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 蒙
2003年,我在日本東京讀預(yù)科班,準備兩年之后在日本考大學(xué)。
第二年,我租的舊公寓到期了,房東不肯續(xù)租,我又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房子。當時已經(jīng)是冬天,寒風(fēng)刺骨,又下起了雪。我頹喪地坐在川崎市新丸子車站的長椅上,哭了起來。
一位老人坐到我旁邊,微笑著說:
“孩子,你這么年輕,有什么傷心事一定會過去的?!眱A訴的渴望讓我迅速擦干眼淚,不管不顧,滔滔不絕地把全部的惶恐和委屈說給她聽。
老人無法止住我的哭泣,她拉著我的手離開車站。像是被催眠,我任由她牽著,一直走到她的家里。那是一座破舊的住宅樓,房間里擺放的家具都屬于上個世紀。老人生硬地叫著我的中國名字,說,如不嫌棄就請留下來,總勝過流落街頭。遇到這樣的好人,像是奇跡發(fā)生。就這樣,我總算安定了下來。
老人很孤獨,從不提及自己的丈夫。她只有一個兒子,住在大阪,一年才來看她一次。老人有糖尿病,腿腳已不靈便,她卻堅持不肯去醫(yī)院。在我一再追問下,才知道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交國民健康保險了。
我偷偷地為她辦理了國民健康保險。當我把黃色的國民健康保險證交給她時,老人捧住我的手,激動得說不出一句話。第二天。我請了一上午假陪她去醫(yī)院。老人的糖尿病已經(jīng)相當嚴重,眼底毛細血管破裂,馬上會雙目失明,而且很可能并發(fā)尿毒癥?;丶业能嚿希先税参课艺f:“一個孤老婆子,活與死對這個世界的意義都不大;不要緊。”
我把僅有的78萬日元(相當于5萬多元人民幣)的存折塞給老人:“用這錢去住院吧。”我沒給老人推辭的機會,我告訴她我還很年輕,錢可以再掙到。辦理了住院手續(xù)。我才知道我那可憐的78萬日元只夠她全部住院費的4/5。
2005年初夏,為了支付老人的住院費,我沒日沒夜地打工。這期間她兒子來看過她一次,扔下為數(shù)不多的錢就走了。第二個月,老人失明了,并發(fā)的尿毒癥開始吞噬她的殘軀。老人被轉(zhuǎn)入特殊單人病房。
8月的一天,我下課后去醫(yī)院看她。一位陌生的男子見到我之后,如釋重負地塞給我一張紙說,他是川崎市公立律師事務(wù)所的藤山一行,已根據(jù)老人的意愿為她起草了遺囑,只等我替老人核對,同時告訴我,老人的兒子已經(jīng)放棄了對母親財產(chǎn)的繼承權(quán)。老人已經(jīng)把她全部的、根本不能叫財產(chǎn)的財產(chǎn)給了我,老人讓我將她枕邊的印章拿出來。在“和田洪子”名字上蓋了“和田”的私人用章。
律師走后,老人從她那滿是皺紋的脖子上把一條粗笨的銅項鏈摘了下來,在空中比畫了半天才戴到我脖子上。她說:“孩子,這條項鏈是我丈夫生前的饋贈,跟了我五十多年。他是九條道孝的外孫、大正貞明皇后節(jié)子娘娘最小的外甥、日本最著名的華族(即貴族)家族的后代。這么多年了,這條項鏈是我的全部。別看它丑陋,東西是否珍貴不要僅憑外觀來判斷。答應(yīng)我,在任何情況下不要把它送給任何人,要對它不離不棄?!?/p>
2005年10月,老人辭世。她的兒子拒付母親的住院費,理由是遺產(chǎn)的繼承人也該繼承債務(wù)。那時,我還欠醫(yī)院20萬日元的醫(yī)療費。
簡陋的喪葬之后。我又開始忙著找房子,報考一個專門學(xué)校,生活實在是非常艱難。我和醫(yī)院協(xié)商,住院費可否再緩半年,因為我必須沒日沒夜地靠打工賺取專門學(xué)校的50萬日元的入學(xué)費。直到2007年5月,我才還清了醫(yī)院的債務(wù),成為自由人。
一天晚上回家后,我在燈下反復(fù)端詳那條項鏈,實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別。我?guī)е楁溔チ藮|京權(quán)威的古董店——神田二天門店。店主用放大鏡端詳了老半天后告訴我:“這的確是一條老項鏈,從重量上看很可能是銅皮里包裹了其他東西?!焙樽臃蛉伺R終時說,東西是否珍貴不要僅憑外觀來判斷。她在暗示我什么嗎?我下定決心弄清真相,于是讓店主打開了那層銅皮。銅皮里有一顆碩大的鉆石,大約3克拉大小。鑲在圓形的白金座中。我們都驚呆了。店主在檢測了鉆石的純度與色澤之后對我說:“小姐,你已經(jīng)是一個相當富有的人了。”
我用手帕將項鏈包好,在恍惚之中回到了公寓。老人一生困苦,至死都不肯出賣這條項鏈。然而我始終不解,為什么她在臨終時不肯對我說明真相。直到有一天,我路過川崎市公立律師事務(wù)所才明白,老人怕我知道真相后在她兒子面前露出破綻——她知道我稟性不擅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