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七惠
輟學后在一家咖啡店打工的女孩綠藻,喜歡偷窺別人家的生活。一個男孩和他若隱若現(xiàn)的女朋友是主要觀察對象,也沒特別發(fā)生什么,倒是綠藻———一個無法處理好現(xiàn)實生活的年輕女性孤獨而空虛的心理世界浮現(xiàn)紙間。
對面的人是差不多一個月前搬來的。之前,我一直光著身子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因為在樓上只住著我和阿姐倆。
對面那人好像是六月底搬來的。從那天開始,我不自覺地在意起了對面的他來,時不時地瞄上那個房間幾眼。
看不清他的長相。透過紗簾只能模模糊糊瞧見他身體的輪廓。我雖然并沒有期待浪漫的隔窗之戀,可還是希望他是個美男子。
他搬來后過了幾天,窗臺上擺上了一小盆盆栽。我覺得那些有心去愛這些不會說話的花花草草的人,一定是大方而從容的人,至少是要比我純真的人。
又過了幾天,恍惚聽到愉快的笑聲,撩開窗簾一看,他的房間里來了一個年輕女子。一如往常,只掛著一層紗簾。是在做晚飯吧,能看見那女孩在屋里來回穿梭忙活。她穿著裙子,長發(fā)在腦后束成一束。哎呀呀,真行啊,女朋友來了還是這樣。想歸想,再看下去的話就顯得太低級趣味了,于是我立刻離開了窗邊。
阿姐好像已經(jīng)睡了。隔壁的涼臺黑黑的,什么聲音也沒有。我像往常一樣到?jīng)雠_上去抽煙。已經(jīng)一點多了。風是溫熱的,感覺很舒適。我抓住欄桿,沙粒般粗糙的鐵觸感冰涼,刺激著手掌心。
對面的房間已經(jīng)關(guān)了燈。那個女孩走了沒有呢?
我像偵查似的盯著對面黑黑的窗戶看,結(jié)果一無所獲。
我忽然沖動地想出去走走,便連窗戶也沒關(guān),就穿上涼鞋,打開了門。
我走下旋梯,在附近轉(zhuǎn)悠了一會兒。然后,我信步走上一棟公寓的樓梯,把耳朵輕輕貼到有光線射出的一道道門上。隔著廉價公寓薄薄的門板,能聽見年輕男女的聲音、女人絮絮叨叨的低聲細語,以及嘈雜的電視聲音。連續(xù)幾扇門內(nèi)悄無聲息之后,我就把耳朵貼在門上不動,想象起里面的人來。
在一家獨門獨院外面,透過籬笆能看見一個中年男人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他一直保持同一姿勢,絲毫沒有動一動的意思,只有電視畫面在飛快地變換著。其他屋子都黑著燈。老半天也不見他動彈,我就放棄了他,去看別的窗戶。
就這樣,我看了一家又一家平淡無奇的生活,看了即使我不存在,也照樣呼吸、照樣平淡過活的一個又一個人。
往回走的時候,我看見了對面男孩的房子,想上去看看。
我登上了他住的公寓的樓梯。一上樓梯的201室,應該睡著我的老同學、那個大學生。什么也聽不見。旁邊的202室,就是平常能看見的他的房間。我提心吊膽地伸出手,摸到冰涼的門,慢慢把耳朵貼了上去。一點聲音也聽不見。我屏氣凝神地、十二萬分小心地擰了一下門把手,只聽得一記悶響,就擰不動了。我沒有放開手。體溫被觸感廉價的把手一點點地吸走了。
寂靜的路上,突然傳來男人和女人的笑聲。接著,樓梯口響起了自行車剎車的刺耳聲音。
我飛快地跑到走廊角落里,將身子探出欄桿外。下面一片漆黑,看不清楚,但能聞見青草味。公寓只有一道通向院子的樓梯,而這時,從樓梯下面?zhèn)鱽砹藘蓚€人輕快的腳步聲。我毅然翻過欄桿,扒著欄桿沿懸空跳了下去。一陣嘩啦嘩啦的找鑰匙聲過后,咔地輕輕一響,門開了。隨后一切歸于靜寂。
這天晚上我也出去散步了。阿姐還沒有回來。我只是感覺有些憋悶,所以一接觸到舒服的夜風,身體馬上就放松了下來。阿姐他們在哪兒呢?我像一個夢游癥患者似的,聽了一扇又一扇門,窺視了一扇又一扇窗。過了點的晚飯的炒菜聲、淋浴熱水迸濺的聲音、洗衣機粗俗的旋轉(zhuǎn)聲、電影里的叫喊聲,以及填補空白的夜蟬的鳴叫。
上次看過的一個男人獨自看電視的那一家里,有個像是他妻子的女人在沙發(fā)前做著奇怪的體操。她雙手合在胸前,身體不自然地扭曲,然后保持這個姿勢不動。像是剛洗完澡的女兒,拿毛巾拍打著頭發(fā),從她旁邊走過。媽媽沒動身子,扭過臉對女兒說了句什么。女兒走回來,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我透過籬笆墻的縫隙,耐心地等著看她變換姿勢。
“喂?!?/p>
我發(fā)出一聲輕聲尖叫?;仡^一看,老師站在離我三步遠的地方。在這一瞬間,我意識到任何辯白都是沒有意義的,便向老師招招手,指指籬笆墻那邊。老師走到我旁邊來,和我一起觀看窗戶里的女人和她的女兒。老師的左肘碰到了我的右肘。
“她一直這個姿勢。”
我惶恐不安地小聲說道。老師“嗯”了一聲,朝我微微一笑。四目對視,我的血都要凝固了。老師很可能看透所有一切,就連我為什么干這種勾當在內(nèi)。
(清揚摘自《窗燈》
上海譯文出版社圖/賈雄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