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凡利
小時候一放學(xué),我就和哥哥一塊跟奶奶去地里剜野菜。
奶奶是一個小腳老太太,走起路來,一顛一顛的,身上的大襟褂子就呼啦呼啦地飄,很好看。那時生產(chǎn)隊(duì)里每人一年發(fā)百多斤口糧,不到年底,家里的缸就見天了。再說了,年好過,春難熬,為了節(jié)省點(diǎn)糧食,好應(yīng)付來年的“長脖子”春,只好一入秋我們便開始剜野菜來添補(bǔ)家里。
那時的風(fēng)很冷,硬得像棍子一樣打在我們身上,使我們單薄的身體就像風(fēng)中的旗那樣飄揚(yáng)。我和奶奶瞪大眼睛尋找著那和土一樣顏色的野菜。那時地里的野菜又黃又瘦,沒有多少的看相。可有一樣,就是性子烈,有時湯還沒燒好,那野菜的香味就滿街滿巷的蕩了,饞得人們直吸溜著鼻子!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知道了什么是薺菜、剪子古、敏敏團(tuán)子、禿妮子頭、七七芽、古古苗等野菜。
薺菜有一股清冽的寒香,那香有土的味道,有霜的韻味,是野菜中的上品;還有敏敏團(tuán)子,和榆錢子是一個味,黏黏的,膩膩的甜。
其次是禿妮子頭,禿妮子頭長得潑,葉子大,吃前得用開水煮,撈出后放在涼水里,洗衣服一樣的揉搓幾遍,再用清水沖洗,洗到什么時間沒有黃汁水了,什么時間才能吃。奶奶做的特別好吃。奶奶常說:禿妮子頭,放鍋里揉,揉三遍,拿著大肉也不換。
再就是七七芽,七七芽吃起來口感不錯,但吃多了扎撓心;還有古古苗,古古苗是涼性的,吃多了肯定拉稀。那年我家吃了一回,是早上吃的,我記得那天上午,一堂課沒下來我去了五趟廁所。氣得班主任直瞪眼。后來我嚇得不敢去了,只好拉在褲子里,弄得一個教室都是野菜的“香”。
那年的春“脖子長”,過罷年,幾乎家家都斷頓了。所以地里的野菜成了香餑餑。開始還能剜到薺菜,后來地里就光剩剪子古和苦苦菜了。那都是些苦菜,弄不好能苦斷腸子的。我記得那次和哥哥、奶奶找到了一個人們都去不到的地方,剜了滿滿一籃子。我們很高興,回家也比平時早。
在路上,我問奶奶,咱們偉大的毛主席現(xiàn)在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奶奶說,人家毛主席床頭上放著兩個糖瓶子,一個裝紅糖,一個裝白糖。毛主席想喝紅糖就喝紅糖,想喝白糖就喝白糖。哥哥說奶奶說的不對。哥哥說,毛主席床頭上放著兩個筐子,一個放麥子煎餅,一個放燒餅,麥子煎餅和燒餅隨便吃。我說毛主席真享福。
正好后面過來了我們生產(chǎn)隊(duì)的黑子隊(duì)長,我們的談話他都聽到了,就說我們說的都不對。他說,咱們的毛主席是家里支了兩個大鍋:一個鍋里燒羊肉湯,一個鍋里燒豬肉湯。毛主席想喝羊肉湯就喝羊肉湯,想喝豬肉湯就喝豬肉湯。
一席話說得我和哥哥的口水小河一樣汩汩流淌。我說毛主席過的日子真好,和神仙一樣。黑子隊(duì)長說,那可不?毛主席過的日子咱要能過上一天,就是現(xiàn)在死我也不虧了。
選自《文史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