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華
“城中桃李愁風(fēng)雨,春在溪頭薺菜花”,這句詞出自宋·辛棄疾的《鷓鴣天》。意思是說,城中嬌艷的桃花李花,一遇到風(fēng)雨就愁眉苦臉,仿佛世界的末日要到了一般;而農(nóng)村田野溪頭的薺菜花,卻星星點點地迎著風(fēng)雨開放,真正美好的春天不在城市,不屬于那些嬌媚的城里姑娘,而屬于村里那些不怕風(fēng)吹雨打的村姑、村婦。城市所謂的上層社會不過是“城中桃李”罷了,哪比得上“溪頭薺菜花”呢?平凡的事物往往具有頑強的生命力,春天是屬于她們的。
在《紅樓夢》的大觀園里,劉姥姥作為一個鄉(xiāng)下來的莊稼人,就是一朵“溪頭薺菜花”。別看她土得掉渣,窮得叮當(dāng)響,可是,大觀園最后的春色卻屬于這位農(nóng)村的老太婆。
劉姥姥左右逢源,三進榮國府。一個目不識丁的農(nóng)村老太太,何以在賈府里暢游大觀園、醉臥怡紅院?農(nóng)村的那種恬淡安寧的田園生活賦予了她淳樸憨厚的性格。這也是一般勞動人民的共同性格特征,這種淳樸憨厚完全是出自人的本性,也就是她的本色。她講話有趣,一開口就能逗人發(fā)笑,她的語言最是粗俗卻又最是有味,我口言我心。雖是鄉(xiāng)下人,可是因為年紀在那兒,有閱歷和見識。賈母愛聽她嘮叨,哥兒姐兒們喜歡聽她說故事。比如,姥姥講個廟里頭抽柴草的故事,還帶點懸疑勁兒。故事雖被賈母打斷,沒說完,后來寶玉發(fā)癡,還真打發(fā)小廝尋廟去了。
劉姥姥人老心不老,對時尚不排斥,能接受新生事物,尤其她有股子“無知者無畏”的勁頭,膽大,不怕說錯話,不怕出丑。還特別能自嘲,特別本色。說話不飄,農(nóng)村人嘛,能飄得起來嗎?她知道自己是誰。
劉姥姥身上有著很多城里人沒有的美德,想當(dāng)年,因為家里窮,只好厚著臉皮,來到賈府,投奔鳳姐,得了二十兩銀子外加一吊錢,她和家人得以度過了難關(guān)。到地里秋收了,劉姥姥二進榮國府,特意送點新鮮瓜果蔬菜來,這是她本能的善良而質(zhì)樸的情感表達。
這一點是跟中國古代儒家倫理文化的本質(zhì)相融合的。當(dāng)時王熙鳳的女兒抱著一個大柚子玩,見板兒手里拿著一個佛手,然后她就要。丫鬟就哄著板兒把這個佛手給大姐換了柚子,板兒呢已經(jīng)對佛手玩膩了,看見那個柚子又圓又香,就換了。
后來板兒和王熙鳳的女兒巧兒,冥冥之中的緣分,就是佛手指引的結(jié)果。佛手就是暗示。所以,讓劉姥姥起名,她取個“巧”字,說將來必定是遇難成祥,逢兇化吉,全從這“巧”字上來。巧姐的判詞“勢敗休云貴,家亡莫論休,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边@里的“劉氏”自然是指的劉姥姥。
后來賈府被抄,劉姥姥挺身而出,毅然把以前小姐丫鬟們送她的衣裳仍帶到牢里,給她們換上,她說:“這些年蒙府里頭照應(yīng),還讀了書,認了幾個字?!眲⒗牙堰€竭盡全力救巧姐的命。她是一個“知恩圖報”之人。劉姥姥實踐了儒家的“點滴之恩,以涌泉相報”,是一個有情有義有味的姥姥。
還記得劉姥姥二進榮國府中劉姥姥的酒令嗎?“大火燒了毛毛蟲”,“花兒落了結(jié)個大倭瓜”,多少人為這兩句簡單淺顯的話,作了無數(shù)篇長篇大論的考證。有人說,紅樓夢以花喻人,所謂“花兒落了結(jié)個大倭瓜”,也是暗指整個賈府的女兒的悲慘命運,也就是花落的命運。后面的“大倭瓜”也說明了這里的花落并不是說所有的人都會死,而是說有些人可能就像花落結(jié)瓜一樣,落得普通平常。也就是說,賈府最后應(yīng)該是和普通人家沒有什么兩樣,人丁散落,是一場“飛鳥各投林”的結(jié)局。
其實,劉姥姥終究是一個不識字的老婆婆,滿口村話,哪有那么多微言大義呢?她夸大觀園的氣派美麗時,說,“我們鄉(xiāng)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來買畫兒貼。閑了的時候,大家都說:怎么得到畫兒上逛逛!想著畫兒也不過是假的,哪里有這個真地方兒?誰知今兒進這園里一瞧,竟比畫兒還強十倍?!?/p>
這就是劉姥姥的聰明,也是她的智慧,同時更是她的實誠。
到底是個實誠人。劉姥姥堪稱一個鄉(xiāng)村哲學(xu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