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墉
小時候,我家四周是一片空曠的田野,我常站在田埂上對別的小朋友說:“田間的那棟房子就是我的家,這塊田是我家的院子,你們隨時都可以到我家來玩?!?/p>
七歲的時候,我搬進城市,院子變小了,四周種了些七里香當作圍墻,我常跟鄰居的孩子們在樹墻間穿來穿去地玩耍,我說:“我家的這道墻,處處都有門,隨便你們進出?!?/p>
十歲的時候.家里把樹墻除去,改建了一堵磚墻,墻不高,所以鄰居小朋友們常站在墻外的垃圾箱上跟我聊天。有時他們的球不小心掉進來,就自己爬墻過來撿。
十二歲的時候.母親把墻加高了,并在頂端砌上尖尖的碎玻璃,她說:“現在人心壞了,總要防著些?!钡矣X得自從墻加高之后,院子里的陽光變少了,感覺院子也小多了。
二十六歲的時候,我們搬進一棟公寓,除了窄窄的一個陽臺,根本沒有院子。我們在門上裝了貓眼,有人來訪,總先看看是誰才開門。
二十九歲的時候,我單獨到了紐約,住進一棟大樓的套房,連陽臺也沒了,朋友來,我非得在電話里問清是誰,才敢按鈕請他進來。
三十年來,由沒有墻和大院子,到沒有院子只有墻,這不僅是住的改換,也是心靈的變化。
幼兒時,我的心是開的,要進來的人隨時可以進來,我從不加阻攔。
少年時,我心外筑起高高的墻,但是在墻里仍有我可愛的院子,雖然陽光少些,我依然可以在其中玩耍。
青年時,我心里的小院子也被剝奪了,而不得不從“小洞”看每位來訪者。
現在,我到達這個世界上最熱鬧、最繁華也最進步的城市,我的心卻像放在一個小小的密封的盒子里。雖然別人奪不走,我卻也見不到和煦的陽光,吸不到新鮮的空氣了。
我多么希望能再回到兒時的那片田園。讓千頃的稻浪作我的心墻,讓人們在我的心墻里收割,把我的心墻當作他們的食糧。
我多么希望擁有兒時的天空,那是一個又寬又大的天空,不為濃煙所遮蔽,不被高樓所侵奪。
我多么希望再有兒時的田埂,它雖然又窄又小,但四通八達,每個孩子都能通過它,進入我的家。
如果我不能再擁有那么闊的心墻,也請賜我一個七里香的樹墻吧,讓我的花香飄溢四方,讓小朋友隨意穿梭,因為我實在不喜歡那些只會隔離人與人的“鋼筋水泥的圍墻”。 (馮國偉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