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區(qū)柯克

一

現(xiàn)在是威爾斯大山谷一年中最寒冷的季節(jié)，所有的樹木和巖石都被厚厚的積雪掩蓋起來。吃過早飯，羅伯特和平日一樣挎著他的來復槍，穿上厚厚的皮衣、皮靴，戴上狐貍皮的大帽子，再帶上一壺熱茶和兩個三明治，離開了自己的小木屋。

羅伯特是十年前來到威爾斯大山谷的，并且從此后再也沒有離開過這里。他既不是獵人也不是護林員，卻每天都會在這片大山谷的叢林間巡視。

羅伯特在一個低低的小丘上停住了腳步。斜坡的盡頭通向樹林，一輛被雪花覆蓋的破轎車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羅伯特走近破轎車，他看見了兩個男子。他們中的一個蜷縮在后座的角落里，帽子蓋住了雙眼；另一個彎身在將熄滅的火堆上烤火。 “嗨，你們好！”羅伯特大聲招呼道。那個彎著身烤火的男子抬起頭，眼神呆滯地注視著羅伯特。他的臉色蒼白，看起來年齡不大。

羅伯特倒了一杯熱茶，伸手遞過去，說：“給你，孩子，慢慢喝。你的朋友怎么樣了？”那個男子接過茶杯，看了一眼蜷縮在角落里的另一個男子說：“他死了?！?/p>

羅伯特拉開車門，伸手拉了角落里的男子一把。不錯，他的身體已經僵硬。但他的死不完全是因為寒冷，他的胸前有一個洞和一片褐色的血跡。這時，羅伯特知道這兩個人是誰了。昨晚，收音機新聞里說北邊二十里的鎮(zhèn)上，有一家商店遭到兩個歹徒的搶劫。在他們逃走的時候，其中一個歹徒被警察打中了一槍。

羅伯特看了一眼那個男子說：“你沒有被凍死算是幸運的。走吧，我的孩子，你必須活動一下，讓身上的血液流動起來?！绷_伯特攙扶著男子在雪地上來回走了很久，但那個男子的腳一點知覺也沒有。羅伯特只好掏出毛巾，幫男子擦干腳上的雪水，說：“看來，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里。你還能不能走路？”

“可以?！?/p>

“你叫什么名字？”

“杰克?！?/p>

羅伯特用鏟子鏟了些雪，蓋住汽車上的火。當羅伯特轉過身來時，一把手槍正對著自己的腦袋。

二

羅伯特吃驚地問杰克：“你想要干什么？”杰克低著嗓音說：“馬上脫掉你的衣服、靴子和帽子，我要穿著你的衣服走出這片該死的森林?！?/p>

羅伯特嘆了一口氣，指著四周的森林說：“杰克，你要知道，這里是威爾斯大山谷，每年都會有一些人因為迷路在這里喪命。除了地形復雜外，這里還經常有雪豹和熊之類的猛獸出沒。除非我?guī)愠鋈ィ駝t你會死在這里的。所以，把你的槍拿開吧！”羅伯特說完伸手去取他的來復槍。

“把槍放下！”杰克兇狠地說。羅伯特又嘆了口氣說：“杰克，我的孩子。你的手槍根本無法對付饑餓的雪豹和熊?！苯芸讼肓讼胝f：“那你就卸下子彈。假如有猛獸出現(xiàn)的話，這把手槍有足夠的時間讓你重新裝上子彈。”

羅伯特無奈地卸下子彈。他又脫下自己的靴子和狐貍皮帽子扔給杰克，說：“把你腳上的鞋扔給我，你不能讓我光著腳帶你走出去吧?！苯芸艘贿呌檬謽寣χ_伯特，一邊費力地脫下自己腳上的鞋，并把羅伯特扔過來的靴子和皮帽穿戴好。其實，看著杰克那笨拙的樣子，羅伯特知道自己完全可以趁機沖上去奪下他手里的槍，但是羅伯特并沒有那么做。

杰克穿戴好后，揮了一下手槍說：“還有你的皮衣，我也要?！绷_伯特無奈地說：“我年紀大了，沒有皮衣的保護我堅持不了多久就會被凍死的。如果我死了，你也會因為迷路被凍死或者被這里的猛獸吃掉?！苯芸讼肓讼牒?，狠狠地把自己的鞋子扔給羅伯特。就這樣，羅伯特和杰克兩個人一前一后，一步一步向威爾斯大山谷外走去。

三

羅伯特領著杰克走了一段時間后，看到了一棵倒在地上的大樹。羅伯特將來復槍倚在樹干上，示意杰克坐下來休息?！拔业囊r衫里面有兩個三明治，你要不要來一份？”杰克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羅伯特掏出三明治來，扔了一份給杰克。

讓羅伯特想不到的是，杰克接過三明治后，用槍指著羅伯特說：“把那份三明治也給我，兩個我都要?！绷_伯特無奈地搖了搖頭，把第二份三明治也扔給了杰克。

羅伯特轉身從旁邊的樹上掰下幾根枯樹枝，他從兜里掏出火柴，在距離杰克不遠的地方燃起一小堆火。羅伯特又掏出水壺，將水壺小心地架在火堆上加熱。熱氣不停地從壺嘴處冒出來后，羅伯特這才拿下水壺，嘴對著壺嘴灌下去一口。

杰克費力地站起身，沖過來搶奪羅伯特手中的茶壺。就在杰克靠近自己的那一刻，羅伯特猛地抬腳踢飛了杰克一直攥在手里的槍，緊接著他揮起錘子一樣的拳頭狠狠地打在杰克的臉上。杰克一聲慘叫，倒在雪地里。

羅伯特冷著臉走出幾步，撿起被他踢飛的手槍揣進自己的兜里。然后，羅伯特拿起靠在樹干上的來復槍，慢慢地往來復槍里上子彈。躺在雪地里的杰克，驚恐地看著羅伯特，哆哆嗦嗦地說：“不要殺我……我有錢……我把我的錢全都給你……”羅伯特看都不看杰克一眼，說：“你就帶著你搶劫來的錢下地獄去吧！”

杰克哆嗦著從自己的懷中掏出大把綠色的鈔票，話不成句地說：“你怎么知道的……我們搶劫了一家商店……這是我冒著生命危險搶來的錢，都給你……求求你了，不要殺死我……”羅伯特將大把的鈔票揣進自己的懷里。

幾分鐘后，杰克跟在羅伯特的身后再一次上路了。

他們大約又走了一個小時的樣子，羅伯特領著杰克來到一堵長長的石砌矮墻前，羅伯特輕松地跳了下去。兩腳凍僵的杰克怯怯地看著下面，不敢往下跳，他小聲嘟囔：“我的腳已經受傷了，跳下去后我的腿肯定會斷掉的。”羅伯特冷冷地看著杰克說：“那好吧。你就坐在矮墻上等著饑餓的雪豹和熊吧，我可是要回家去了。”杰克只好咬緊牙，閉上眼睛跳了下去。

杰克的雙腳并沒有接觸到地面，站在高墻下的羅伯特用雙臂接住了杰克。兩個人同時倒在了路面上。無論如何都讓羅伯特想不到的是，杰克竟然趁機從羅伯特的兜里掏出手槍來，再一次用槍對住羅伯特的腦袋。

四

杰克慢慢地站起來，對羅伯特說：“老頭兒，看來要先下地獄的是你了。現(xiàn)在，把我的錢還給我?？丛阱X的面子上，我可以讓你再多活幾分鐘?！?/p>

淚水再也忍不住地從老人堅強的臉上流下來。羅伯特疲憊地看著杰克說：“孩子，你還是開槍吧。打死我這個一次又一次把你從死神身邊拯救回來的老頭子，打死我這個和你父親一般年紀的老頭子?！苯芸算读艘幌?，又狂叫道：“不要認為你這樣說，我就會感激你。你他媽的是為了錢才救我的！”

羅伯特淡淡一笑說：“如果是為了錢，我剛才就可以打死你的。”

羅伯特長長地嘆了口氣說：“我已經孤零零地在威爾斯大山谷里生活了十年。我一直都在苦苦地尋找，直到現(xiàn)在我才明白，也許從一開始我就是錯誤的……孩子，你開槍吧！”羅伯特索性躺在路面上，閉上眼睛，像是已經很累很累了，要美美地睡上一覺。杰克呆呆地站在那里，剛才在威爾斯大山谷中經歷的一幕幕像是電影般從他的腦海中閃過。杰克一直舉著的手槍慢慢地從他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五

二十分鐘后，杰克在羅伯特的帶領下來到了羅伯特的小木屋。杰克用毯子包裹著自己僵硬的身體，偎在火爐旁烤火。

兩個小時后，一輛警車停在羅伯特的木屋前。警察給裹著毛毯的杰克戴上了手銬，把他拖上了警車。羅伯特把杰克搶劫來的六千美金親手交給了警察。羅伯特對警察說：“杰克一見到我，就主動把錢交出來了。他已經知道錯了，我將在法庭上為杰克作證，希望法庭能夠從輕判決他?！?/p>

杰克回過頭，看著站在小木屋前的羅伯特問警察：“那位老人是個退休的警官嗎？”警察告訴杰克：羅伯特曾經是一位非常敬業(yè)的軍官，妻子因為無法忍受他的冷落而跟他離婚，并且?guī)ё吡怂麄兾┮坏膬鹤?。十年前，羅伯特的兒子因為搶劫銀行被警察追捕，而逃進了威爾斯大山谷，并且從此以后就再也沒有了音訊。悲痛中的羅伯特提前退休來到了威爾斯大山谷，他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尋找到自己的兒子，哪怕是兒子的尸體和遺物。十年過去了，羅伯特雖然沒有能夠找到兒子，卻在這威爾斯大山谷中拯救了十幾個因為迷路而險些丟失性命的游人和探險者……

突然，威爾斯大山谷中傳來了幾聲槍響。杰克緊張地說：“不會是羅伯特大叔出事了吧？”警察笑了笑說：“不用擔心。羅伯特大叔是在開槍為你送行呢！他是希望你將來能夠做個好人?！?/p>

淚水再也忍不住地順著杰克的臉龐泉涌般流下來……

（丁香摘自《百花》2009年5月下半月刊圖/賈雄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