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零
在秦淮八艷中,馬湘蘭應(yīng)該是最無姿色的一位,不過是“姿首如常人”。以常人之容貌要在群芳爭艷的金陵脫穎而出,必有奇異之處。她“神情開滌,濯濯如春柳早鶯,吐辭流盼,巧伺人意”。這樣的女人如沐春風(fēng),氣場很強,一下就讓人迷失在她的眼眸里。
歌舞、音律、書畫乃是高級交際花的必備技能,是吃飯的本事,馬湘蘭尤善畫蘭,作為秦淮八艷之首,馬湘蘭的個性和做派影響了很多秦淮名妓,比如她的豪氣。學(xué)者黃裳曾說,柳如是的豪放是學(xué)了馬湘蘭的遺風(fēng)。她“性喜任俠,時時揮金以贈少年”。如此豪放的女子卻因一場無果的戀愛而悲情一生,無法自拔。
那個男人叫王稚登,他以英雄救美的通俗套路出場。當時馬湘蘭遭人陷害,“披發(fā)徒跣,目哭皆腫”。平日風(fēng)光無限的她,在最無助狼狽之時,遇上了他。她一下就愛上了這位江南才子兼恩人。她在詩中透露了想嫁給他的心思,但他卻擺出了相當?shù)母咦藨B(tài),他說,自己出手相助并非為了占她便宜。馬湘蘭黯然神傷,卻更為欽佩他的人品,從此認定了此人。那年她30歲,而他則已43歲。
示愛被拒后,馬湘蘭和王稚登做起了朋友,共同研討詩畫,儼然是一對精神伴侶,馬湘蘭全情付出,泥足深陷,而王稚登卻顯得有些不可捉摸,依舊沒有表露情感,忽遠忽近。這種關(guān)系,有點像是《飄》中的郝思嘉和衛(wèi)希禮,她癡戀著他,他待她如朋友,卻總是讓人讀不懂?;蛟S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馬湘蘭更加篤定。
她在金陵營生,而他則在蘇州定居。平日,她書信殷勤?!皾M擬今日必過館中,不意又作空想,奈何奈何!十年心事竟不能控,此別更不知相逢于何日也。……途中酷暑,千萬保重,以慰鄙懷。臨行不得一面,令人悵然,不知能同此念否?至吳中千萬調(diào)圖書寄我,幸毋相忘。至囑至囑?!边@是一封依依惜別的信件,短短數(shù)語,卻是牽腸掛肚,千叮萬囑。面對她的深情,王稚登依然瀟灑應(yīng)對,一副“做朋友可以,做夫妻沒門”的姿態(tài),始終只把她當做紅頗知己。
如果說王稚登一開始的避嫌還情有可原的話,那后來的一拒再拒,就顯得非常虛偽和做作了。王稚登也并非真是謙謙君子,他的人品和生活作風(fēng)問題,曾被人揭發(fā),他曾趁著某官員喝醉后,送上妓女相陪,搞性賄賂,并以此為把柄相要挾。還造假古董騙錢。他的紅顏知己并非僅有馬湘蘭一人,與名妓薛素素也有著一段曖昧的情感瓜葛。
但對于這一切,馬湘蘭卻并不介懷,依然一往情深,或許這也是她的豪氣所致。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不計回報。一種人喜歡被愛,一種人則喜歡去愛,顯然,她是后者。這一點又和郝思嘉很像,她們都執(zhí)著于自己的感情,而對別人給予的感情卻常常視而不見。馬湘蘭拒絕了一位少年的感情。當時她年過半百,少年卻對她一見鐘情,熱烈地向她求婚,但她已無暇他顧。
一晃30年過去了,她始終談著一個人的戀愛。她年近花甲,門前冷落,愛情之火卻并未熄滅,甚至也不曾減弱。在他的七十大壽上,她帶著15位美女,前往蘇州,“買酒為壽,燕飲累月,歌舞達旦”。黃裳說,“這真是雅得有些肉麻”。在外人看來,這樣的馬湘蘭的確不可理解,不僅肉麻,甚至還有些秀逗。但她就是這樣我行我素,為情而生,為情所困之人。
王稚登看著她奇跡般未衰老的容頗,脫口而出:你還像夏姬一樣美艷,可惜我卻不能做巫臣。或許他是真心贊美她,但卻用了一種不可原諒的輕薄調(diào)笑。那一刻,馬湘蘭的心火悄然熄滅。他竟把她與那位“蕩婦”相提并論,枉費她一輩子心高氣傲,癡情守候。
回去之后,她大病了一場。不日,自覺大限已到,燃燈禮佛,沐浴更衣,端坐而逝。郝思嘉在最后終于驚醒,原來她并不曾真的愛過衛(wèi)希禮,不知道馬湘蘭在人生的盡頭,是否也曾恍然大悟,又或者依舊無怨無悔?
(周波摘自《新世紀周刊》
2008年第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