。我的淚水刷地就下來了。
我無以想像那天淚水所到達的熱度,我無以想像淚水燒灼臉龐時包含了多少的屈辱和傷感,我拼命咬牙忍住說:“哭什么呢,今天怎么能哭?!庇谑俏颐偷匚豢跉猓谛闹杏艚Y成一團離別。說了很多未曾說過的流連和留戀,說我的屈辱,說對她的關心,說許多無關緊要的瑣事,似乎有千言萬語,可我只想使她明白隱藏其中的只言片語。她似乎明了,似乎糊涂,只是淚水滂沱無絲毫止歇。我難以相信,這些淚水的厚重足以浮起兩個單薄的靈魂,那時是怎樣承受得起的。此時此刻,歇斯底里,其實想要停滯,只是無能為力。我說貓,真的是無能為力。
那一天我們不曾擁抱,兩個靈魂已經(jīng)冷硬,即使相擁,也找不到一絲的溫暖和慰藉。有的只是難舍,我害怕自己說出那句隱忍很久的話語。貓,我害怕自己說出“小婭,你別走?!边@句話一旦出口,不知會被我重復多少遍。事實上,也不知在心底重復了多少遍。既然走已成為必然,何不讓她輕松地走。最終我回到學校上課。走著走著,下起雨來,凄風冷雨無邊無際的交錯相織,如一張綿復無比,緊密無比的大網(wǎng),世間萬象,皆無以逃避。我自然無可逃遁,只是漫無目的地疾走,迎面擊打在我臉頰上的冷雨和狂風再不能使我感到疼痛,只覺得流入嘴唇的雨水苦澀無比,如一味斷腸的藥,我一旦服下,必將斷腸。
我趕到寢室換了衣服,來到教室,一切陌生無比,我無可抱怨,只沉浸在一種完全自我的情感之中,一切都變成了虛空,四周喧囂無比,四周燈火通明,我所能感到的只是無邊無際的冷漠,無邊無際的孤單,我所能告訴自己的只是,千萬不能感冒,要是再感冒了,我不知道在此陌生之地,斷魂之境何以相抗??墒钦娴木透忻傲耍页吮梢曌约旱拇嗳跷疫€能做什么呢?
那天就發(fā)燒了,夜深人靜之際,任由情感的河流崩潰,再無力掩飾什么,于是一切屈辱,一切傷痛,一切無奈洶涌得非我所能抑制。我冷得瑟瑟發(fā)抖,只有抱緊雙臂,縮在被子一角,任由冷風肆虐,淚水澆鑄。此后一直是無窮無盡的寂寞和傷感,我真切地明白自己不能繼續(xù)呆在這里,在這里我會迅速地老去,現(xiàn)實會急劇地磨蝕我的青春,使我過早地頹廢,以至一事無成。
每逢月末,有一次出去的機會,于是我獨自飛奔,回到城里去上網(wǎng),上不久又覺索然無味,于是一個人漫步在城市的街道,每一寸柏油路我都熟悉,就如熟悉自己掌上的紋路。每一寸空間都有小婭留下的芳香。我真切地明白自己無力承擔這么多的物是人非,上天安排我留在這里找尋一些不在此地的人。這十分殘酷,我無力拽尋,因為無力承擔因找尋而帶來的傷痛。
自離別起,小婭再末與我有過絲毫聯(lián)系。整整一個學期,我千方百計找不到她絲毫的信息。除了我自己之外,沒有人明白這一學期對于我意味著什么,其中滲透多少傷痛和絕望,彌漫多少淚水和惆悵。至今我仍然無力一一細數(shù)。我就是在那個學期迅速長大很多。迅速地變得堅強,迅速地學會看清自己的方向。就在學期末時,我翻墻離開了這所中學,在沒取得任何人同意的情況下。因為我明白,自己的路永遠靠不了別人,也深深地明白,自己留在這里會意味著什么,出去雖不見得就有出路,但自己的命運不在任何人的掌控和任何環(huán)境的制約中,我有權選擇。我說貓,你說我做得對嗎?
貓似乎沉默了,沒給我絲毫的回應,我又說了一句:
“我說貓,你睡熟了嗎?”還是沒有回應。
我睜開眼努力掙脫夢境的束縛。那只貓果然不在我身邊。
我抬頭看了一眼床頭的鐘,天啊!下午兩點,我拍拍發(fā)昏的頭,想要確認這是個事實,抬頭望向窗外,窗外陽光明媚,是正午無疑。
于是我起床來,四處找尋這只貓,我?guī)缀跽冶榱嗣恳粋€我所能想到的地方。結果連貓的影子都沒看見。我首先想到的是,它可能餓了,自己出去找吃的了。一直等到晚上。不見它回來。夜幕降臨的時候,依然不見它回來。于是我決定出去走走,既為找貓,也為散心。我漫無目的走到的那個地方,竟是我與貓初次相見的街頭。
此時冬去春來,春寒料峭,街上少有行人,就算偶爾有人經(jīng)過也是裹緊衣裳,急步走開,也有人用疑惑的眼光看我一眼,最終沒有發(fā)出一句問詢。風一陣一陣地肆虐,卷起地上的紙屬雜物,四處飛舞有如凌亂的往事,光禿禿的垂柳在風中翻卷反復,似乎要在時光里抓住什么。但必然注定的徒勞使它無能為力。
我想著我的貓在如此蕭條寒冷的環(huán)境里如何尋找溫暖,如何尋得食物。但最終無處找尋。我只有回家,我亦不堪忍受這樣的冷寂,冷暗無比,思念無比。但心中有一個堅定的信念,我的貓必將回來,所區(qū)別的僅只是一個時間的問題,這種確定的因素似乎來源于第六感,沒有任何理論支持,只是這一信念堅定得令自己都吃驚。
第二天一整天不見貓回來。
直到第三天傍晚,當我漫步于長街盡頭時,我看到了我的貓,從街頭近乎蹣跚地向我走來??粗饾u緩慢地向我接近。我似乎看到了夢境,似乎看到了我愛的女孩正從遠方向我走來,也是那樣的步履躑躅,似乎包含一種無顏相見的尷尬,我也只是緩慢地迎上去,不敢看她的臉,我害怕所有停滯的憂傷在此時忽而轉化為憤恨,會使我做出我本不愿做出的舉動。因為無論如何,我都不忍傷害她,盡管她曾棄我如敝履,我仍然強迫自己大度一些。
在我補習的第二學期,也就是我從那所中學逃出又回到母校的開始,我租房住在校外。小婭給我一個同學帶來一封信,信中說至為想我。要來我這里,給留了一個號碼,我打過去只說了一句,你來吧,沉默了約一分鐘,然后掛斷。她也沒再打過來。突然有一天傍晚打電話來給我說讓我去接她,說已到我居住的縣城,于是我沒有去上晚自習,徑自出去接她。本來是要請個假的,但在班主任眼里。我有如草芥,缺課本就無關要緊。我站在街頭,看著她朝我走來,就像此時看著我的貓走來。
此刻,我的貓已走到我的面前,抬頭看我,我看著它的眼睛,眼神里沒有求懇,沒有乞憐,有的只是哀怨,深重得近乎尖刻的哀怨,它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忽然覺得是我的錯,我俯身抱起它說:
“都怪我,我們回家?!苯z毫沒有顧慮到它一身的臟臭和狼狽?;氐郊医o它洗了個澡,用吹風機吹干它的毛,給它端來食物,它又回復了從前的漂亮,于是我知道自己愈加愛它,照顧它愈加精細,那是因為我害怕失去。
自此,每逢陽光明媚,它總趴在我的膝頭,聽我講述一個個故事,我們又恢復了以前的瀟灑和依戀。
我說貓,那一次我把小婭帶到我住的地方,她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