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慶春

原福州軍區(qū)鄧克明副司令員是第五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1980年3月，全國政協(xié)約請他撰寫革命回憶錄，留下寶貴的革命史料和精神財富，教育后人，他愉快地接受了這一任務。便由全國政協(xié)出面，與江西省委聯(lián)系，江西省委又通過南昌市委與原勝利區(qū)委聯(lián)系，要借用筆者一年，去福州軍區(qū)幫助鄧副司令員撰寫革命回憶錄。1980年4月初，我來到鄧副司令員家。

為了寫好山城堡戰(zhàn)役回憶錄，1980年6月1日，鄧副司令員帶著我和公務員何春林前往甘肅省環(huán)縣山城堡公社進行實地考察，訪問群眾，收集資料。我們從福州出發(fā)乘火車去上海，然后從上海乘飛機去西安，陜西省軍區(qū)派了一輛吉普車送我們?nèi)ド匠潜?，并派了陜西省軍區(qū)司令部作戰(zhàn)處的王參謀陪同我們前往。

6月8日上午，我們一行四人到達環(huán)縣。中午，鄧副司令員在環(huán)縣人武部部長陪同下，乘車來到山城堡公社，開始察看當年戰(zhàn)斗的陣地，訪問當?shù)厝罕?，收集有關資料，做好撰寫山城堡戰(zhàn)役回憶錄的準備工作。

山城堡公社宰羊招待鄧副司令員

我們到達山城堡公社后，公社殺了一只肥羊招待鄧副司令員。山城堡是黃土高原地區(qū)，雨水稀少，光山禿嶺，溝壑縱橫，是個靠天吃飯的貧困地區(qū)。按常規(guī)，來了一般客人是不會宰羊招待的，鄧副司令員是遠方來的貴賓，所以今天宰羊招待他。

中午吃飯時，每人一大碗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的羊肉，又鮮又嫩，沒有一點兒膻味，大家吃得津津有味，大快朵頤。鄧副司令員對公社領導說：“群眾生活還很苦，你們怎么還殺羊招待我們？”公社領導說：“首長過去在這里打仗流血，今天我們請您吃點羊肉還不應該嗎？要不是首長到這里來看陣地，我們請您都請不來呢！”說得鄧副司令員和大家都大笑起來。

吃完午飯休息了一會兒，鄧副司令員就請環(huán)縣人武部部長和公社干部帶路，上山去找他過去打過仗的陣地。但很遺憾，找了一個下午還沒有找著，只好失望地回到公社休息。

在老鄉(xiāng)家睡窯洞，與老鄉(xiāng)促膝談心

這天晚上，公社干部安排鄧副司令員一行住公社招待所。鄧副司令員想了解群眾的生活情況，便對公社干部說：“我?guī)资隂]有睡過窯洞了，今晚我想在老鄉(xiāng)家睡睡窯洞，請幫我找一家好嗎？”公社干部說：“住招待所比較舒服，住窯洞不舒服??！”鄧副司令員笑著說：“窯洞冬暖夏涼，很好，機會難得，還是幫我找一個窯洞睡吧?！惫绺刹哭植贿^他，只好安排他去一戶老大爺家的窯洞里睡覺。

晚上九點，鄧副司令員帶著公務員小何來到老大爺家。兩人一見如故，非常親切地聊起家常來。他問老大爺有幾個子女，在干什么工作，對你好不好，一年有多少口糧，有些什么困難，老大爺都一一作了回答。老大爺說：“這里群眾生活還很苦，特別缺水，吃的水要從很遠的地方用車拉來。”鄧副司令員聽了很難過，負疚地說：“這里是革命老區(qū)，為中國革命做出過很大貢獻，老區(qū)人民是有功之臣。解放幾十年了，你們生活還這么苦，我們真對不起老區(qū)人民！”

當天，鄧副司令員從環(huán)縣乘吉普車來到山城堡，坐了一上午的汽車，天氣又熱，滿身灰塵，小何想安排他在老大爺家里洗個澡。他連忙制止公務員不要提這個要求。就寢時，老大爺?shù)膬合彼蛠韮膳柘茨標?，鄧副司令員說：“這里水好寶貴喲，我和小何共用一盆水就夠了。”于是他和小何共用一盆水洗臉、擦身和洗腳。第二天早晨，他們刷牙只用了半杯水。鄧副司令員深體民艱，不忍心多用這貴如油的水??！老大爺要留鄧副司令員吃早飯，他笑著婉謝：“你們現(xiàn)在生活還不富裕，等你們富裕了，下次我再來吃。今天你有事嗎？如果沒事，請你帶我去找一找山城堡打仗的地方好嗎？”老大爺連聲說：“好！好！好！”鄧副司令員離開老大爺家來到公社，我問他：“首長，昨天晚上您睡在窯洞土炕上舒服嗎？”他笑著說：“很舒服！”

這天上午，鄧副司令員在老大爺?shù)膸ьI下，再次上山找陣地。找來找去，直到中午才找到，這個陣地叫馬掌子。找到陣地后，鄧副司令員心里有說不出的高興。他吩咐小何送給老大爺20元錢，以表示對他的感謝。這年8月，鄧副司令員在北京參加全國政協(xié)會議時，在會上呼吁各級黨政領導要關心老區(qū)人民的生活疾苦，迅速解決老區(qū)人民的吃水問題。他的這一呼吁，引起了與會領導的重視，使老區(qū)人民的吃水問題逐步得到了解決。

在陣地上回憶崢嶸歲月

鄧副司令員站在馬掌子陣地上，精神煥發(fā)、興致勃勃地向大家講述當年打仗的情況：

1936年10月，紅軍第一、二、四方面軍三大主力在甘肅會寧、將臺堡勝利會師后，蔣介石反動集團大為恐慌，急忙從全國各地調(diào)集五個軍的兵力，進駐陜甘邊區(qū)，妄圖乘紅軍長征疲憊、彈藥缺乏、給養(yǎng)困難、立足未穩(wěn)之際，一舉將我紅軍主力消滅于黃河以東的靖遠、海原地區(qū)。敵主力胡宗南部隊，氣焰十分囂張，追擊紅軍每天前進100余里，來勢洶洶。

根據(jù)當時情況，毛澤東指出，紅軍雖然困難很多，但這一仗必須要打，而且一定要打好。因為這是紅軍三大主力會師后的第一仗，初戰(zhàn)的勝敗，對政治、軍事關系重大。毛澤東制定的戰(zhàn)役方針是：紅軍打擊的重點是胡宗南部隊，要對他們進行殲滅性打擊；對敵毛炳文、王均部則予以威脅牽制，相機予以打擊，以利爾后爭取他們參加抗日；對不愿繼續(xù)打內(nèi)戰(zhàn)而有抗日要求的東北軍王以哲部則積極進行統(tǒng)戰(zhàn)工作。打的方法是逐次轉(zhuǎn)移，誘敵深入，尋找戰(zhàn)機，集中優(yōu)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如果殲敵條件不成熟，寧可再退讓一步。

根椐毛澤東的作戰(zhàn)方針和一系列指示，紅軍三大主力于十月下旬開始由會寧、將臺堡地區(qū)向北轉(zhuǎn)移到寧夏的海原、打拉池地區(qū)。至11月15日，紅軍各部分別轉(zhuǎn)移到豫旺堡、土井居以東和環(huán)縣以西以及萌城、甜水堡地區(qū)。在逐次轉(zhuǎn)移過程中，我軍曾與敵人打過幾次小仗，殲滅了部分敵人。

11月19日，紅軍三大主力迅速轉(zhuǎn)移到環(huán)縣山城堡以東、東北和東南地區(qū)，占領有利地形。這時，毛澤東認為殲滅胡宗南主力部隊的時機已經(jīng)成熟，即與紅軍前敵總指揮彭德懷共同研究了作戰(zhàn)部署，決定在山城堡以東、東北和東南三面埋伏，放開西面，讓敵人上鉤。果然不出所料，胡宗南主力七十八師二三二旅及另一個團緊隨我軍之后，于20日進至山城堡地區(qū)，構筑工事，進行作戰(zhàn)部署。

毛澤東和彭德懷將紅一軍團第四師部署在山城堡以東之城隍原附近地區(qū)，任務是向劉渠、山城堡進攻。當時紅四師師長是李天佑同志，政委是黃克誠同志，我是該師十二團團長。11月21日吃過早飯，紅四師按預定的作戰(zhàn)部署向指定地區(qū)前進。下山后，李師長要我們在韓山堡（地名記不大清楚，可能有差錯）地區(qū)集結待命。不久，紅一師就開始向馬掌子山的敵人陣地發(fā)起了猛攻，進攻幾次還沒有把敵人陣地攻下來。由于白天進攻對我不利，紅一師就決定黃昏以后再發(fā)起進攻。當時我很想打仗，就打電話向李師長請戰(zhàn)，要求帶一個連去配合紅一師把敵人的陣地拿下來。李師長批準了我的請求，我非常高興。李師長為什么同意我?guī)б粋€連去參戰(zhàn)呢？我估計彭總可能給了紅四師配合紅一師奪取對面敵人陣地的任務。

接受這一戰(zhàn)斗任務后，我馬上要通信員告訴伙房，今天我要提前吃晚飯，幫我買只雞來炒辣椒吃。接著我就去紅五連（當時番號已改為十二團一營二連），對連長、指導員說：“今晚我要帶你們連去配合紅一師奪取敵人陣地，可以買一頭豬殺給全連同志吃，大家吃得飽飽的，打起仗來有勁?！蔽乙B長王永祿同志把全連同志集合起來，作了戰(zhàn)前動員。

吃過晚飯，我?guī)еt五連的連排干部到我團部駐地左翼山坡上去觀察地形，了解一下敵人陣地設防和火力配備等情況，發(fā)現(xiàn)敵人防御陣地左翼山腳下有一條200米左右長的小河溝，小河溝離敵人陣地山腳下有六、七十米高，地勢陡峭險要，敵人在這個方面沒有設防，是個薄弱環(huán)節(jié)，但不利于我們進攻，因無法爬上去。如果我們從紅一師陣地的右翼半山腰沿小河溝上面的高坎運動，迂回到敵人后方向敵人陣地發(fā)起進攻，這樣就有把握攻下敵人陣地。如果這樣打，紅一師必須密切配合，把敵人的注意力和各種火力吸引到紅一師進攻的正面，才有可能成功。

黃昏后，我?guī)еt五連從韓山堡出發(fā)，來到紅一師師部指揮所，陳賡師長問明我的來意后，就要我去紅一師陣地找獨立十三團具體研究作戰(zhàn)部署。來到陣地上，我把我的作戰(zhàn)想法講給獨立十三團團政委魏洪亮聽，他同意我的打法，于是分頭去做準備工作。

天黑以后，我們按共同商定的打法開始行動。我?guī)еt五連秘密迅速運動到敵人陣地左翼，離敵人陣地后方還有二、三十米遠的開闊地，不易通過，只好暫時停止運動，隱蔽起來。剛過幾分鐘，紅一師就開始向敵人陣地發(fā)起猛烈進攻。輕重機槍聲、軍號聲、沖鋒喊殺聲震撼山谷，敵人的注意力和各種火力都集中在紅一師進攻的方向。這時，我紅五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通過開闊地，迂回到敵人陣地后方，向敵人陣地發(fā)起猛烈進攻。連長王永祿帶著第一排首先沖上敵人陣地，很快消滅了敵人一個排。這時敵營指揮所發(fā)現(xiàn)我軍從他們背后打來，大為恐慌，急忙將他們的主要兵力和火力轉(zhuǎn)移到紅五連方面來。我紅五連戰(zhàn)士冒著敵人猛烈的炮火奮勇沖殺，干部身先士卒，沖在最前面。敵人為了打開一條逃命的退路，紛紛向我們沖來，與我們短兵相接。紅五連戰(zhàn)士浴血苦戰(zhàn)，與敵人展開白刃搏斗，殺得敵人尸體狼藉，狼狽逃竄。王永祿同志一馬當先，帶著第一排沖入敵營指揮所，擊斃敵副營長一名。敵失去指揮，亂作一團。這時獨立十三團在魏洪亮同志親自指揮下，機動靈活，英勇作戰(zhàn)，同時攻上了陣地。敵在我南北夾擊之下，大部被殲。殘敵見大勢已去，紛紛繳械投降，還有一部分敵人則向北倉惶潰逃。在這次戰(zhàn)斗中，紅五連俘敵百余人，繳槍百余支，繳獲彈藥一大批，我僅傷十余人。

紅五連奪取敵人陣地后，根椐戰(zhàn)前規(guī)定的信號，我就在陣地上打了三發(fā)紅色信號彈。這時四面八方響起了沖鋒號聲，各兄弟部隊便一齊向敵人陣地發(fā)起了攻擊。不久陳賡師長來到我們陣地上，表揚我們這一仗打得很好。并命令我們繼續(xù)向山城堡方向前進，追擊敵人。我立即命令一個排看守俘虜，打掃戰(zhàn)場，自已帶著紅五連兩個排繼續(xù)向山城堡前進，一路上只見敵人丟棄了許多武器彈藥，追過一條小河溝，敵人丟棄的軍用物資更多，遍地皆是，可見敵人逃跑時是何等的狼狽！我命令我團三連和五連在兩翼分別搜山，又抓到500多個俘虜，搜到了一大批武器彈藥。

深夜11點，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原定奪取敵人陣地后，各路紅軍都要向山城堡前進，進行合擊。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沒有遇到一支兄弟部隊呢？陳師長和李師長怎不派人來和我聯(lián)系呢？是不是情況有了變化？根椐過去作戰(zhàn)的經(jīng)驗，與部隊失去聯(lián)絡，孤軍深入，往往會吃虧的。于是我決定撤回部隊，命令戰(zhàn)士把繳獲的槍支上的機柄和刺刀卸下，要俘虜兵挑著槍返回紅四師師部駐地。

午夜1時許，部隊押著俘虜回到紅四師師部駐地韓山堡時，四師政委黃克誠高興地迎接我們勝利歸來。他對我說：“不知你們走到哪里去了，我派好多通信員找你們都沒有找到。”我說：“政委，我們的作戰(zhàn)任務是紅一師陳賡師長給的，你當然是找不到的?！蔽医又鴨桙S政委：“原計劃攻下陣地后，紅軍都要向山城堡前進，為什么停止前進了呢？”黃政委笑著說：“我們已經(jīng)勝利地完成了戰(zhàn)斗任務，所以部隊都撤回來了?！秉S政委聽到我說山溝里還有不少散兵和槍彈沒搞回來，真可惜，他就命令我?guī)е筷犜偃ド匠潜じ浇焉?，把敵人的散兵和丟棄的槍彈搞回來。因這時已是深夜，大家肚子都很餓，黃政委就搞來了一些干糧，要大家克服困難，勻著吃一點。吃完干糧，我就帶著部隊去搜山。這時東方已微露曙光，搜山很方便，看得清清楚楚。經(jīng)過三、四小時的搜山，又抓到了四、五百個俘虜，搜到一大批武器彈藥，滿載而歸。

山城堡戰(zhàn)役，從11月21日下午開始，至22日中午結束，共殲敵三個團。我領導的紅十二團，斃敵200余名，其中敵副團長、副營長各一名，俘敵1100余名，繳獲迫擊炮2門，各種槍600余支，還有大批彈藥。

山城堡戰(zhàn)役是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的最后一仗，也是第二次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時期的最后一仗。經(jīng)過這次戰(zhàn)役，粉碎了敵人對紅軍和陜甘革命根據(jù)地的進攻，對鞏固陜甘革命根據(jù)地、貫徹“逼蔣抗日”的方針、促進國內(nèi)和平的實現(xiàn)，都起了巨大作用。

我們聽了鄧副司令員介紹山城堡戰(zhàn)役的情況后，心情十分激動，對紅軍的英勇善戰(zhàn)不禁產(chǎn)生崇敬之情。

6月9日下午，鄧副司令員懷著四十四年前戰(zhàn)斗勝利的喜悅心情，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山城堡?！?/p>

責任編輯 馬永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