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攤
今天一早我一打開自己家的門,發(fā)現(xiàn)門上被貼了幾張紙,不只我這戶,對面住家的門上也有,連電梯門、墻壁、樓梯上都被貼上了。紙上畫著一堆雜七雜八的符號,一般人絕對看不出這是什么,但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老趙的符紙。
老趙也是我們這棟公寓的住戶,平常就在公寓門口擺算命攤賺錢。我們這公寓住的人挺多,門口很多人來來去去,加上都是同一棟的住戶,大家和老趙熟了,偶爾會去他那邊算一下。老趙跟我說過,他不只會算命,還會通靈,只是他老不把通靈的功夫拿出來給我看,我也就當他只會算命。
我曾經(jīng)到老趙家喝過酒,他家里還算干凈,家具擺一邊,一些奇怪的道具又擺另一邊,陰陽分明。而我就是在那些道具中看過這些符紙。
對面的鄰居張先生這時候也打開了門,穿著西裝提著公文包準備去上班,一看到滿樓層的符紙,睜大了眼問我:“這是干什么啊?”
“這些東西是老趙的,不知道他搞什么鬼。”我只能這么說。
我們兩人打量了一下整個樓層的狀況,不曉得該說什么。突然一個人邊走邊罵地爬上樓來,一看,原來是管理員。他手上抱著一大堆老趙的符紙,上樓一看到這種情況,說:“想不到你們這樓也遭殃啦,看來我又有的忙啦。”
“啥意思啊?”
管理員說,老趙昨天晚上不知道發(fā)什么神經(jīng)把符紙貼滿了整棟樓,管理員叫他停手,老趙不但不從,還沖到一樓邊撒著符紙邊亂叫,簡直瘋了。
“那老趙人呢?”我問。
“送到警察局去啦,聽說在警局里還是瘋瘋癲癲地亂叫呢,唉,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可苦了我要把整樓的符紙全給清干凈……”管理員抱怨道。看來他從一樓撕符紙撕到這里,已經(jīng)快煩死了。忘了說,我們這里是八樓,樓上還有一層住戶,接著就是頂樓了。
時間還早,于是我跟張先生合力幫管理員把八樓的符紙撕光,這才出門了。當我們下到一樓門口看到老趙平常擺算命攤的小木桌時,張先生若有所思地說:“現(xiàn)在是農(nóng)歷七月,鬼門剛開,怎么老趙就瘋了呢……”
聽到張先生這一語我恍然大悟,在家當了太久宅男,都忘記鬼月來了……張先生后來就自己開車上班去了,而我買了個早餐就回公寓了,我并沒有固定的工作,有時幫一些公司做做廣告網(wǎng)頁、宣傳廣告信息之類的……反正跟網(wǎng)絡(luò)扯得上關(guān)系的工作我都有份。
回到一樓電梯時,正好遇到管理員氣喘吁吁地抱著老趙的符紙坐電梯下來,我?guī)退黄鸢逊垇G掉后,我說:“大哥,這個月是鬼月,你晚上值班可得小心一點啊?!?/p>
管理員馬上“呸呸呸”地回敬我:“這個月可別提那么多鬼字,不過鬼要來就來吧,若是男鬼我就跟他單挑了,若是漂亮的女鬼……正好老子陽氣旺盛,精蟲溢腦,就抓來搞好了!”
聽完他的話我不禁心里大笑,還叫我別提鬼字呢,自己倒是比我囂張幾百倍。
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鬼月的緣故,整個天空比平常的夜晚還要黑。我剛完成了一個CASE,在計算機前坐到腰酸肩膀痛,于是走到頂樓散散步、抽根煙。不過有一個人比我先到了頂樓,他手肘靠在欄桿上面,面對著外面,也在抽煙。雖然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我認得他,那是陽先生,他家人不準他抽煙,但他偏偏又是個老煙槍,只能每天晚上來到頂樓上面抽煙。
他似乎沒發(fā)現(xiàn)我,一個人默默地抽著悶煙,我向他招呼了一聲,但他好像沒聽到。大概今天心事特別多,懶得跟人交談吧,人很多時候都會這樣的。
我自討沒趣,于是走到頂樓另一端抽煙,心情放空地看著四周的建筑物、道路上的來車、地面上癱躺著的人、還有那人旁邊渾濁的液體……嗄?我揉揉眼睛,雖然這里離地面有十層樓高,但我還是看得很清楚,地面上躺著一個人,面對著天空,似乎也在看我,而他的頭部跟上半身周圍充滿了一種液體……我?guī)缀跻浤_了。
“陽先生,你過來看……”我想叫陽先生,一轉(zhuǎn)頭,卻真的軟腳了。哪有什么人在?空蕩蕩的頂樓上只有我一個人。剛剛還在抽煙的陽先生哪去了?答案是,躺在下面。
不過當時我嚇得馬上從頂樓溜回家里,是隔天管理員通知我我才知道,陽先生墜樓死亡,是自殺。
“聽說他老婆跟別的男人跑了,唉,他還有一個初中的小孩現(xiàn)在無依無靠呢,陽先生也還真想不開……幫點忙吧?”管理員還說要住戶幫陽先生的小孩出點教育經(jīng)費,給了我一個賬戶要我匯錢,我也沒什么錢,只意思意思地匯了幾百塊。
昨晚在頂樓上的事情我沒跟管理員講,只能自行解釋說,應(yīng)該是另一個到頂樓抽煙的人被我誤認為陽先生了,所以我打招呼他也沒響應(yīng),而他應(yīng)該是在我還沒發(fā)現(xiàn)地面上有異時就走了……這是最合理的解釋了。
人類有一個最大的缺點就是,總是喜歡為不合理的事情掰出合理的解釋。別忘了,現(xiàn)在是鬼月。我當然沒忘,我也知道我的這個解釋有多勉強,但我只能這么設(shè)想。先是老趙瘋了,陽先生自殺了,兩起事件在一天之中發(fā)生,害得早上我跟張先生同時出門時,說起話來怪沉悶的。
“你知道陽先生的事情嗎?”電梯里,張先生先開口。
我哪不知道,我可以說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知道啊,昨天管理員跟我說的,好像是前天晚上發(fā)生的?!?/p>
“嗯,只是苦了他的小孩了?!?/p>
然后我們不知道再說些什么了,一直沉默到在門口分開。
照常買完早餐回到家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小女孩站在我家門口,背著書包、穿著小學的運動服。我認識這個小女孩,叫依依,是樓上王太太的小孩。
王太太把依依教得很好,她一看到我就會主動打招呼:“大哥哥好。”
“依依乖,你媽媽呢?怎么沒帶你去上學?”
“她忘記拿皮包了,要我在這里等?!?/p>
“哦,你媽也真糊涂?!边@棟公寓對九樓住戶有些不方便,因為電梯只到八樓,像王太太這些住在九樓的人只得多跑一層樓了。
這時王太太也恰好走下來了,笑呵呵地說:“呵,依依,跟阿戴哥哥玩嗎?”
“哈,媽媽下來了,快去上學吧?!蔽颐酪赖念^,招呼說,“王太太,早啊?!?/p>
“也不早了,剛剛我找皮包不知道耗掉多少時間呢,依依,電梯給你按吧?!?/p>
依依雀躍地按下電梯按鈕,跟我揮了揮手道別后,就跟王太太一起進了電梯。我看著王太太和依依的笑容在電梯門縫間消失后,就進門吃早餐。但我一個漢堡沒咬兩口,門鈴突然急速響起,而且一聲接著一聲,急著要我出來似的。
我從貓眼一看,竟然是王太太!奇怪了,王太太不是剛才帶依依下去了嗎?一打開門,王太太就著急地對我說:“阿戴,有沒有看到我們家依依?我叫她在這里等我的……”
咦?依依不是剛剛才跟你下去了嗎?我瞄了一下電梯,卻看到電梯停留在八樓。八樓?樓上只住著王太太這一家人,對面的張先生已經(jīng)出門了,但剛剛依依不是跟王太太進電梯了嗎?應(yīng)該是下去了啊,怎么會停留在八樓?
“你……剛剛有按電梯嗎?還是剛上來?”我指著電梯,顫不成聲。
“沒有啊,我叫依依在這里等我,可是下來以后她不知道哪里去了,阿戴,你有沒有看到她?”王太太眼眶泛紅,幾乎是要哭出來了。
“她……”我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剛剛才看王太太跟依依一起進了電梯的啊,怎么會?
可是看王太太這個樣子,不像在演戲。我?guī)缀鯚o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按下了電梯的按鈕,門馬上就開了,里面空無一人。依依跟王太太進了電梯,可是電梯并沒有動……那里面的人呢?我眼前的這個王太太是誰?依依呢?
我腦子里爆出轟的一聲,無法思考了。王夫婦跟管理員要監(jiān)視錄像帶時,管理員很遺憾地宣布,昨天監(jiān)視器系統(tǒng)電路整修,并沒有運作。
真巧。
而我,在家中大病了一場,得的是心病。我不斷試圖說服自己,那都是幻覺。頂樓上的陽先生、進電梯的依依跟王太太……都是我看計算機屏幕太久而產(chǎn)生的幻覺。唉,我又在為不合理的事情掰出合理的解釋了。依依消失后我在家里窩了一天,什么都沒做,就只是睡覺,直到我被吵醒。
是電鈴聲吵醒我的,但不是我的電鈴聲,而是對面,張先生家里的電鈴聲。一聲、兩聲、三聲、四聲、五聲……每個鈴聲之間沒有任何間隙,按的人似乎不給住戶的耳朵絲毫休息空間,一直按一直按。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這電鈴聲吵得我有點煩,于是我撐起快爆炸的頭走到門口,透過貓眼,我看到一個人站在張先生的門口,不斷按著門鈴。該出去制止他嗎?該跟他說現(xiàn)在張先生應(yīng)該出去上班了嗎……但現(xiàn)在是幾點啦?睡太久我都沒時間觀念了。
看了一下掛在墻上的時鐘,我的心跳幾乎停了?,F(xiàn)在是凌晨十二點半。我突然想起,那個按電鈴的背影我有點眼熟,就在幾天前的頂樓上面,我才看過的……電鈴聲突然停了。我看著門,但不敢透過貓眼看外面的情形了。
鈴鈴鈴鈴,電鈴聲又響起了。這次是我的。一聲、兩聲、三聲、四聲、五聲……一直按一直按。我的呼吸跟心跳,在電鈴聲響起的時候完全停止了?,F(xiàn)在在外面的到底是誰?
其實只要看一下貓眼,就知道是誰在按電鈴,但我不敢。我要找人幫忙才行……我走回房間,拿起話筒撥通了管理室的電話。我想叫管理員這個自稱陽氣旺盛的家伙上來,把外面那個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趕走。
鈴鈴鈴鈴,電話聲響了許久,沒有人接。而外面的電鈴聲還在響。我絕望地掛上了電話,管理員跑哪里去了?他晚上不是都會在管理室里睡覺嗎?記得以前只要響個幾聲就可以吵醒他了啊。
鈴鈴鈴鈴,不是電鈴聲,是電話突地響了。我又驚又喜,一定是管理員剛被我吵醒,現(xiàn)在打來了!
一接起來我馬上一連串地說:“大哥,現(xiàn)在有個瘋子一直在我門口按電鈴,你快點上來趕走他好不好!我快被他逼瘋了!”
但打來的竟不是管理員,而是另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似乎比我還激動:“別開門!小戴聽著,不管怎樣你絕對別開門!”這是老趙的聲音!老趙怎么打電話來了?
“老趙?你不是瘋了嗎?”
“瘋你個屁!我現(xiàn)在正常了!那天那里的力量實在太大,把我逼瘋了,現(xiàn)在我正常了!”
“你在說什么啊?那天是哪一天?”我滿頭霧水。
“那天就是鬼門開的那一天!咱們那棟公寓就是門!”老趙激動地說:“聽著,那棟公寓現(xiàn)在很危險,我猜一定不少人出事了,大家都說七月半鬼門開如何如何……但門在哪里?今年恰好就開在我們這棟公寓,鬼門開的那一天那群鬼蜂擁而出,我一下就瘋了,現(xiàn)在我好幾天沒回去,已經(jīng)沒事了。”
我聽得目瞪口呆:“今年恰好開在我們公寓?那前幾年呢?”
“鬼門都是隨機找地點開的,有時候開在深山,那就沒事了,有時候開在有人的住家,那一定會死人!然后變兇宅!”
“但……我也看過一些文章,我們又沒惹好兄弟……”
“想太多了小子!你以為沒厲鬼啊!他們都是混在里面瞞著陰差跑出來的!”
“那……那我該怎么辦?”我真該拿鏡子照照自己現(xiàn)在哭喪的表情。
“電鈴還在響嗎?”
“嗯……”
老趙厲聲吩咐:“不要出去!電鈴沒了也不要出去!等到天亮以后再出去……啊,這樣也不行……小戴我零錢不夠了,媽的……”嘟的一聲,電話掛斷了,看來老趙是從公共電話打來的。
我天亮以后再出去就行了嗎?但老趙后面說的這樣也不行是什么意思?對了,既然是鬼,一扇門哪攔得住他們?那我應(yīng)該先溜為妙啦?
這時,電鈴聲停了。我咕嘟吞下一口唾液,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到門口,看著貓眼。但我只是看著貓眼,并沒有直接透過貓眼看外面,因為我還在猶豫,現(xiàn)在透過貓眼往外看的話,會看到什么呢?
鈴鈴鈴鈴,電鈴聲又響了。但這次的節(jié)奏不一樣,響了第一聲后,隔了一陣子才響第二聲,我還聽到幾句臟話。我一喜,透過貓眼一看,是管理員,還在打著哈欠呢。
但想起上次“王太太”的經(jīng)驗,我還是不放心地隔著門問:“大哥,是你嗎?”
“干,不是我是誰啊?那么晚了打電話到管理室干嗎?”
我又問:“你怎么會自己上來的啊?”
“我怎么不自己上來?我剛被你吵醒正要接電話你就掛了,打上去又說通話中,我不上來怎么知道你打給我干嗎啊?”
看來應(yīng)該是管理員沒錯了,盡管還是有些不放心,但我還是打開了門,膽戰(zhàn)心驚地問:“你……真的是你?上來沒遇到什么事嗎?”
管理員怒氣沖沖地說:“會遇到什么事啊?你倒是說,打給我干嗎?”
“沒……那個,我想出去買酒,可是你知道的,現(xiàn)在是……那個月,我不大敢一個人出去?!爆F(xiàn)在我對好兄弟不敢隨便提起了,隨便掰了個叫管理員陪我出去的理由,雖然有點那個……不過現(xiàn)在我只想快點離開這棟公寓。
管理員真的是陽氣旺盛,膽子還很大,大剌剌地說:“鬼月就鬼月,什么那個這個的?你都這么大了還不敢一個人出去?我看是睡不著想跟我喝酒吧?”
“哈,被你說中了?!蔽译S便他怎么講?;胤磕昧隋X包、披上外套后就出門了,一出門我看到電梯停在八樓,不禁問管理員:“大哥,你剛剛是坐電梯上來的?”
“不然我爬八樓嗎?不坐電梯要怎么上來?”
我本來想提依依不見的事情,但想想算了。管理員按下了電梯開關(guān),電梯門轟地開了,像一張等待獵物的大嘴巴。
“快進來啊,磨嘰什么?”管理員進去按住了開關(guān),催促我趕緊進去。老實說,我真的不敢搭電梯,如果我跟依依一樣消失不見的話……但要說服管理員大哥走樓梯他鐵定不聽,而且樓梯爬八樓可要一段時間。算了,就電梯吧,咬一咬牙坐到一樓,便什么事都沒了。
我倒真的一咬牙,進了電梯。管理員按下了一樓的按鈕,電梯又轟轟地往下移動。
移動到七樓。
然后六樓……
“你知道有個女生在電梯里不見了嗎?叫依依的,住在你樓上。”管理員這時候說。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偏不想記起這事你硬要提。我隨便回答:“嗯,知道一點。”
五樓。
管理員又說:“最近公寓事情真多呢,老趙瘋了、陽先生自殺了、又有個小女孩不見了,事情再鬧下去,這公寓還有沒有人住呢?”
靠,我打算明天就搬走了,還住人咧。我心里雖這么想,但我卻口是心非地說:“放心啦,這陣子事情多,大哥你人那么好,住戶都‘挺你的啦!”
四樓。
管理員換了個話題,問我:“你最近看到張先生了嗎?好一陣子沒看到他了,該不會被炒魷魚了,現(xiàn)在躲在家里找工作吧?”
不會吧?連張先生也……
“我也不知道,應(yīng)該吧?”我說這話的時候很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語氣在顫抖。
三樓。
“大概真的到了鬼月,奇怪的事情就比較多吧,唉唉,其實鬼月只是一個習俗,都是心理作用……”管理員有點感嘆,而我只能隨便答是啊是啊。
鬼月對陽氣旺盛的管理員來說大概沒什么吧,但對我們這種人來說……唉。
二樓。
快到了快到了……
“小戴,問你一個問題。”管理員突然轉(zhuǎn)頭正臉看我。
“嗯?”
“我真的長得像管理員嗎?”
一樓。
電梯門打開了,里面卻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