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小小

街坊鄰居們都知道王麗珍愛穿高跟鞋,而事實也確實是這樣。王麗珍的鞋柜里,紅色、咖啡色、褐色、黑色……全部都是高跟鞋。王麗珍還有個習慣。每次出門前都要化半個小時妝。跟我走在一起的時候最喜歡聽見別人說:“呀,這是你家閨女啊?我還以為是姐妹倆呢?！甭牭竭@話時,王麗珍的臉就盛開出一朵花。

你猜得沒錯,王麗珍是我媽,今年四十歲了,沒有發(fā)胖。一年365天沒有一天不穿高跟鞋,丁冬丁冬敲著自信的步伐走過來的,準是她。

可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是討厭她的。

王麗珍愛嘮叨,并且專門針對我。嗑瓜子兒她要嘮叨,躺沙發(fā)上看電視她要嘮叨,穿著拖鞋下樓買早餐她也要嘮叨。并且還振振有詞:“一個姑娘家,做事怎么那么不利落?瓜子兒皮嗑得滿屋都是……躺沙發(fā)上看電視像個什么樣子?你就不能把鞋子穿好去買早餐嗎……”更要命的是,每每家里來了親戚朋友,她也會當著他們的面數(shù)落我:“我們家那個笨丫頭啊,這學習又下降了……”我聽到這些話,只能站在一旁,用手拉拉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說下去?？烧l知她卻越說越帶勁兒,那時候我心里是要多討厭她就有多討厭她,可又不敢跟她反抗。

我不敢跟她反抗是因為她很兇。很小的時候我拿了鄰居一個蘋果,躲在屋里吃的時候被王麗珍發(fā)現(xiàn)了。于是硬拉著我去道歉,末了還狠狠地打了我一頓。一邊打一邊說,我打死你這個死丫頭,看你還拿不拿人家東西……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認為王麗珍這個人是很兇的。

王麗珍還很虛榮。很小的時候爸爸就因工傷事故離開了我們。她背負著“克夫”的惡名,帶著我回到了娘家。后來又輾轉(zhuǎn)到縣城找了份在紡織廠的臨時工作。那時候我在縣城的小學讀書,每個下午她都要去接我。當她穿著高跟鞋和牛仔褲出現(xiàn)在學校門口的時候,她會對我的同學說:“阿姨在醫(yī)院上班呢?！比缓罄野殡S著丁冬丁冬的聲音走遠。而當一起租房子的鄰居們問起我爸爸時,她總是大聲說,在外地工作呢?？粗蓛衾涞纳碛昂陀肋h敲打著的自信的高跟鞋,竟也沒人懷疑她說的話是真是假。

而我深知這些事情的細枝末節(jié),竟然在心里笑她虛榮,也越發(fā)地覺得她是個很世俗的人。以至于后來她在路邊擺餛飩攤我都不愿意去幫忙。她竟也笑著說:“你就不用來幫忙了,做好作業(yè)要緊?！焙髞硇○Q飩攤做成小飯館,小飯館又做成大飯館。我跟著她衣食不愁地長大,依然沒有太多的話跟她說。她也對我漸漸冷漠,我考上了最好的高中,我的作文得獎了,她也連半句鼓勵的話都沒有,于是我越發(fā)覺得無趣,總想有一天做出點成績讓她王麗珍刮目相看,可沒哪一次她是看在眼里的。

而后來我和外婆越加親密起來。王麗珍不在的時候,我問外婆:“你討厭王麗珍嗎?”外婆笑笑說:“妮子,你媽吃過別人沒吃過的苦。你想想,她一個人把你拉扯大,沒少你吃沒少你穿的,讓你讀最好的學校。你得理解啊?！蔽毅读算?一直以為外婆是跟我一樣討厭她的。而外婆卻說,王麗珍是她這輩子的驕傲。于是心里不免想起和王麗珍一起的很多事。

慢慢地也終于明白了王麗珍的良苦用心,于是主動和她套近乎。王麗珍卻還依然是她那副脾氣:“妮子,少跟我套近乎,好好學習,好好做人。你媽的厲害你可是知道的……”說完又繼續(xù)去看她的賬目。而我的心里卻早已經(jīng)布滿了甜蜜。

吶,明天,我就去買一雙最最漂亮的高跟鞋,送給我最親愛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