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遷

我用他的擁抱和身上的氣味來解渴，卻發(fā)現(xiàn)不能擺脫。那種酸和甜的感覺，混合著對性的朦朧渴望，迅速的勾兌在一起，成了一杯可以讓人迅速醉過去的藥水。

1

那一年，我十六歲，剛剛上高一，剛剛是情竇初開的年齡。

習平是我隔壁的一個男生，長得很帥，曾在學校的街舞比賽中拿到過一等獎，每當在學校里出現(xiàn)的時候，就像熠熠生輝的明星一樣。據(jù)說他每天都會收到情書，給他表白過的女孩子不計其數(shù)，就連外校的女孩子，都專程跑來學校，只為了看他一眼。

我也不例外。

在我心里，一直都做著這樣灰姑娘的夢，而王子就是習平。少女的心總是敏感的，對異性的好奇，對隔壁班男孩的幻想，始終像剛剛摘下的，帶有露珠的櫻桃一樣光鮮。習平在我的夢里反復(fù)的出現(xiàn)，就連在夢里搭我的肩膀，也可以植根在我的腦海里一整天。

我偷偷的關(guān)注著他，并且在心里偷偷的幻想被他吻是什么味道。我的好友小柯說，接吻，就像吃果凍一樣，很嫩，很滑，很甜，像魚一樣抓不住。

于是我買了很多果凍，一個接著一個的吃著，幻想果凍就是習平的雙唇，倔強的抿起來?？墒枪麅霎吘故枪麅?，不能和接吻劃上等號，也讓我更加好奇。

“好奇害死貓”，可是那個時候的我不知道這句話。對習平的迷戀，像是被巫婆下了咒語一樣?？墒窃谒磉叺呐?，我只是不起眼的一個，只能默默的站在人群外看著他。

我的成績當時在年級上一直都是前三名，那次期末考試，發(fā)揮得很好，甚至超過了那兩個男生，得了第一名。第二名就是習平的好朋友。

習平注意到了我，當他走過我教室的窗前，我抬頭不經(jīng)意的看他時，看到他也正在看著我。四目對視，讓我臉紅。

和他走在一起的，就是那個被我超過的第二名。他正小聲的在給習平講著什么，習平一直在看著我，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

我被他們注視得不自然，紅著臉低下頭去。

此后我常常在課間操，或者展會的時候，都會看到習平在注視我。我心里仿佛被狂風卷過，凌亂不堪。

我生日那天，竟然在課桌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水晶做的心，旁邊還有一張紙條，是習平的字跡。我曾經(jīng)多次到辦公室去，因為我們是同一個語文老師，我常?？梢钥吹剿麑懙闹苡?，或者作文，對他的字跡已經(jīng)很熟悉了。

我的心，跳得從來沒有那么快過，仿佛比海浪還要劇烈，沖擊著我的身體。

習平約我在一個水吧見面，結(jié)尾他寫了四個字，不見不散。

我小心翼翼的收好字條。那一整天，我都沒有心思聽課，滿腦子都是習平。我無法平靜下來。

習平很委婉的向我表達了他對我的感覺。我不敢抬起頭來看他的眼睛，我已經(jīng)緊張得無法呼吸，仿佛心要沖破胸膛了，一切動作都是那么的不自然，機械的運做著。

2

我和習平戀愛了。

那個時候，沒有性健康教育，生理課上講解男性和女性身體構(gòu)造的那一章，也是讓我們自習。這讓性蒙上了層神秘的面紗，越是神秘，便越想去靠近。

我們享受著戀愛帶給我們的甜蜜，我們背著老師和同學約會，平時擦肩而過的一個眼神，都讓我可以偷笑好一陣子。我常常在夜里端詳著自己的身體，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問自己，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讓我不敢相信。

當習平第一次吻我的時候，我感覺身體里有個東西在微妙的縮緊，同時伴隨著一陣要破繭而出的快感。那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像一把鑰匙一樣打開了我的身體。這和吃果凍的感覺完全不同，當他緊緊抱著我的時候，我用手勾住他的脖子，感覺得到他的下身拘謹?shù)脜柡Α?/p>

當他把手伸進我衣服的時候，我有一些不知所措?？墒俏覜]有拒絕他。當他的手指在我的身體上游走的時候，我身體一陣顫栗。

于是我開始關(guān)注自己的身體，從書柜的最里面拿出了一本很舊的書，那本書的名字叫《家庭日用大全》。我翻到講房事的那一章，屏住呼吸去看那些講解，卻發(fā)現(xiàn)很讓人費解。

和習平走在一起的時候，他一個微小的動作都讓我心跳不已。我用他的擁抱和身上的氣味來解渴，卻發(fā)現(xiàn)不能擺脫。那種酸和甜的感覺，混合著對性的朦朧渴望，迅速的勾兌在一起，成了一杯可以讓人迅速醉過去的藥水。

那天我家里沒有人。習平打來電話告訴我，他有一道題不會做。

我讓他來了我家。

我給他倒了一杯水，講完題后，我們就坐在沙發(fā)上聊天。他端起那杯水喝著，不知道怎么就嗆到了，劇烈的咳嗽起來。

我給他抽了紙巾，他的身體猛烈的震動著，我忽然看他咳嗽的那一瞬間，很迷人，帶著一種讓人深陷的氣息。

等他稍微平靜下來的時候，臉仍舊是紅紅的。他不好意思的看著我，問我剛才他是不是有些失態(tài)。

我沒有回答，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有一種沖動，抱著他的脖子，把自己的唇貼上了他的唇。

他怔了怔，沒有說話，仿佛不用說什么，此刻的我們都明白。

當他脫下我的衣服時，他的手指顫抖著觸摸我的肌膚，我的皮膚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有一絲涼意。于是我緊緊的貼著他，那樣我不再覺得冷了。

我用鼓勵而又期待的目光迎接他的進入。他徘徊了很久，終于找到了入口。那個時候，我們不懂怎樣避孕，也沒有想到這個問題。我只覺得身體有些微微的疼痛，讓我蹙起眉頭來。

他和我同樣緊張，緊張的感覺甚至將快感都蓋了過去。我們手忙腳亂的應(yīng)付著這個場景，看上去好像在做夢一樣，我們被蓬松的白云包裹纏繞，身體有些發(fā)燙。

3

我和習平戀愛的事情被老師告訴了父母。我的家教一直都很嚴格，父親不允許我和男生做朋友，更不要說談戀愛了。

那天父親狠狠的給了我一個耳光，然后告訴我，從此不要再和習平來往。

父親已經(jīng)開始著手在辦轉(zhuǎn)學手續(xù)，為了將我們兩個分開，他決定把我轉(zhuǎn)到另外一所學校去。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的月經(jīng)已經(jīng)三個月沒有來了。我不敢告訴母親，只能偷偷的告訴習平，習平也很緊張，他托人去買了試紙。

當試紙上兩道紅線出現(xiàn)的時候，我不相信。于是反復(fù)測試了幾次，仍舊是兩道紅線。

我蹲在廁所里，不敢去想這件事的后果。我不敢想假如我家里的人知道了，我會被怎樣的責罵，更難想像體弱的母親，會不會因此而心臟病發(fā)作。

習平那天和我在小河邊坐了很久。他說，要不我們兩個私奔吧。

私奔。這本來是個和我毫不相關(guān)的名詞，可是當事情擺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只能選擇這樣做。或許私奔，對于他們來說，遠遠沒有懷孕的消息震撼。

我和習平商量好了，我們?nèi)チ硗庖粋€城市做手術(shù)，等休養(yǎng)好了，就回來向父母道歉。一想到回來后，我們也許就會分開，我的心就猛地痛了起來。我抱著他哭著，淚水把他的胸襟都打濕了。

或許是我們都沒有經(jīng)歷過，將事情都想得太簡單太簡單了。

走之前，我給家里留了—張字條，我告訴他們，我和習平走了，不用來找我們。

我們帶著足夠做手術(shù)的錢，上了火車。

可是當下了火車的時候，習平卻臉色慘白的告訴我，他身上帶著的錢，在火車上被小偷偷光了。

他很狼狽的看著我，我剎那有些動搖。我輕輕的問他說，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

他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在人流如息的火車站抱緊了我。他說，你放心，就算是要飯，我也會堅持下去的。

那一瞬間，我的心里被輕輕的叩響。他的話，忽然給了我走下去的勇氣。年少就是如此，沒有想太多，只想去做就可以。

我們穿梭在小巷，還有破舊的旅館之間。習平的一個眼神，都可以給我很大的動力。那個時候，什么都不用去想了，只想和這個如同陽光一樣的少年走在一起。

我們在一家設(shè)施惡劣的小旅館找到了可以歇腳的地方。那天晚上很悶熱，旅館里那些發(fā)霉的氣味，讓我無端的嘔吐起來。

習平的悉心照料，讓我覺得這些都可以克服，都可以忍耐，熬過這一段時間就好了。

由于懷孕，我的身體已經(jīng)起了一些反應(yīng)。我才十六歲，習平也才十七歲，我們對于這樣的事情，都手足無措。

習平第二天和我一起去了醫(yī)院，面對醫(yī)生灼灼逼人的目光，還有不停的追問，我和習平都無以應(yīng)對。

由于不滿十八歲，做人工流產(chǎn)需要父母的簽字，并且我們身上也沒有足夠的錢來做手術(shù)。于是習平選擇了去餐館打工，去給工地扛水泥包。他堅定的說，一切都會好的。

我已經(jīng)哭了很多次，但是這次我沒有哭。既然我們已經(jīng)私奔了，就知道沒有回頭的路了。

4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我們?yōu)榱斯?jié)省一些錢，從小旅館搬到了一所簡易的房子里。我的肚子一天天的隆起，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越來越不安。那本來是少女的身體，也開始變得像少婦一樣，讓我惶恐。我只能日日夜夜的祈禱，祈禱習平早日掙到錢，早日做完手術(shù)脫離這個地方。

這個時候的習平，已經(jīng)不再像從前一樣陽光，充滿了活力。現(xiàn)在的他，因為長期的勞累，還有營養(yǎng)不良，瘦得皮包骨頭，顴骨高聳，看上去像一個地獄來的鬼。

在這樣的壓力下，我們的心理一天天的變化著。我的恐慌讓我變得敏感，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忽然要承擔起這樣的事情，并且經(jīng)歷著這樣的苦難，才會忽然意識到物質(zhì)的重要。

每次爭吵過后，我們都會抱頭痛哭，我們給對方道歉，給對方打氣，可是第二天，又開始了輪回一般的爭吵。

終于，在我懷孕的第六個月，習平攢夠了錢。

當我們以為可以解脫了的時候，卻被現(xiàn)實再一次打擊。

私人診所的醫(yī)生告訴我，六個月不能再做流產(chǎn)了，只能引產(chǎn)，胎兒已經(jīng)成形。

我躺在那張狹窄的手術(shù)床上等待著，等待著黎明的到來。習平在我身邊陪著我，他咬著嘴唇，把嘴唇都咬出血了。我忽然覺得，曾經(jīng)的沖動是多么的可笑，那些不負責任的交合，那些懵懂的欲望，都成了我身體里無法抹去的噩夢。

孩子終于被硬生生的拽了出來，我覺得小腹一陣抽搐，好像要把身體里的力氣全部都抽走了，那種脫離和流血的感覺，在我的身體里擴張，劇痛一直在我的周身蔓延，把我緊緊的纏住，像魔鬼一樣，用那雙來自地獄的手將我的靈魂拖出身體。

我昏了過去。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看到的是醫(yī)院白皚皚的一片。

我的父母臉上都是陰郁，看到我醒過來，父親轉(zhuǎn)身叫來了醫(yī)生。

醫(yī)生給我檢查了后，然后囑咐我好好的休息，就在這個時候，母親忽然痛哭起來。

我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小腹傳來陣陣的痛，已經(jīng)不再是曾經(jīng)的那種痛。

我終于得知了一個噩耗。因為私人診所的設(shè)備和醫(yī)生都不合格，我引產(chǎn)之后大出血，習平在手足無措的情況下，只好給家中打電話求救。當送到醫(yī)院的時候，醫(yī)生為了保住我的命，只好將子宮摘除。

我默默的流淚，除了這些，我還能做什么?

為了逃避其他人的羞辱和挖苦，我們搬家了，搬到了一個很遠的城市。

在走之前，我見了習平最后一面。我們兩個相對無言，空氣里彌漫著濃濃的哀傷。我張張嘴巴，想說什么，但是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這場私奔，已經(jīng)給我留下了太多的憂郁，還有難以忘卻的剝離。我必須為我的沖動付出代價，我和習平，都成長了許多。

我們搬離了這個城市，在這個沒有人認識我的新城市，我要把這段過去封藏起來，扔掉鑰匙，再也不會開啟。

只有陌生才能帶給我安全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