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談]

我寫《青雕》這一類的“動物與人”的小說并不是偶然的，而是因為喜歡動物和比較“擅長”把握這一類的小說題材。我生在東北，住在長白山區(qū)域內(nèi)的一座山城里。在100多年前，東北區(qū)域的居民很少，那里可以說是動植物王國。在某縣的縣志上曾經(jīng)記載過一件事，是說一個獵虎人，他在半生中獵殺過200多只東北虎。那么現(xiàn)在呢？大家都知道，東北虎面臨滅絕。長白山區(qū)域里的其他食肉類和食草類動物的日子也不好過。這就是我們?nèi)祟愄嗔?，把動物的生存空間占據(jù)了。

在我小時候，我是聽著動物故事和民俗故事在山區(qū)長大的，但那個時候山里已經(jīng)沒有多少野生動物了，猛獸更是絕跡。我曾經(jīng)在挖野菜時捕獲過刺猬和野兔，我把刺猬用大盆扣住，但刺猬在晚上挖個洞逃掉了。野兔卻沒有，它和家兔繁殖了一個龐大的家族。我曾經(jīng)目睹黃鷹從天空中撲下來探出腳爪抓一只大野兔，野兔咬斷一根杏條，把杏條壓彎，在黃鷹撲下來快抓住野兔時，野兔突然放開杏條，杏條像弓弦似的強力反彈，把黃鷹的一只翅膀擊斷了，黃鷹摔在草地上啼叫，野兔逃生了，但我忙了滿頭汗也沒捉到那只受傷的黃鷹。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只鳥鷹和一只老烏鴉的空戰(zhàn)，老烏鴉哇哇叫著逃跑，鳥鷹一喙一喙地啄老烏鴉的背，老烏鴉逃不掉奮起反抗，和鳥鷹抓在一起，面對面攻擊，最后老烏鴉戰(zhàn)死，鳥鷹眼睛瞎掉，飛起時直往樹上撞。

那么關(guān)于《青雕》呢？首先要說的是，青雕和其他中型的鷹隼類猛禽都被東北的滿族獵人稱之為“海東青”，意思就是說這些鷹是從東邊大海飛來的青色之鷹。當然這里的東邊大海不是中國東海，而是現(xiàn)今俄羅斯遠東區(qū)域的海域。東北滿族獵人們把捕獲到的鷹馴服成獵鷹幫助他們狩獵，這種民俗文化已經(jīng)存在上千年了。由于對長白山區(qū)的民俗文化有所了解，我就想用小說的形式把這些“故事”講述出來。這也是我創(chuàng)作“動物與人”的作品的動力、也是一直努力的目標。于是就在十年中創(chuàng)作出了包括《青雕》在內(nèi)的十幾篇中短篇小說和《狼王閃電》《狼狗》《黃金老虎》《絕地反擊的熊》等10部“人與動物”的長篇小說。

我想說一句創(chuàng)作“動物與人”小說的感觸，就是“尊重一切自由的生命，生命是平等的，也是不可征服的”。還有就是在創(chuàng)作時，要盡力做到“還原動物應有的靈性”。

祝?？吹竭@篇小文的朋友們！

張永軍

妮莎是個俄羅斯族小媳婦，她和滿族丈夫康山救了一只被一對金雕啄斷右翅膀的青雕。現(xiàn)在已經(jīng)七月底了，青雕的傷已經(jīng)養(yǎng)好。康山的獵犬老青生的一只純青毛色、兩只黑黃毛色的小狗崽也已經(jīng)滿月。這一天，白樺樹林的上空又下雨了，雨下了三個時辰就停了。山林里的悶熱稍稍緩解。妮莎抱著青雕出了小木屋，她想給青雕來一次放飛。這是她一直的心愿。妮莎把青雕往空中用力丟去，同時喊：“飛吧，你自由地飛吧?！?/p>

可是，青雕像只被剪去翅膀的大公雞似的，從空中一下?lián)渎湓诘厣希さ眠B鋒利的喙都插進了泥土里。在一旁看的康山皺了下眉，說：“這家伙膽子虛了，你是白費勁?！?/p>

妮莎漲紅了臉，說：“它是一只鷹啊，鷹應該在天上和白云做伴啊。我就要讓它重新飛。”說完，妮莎又抱起青雕，更用力地往空中拋去。青雕撲扇了幾下翅膀，又一次摔落下來，比上一次摔得更狼狽。青雕爬起來，慘叫著，掉頭就往小木屋里跑。妮莎追進小木屋，看到青雕已經(jīng)站到平時養(yǎng)傷時站立的小鷹架上，脖子上的羽毛蓬松著，腦袋蜷縮著，看上去就像一只吃了敗仗的斗雞。

妮莎嘆口氣，看著跟進來的康山，說：“它是鷹??！鷹應該飛在所有鳥的腦袋上面，我們幫幫它吧。”妮莎看著青雕流淚了?？瞪綌堖^妮莎說：“我想它害怕再次飛行，是它自己不想飛。等我捕只好的鷹，你會看到咱們的鷹像閃電那樣捕捉大雁?！?/p>

妮莎說：“可是它現(xiàn)在是我們的鷹，它就應該去飛行。而且我們有責任幫助它飛上藍天?！?/p>

康山嘆口氣，把青雕抱起來，帶到屋外用絆鷹繩把青雕拴在鷹架上。妮莎挽上康山的手臂，來到佟佳江的岸邊散步。兩個人的心情好了許多，也暫時忘掉了因青雕生出的不快?？墒牵锨嗥鄥柕慕新曂蝗粋鱽?。康山和妮莎往小木屋那里看，康山突然罵一聲就往回跑。妮莎看到一只金雕在青雕頭頂盤旋，另一只金雕抓著老青的一只崽子，站在小木屋的屋頂上。老青汪汪叫著一次次往小木屋上撲，又一次次摔下去?？瞪脚芙?。盤旋的那只金雕突然俯沖下來，青雕展翅躲避，但它剛剛飛開就被絆鷹繩拉住一只鷹爪，大頭朝下懸在絆鷹繩上晃。那只俯沖而下的金雕砰一聲，撞在鷹架的橫桿上，被橫桿反彈摔落下去，但在康山撲來時，它展翅蹬地飛起，一爪探出，把另一只嚇得團團轉(zhuǎn)的小狗崽抓起，在小狗被抓斷脊骨的慘叫聲中，沖天而去。

老青掉頭又追這只金雕，此時另一只金雕從小木屋頂上飛起，兩只金雕收獲了兩只小狗崽，一前一后飛成兩個小黑點。老青悲鳴著跑回來，找到僅剩的那只小青狗，抱在前腿彎里，望著天空上的兩個小黑點，嗚嗚咽咽地叫。

妮莎跑過去蹲下安慰老青，說：“我們只離開了一小會兒，就失去了兩個家庭成員。金雕為什么攻擊我們？”

康山說：“它們是把這里看成了它們的領地。它們要把能威脅它們的東西通通趕走。金雕會像對付青雕那樣對付我們。”

妮莎說：“我想，這件事很糟糕。我們有辦法嗎？”

康山說：“會有的，你等著看吧……”

接下來的幾天，康山從山里割回了大量青麻，放在水泡子里浸泡。這是準備用青麻皮里的纖維搓成麻繩結(jié)網(wǎng)?？瞪皆诖昀K干活時，他就背上防鷹網(wǎng)。這樣，如果金雕瞄著康山?jīng)_下來攻擊，會被防鷹網(wǎng)隔開，金雕的雕爪和雕喙就無法傷到人身。而康山現(xiàn)在搓麻繩制作的則是一面大的防鷹網(wǎng)……

這種時時受到威脅的日子過得緊張，也挺刺激。用妮莎的說法是，她從來沒想到會被天空中的鳥兒威脅……

青雕從被金雕襲擊之后，一直被妮莎關(guān)在小木屋里。站在小鷹架上的青雕總是靜悄悄地整理右翅膀上的羽毛，也用喙啄它那一對雕爪。這只青雕是只30多歲的鷹，每條腿上的四根雕爪上的皮都堅如鐵皮，一圈圈包圍著鷹爪，它就啄那些皮。青雕鷹爪上的老皮被啄下來許多，鐵鉤似的鷹爪也就更長了。

妮莎給青雕投食時注意到了青雕的這些變化。但妮莎卻不理解，也就沒在意。康山整日整夜忙于搓繩結(jié)網(wǎng)，又認為青雕嚇破了膽子已經(jīng)廢了，并沒像以往那樣注意青雕，也就不知道青雕這些悄然的變化。時刻注意青雕這些變化的是老青。老青在青雕收拾自己時，只會靜靜地坐在一邊觀察，不會去告訴主人。直到有一天，青雕在小鷹架上展翅鳴叫，妮莎才好奇了，以為青雕想飛，把青雕的絆鷹繩解開，抓起青雕抱出去小心地放在地上，看青雕是否要飛。青雕昂首向天空上望了望，鷹爪下蹲，展翅飛上了天空。

妮莎高興地喊康山看?？瞪娇粗嗟裾f：“這家伙這是想飛了。只是它的右翅膀不行了，身子也長肥了太重了?！?/p>

妮莎說：“這也好啊！它能飛就好，總比變成在地上蹦的老公雞好吧?！?/p>

康山說：“我有招幫它瘦下來，你等著看吧。它不瘦下來，在天上引來金雕又飛不動，就準沒命了?！?/p>

妮莎說：“這是我的錯，我總是喂它，不小心把它養(yǎng)肥了?！?/p>

康山笑笑，和妮莎仰望青雕。老青早早跟出來，坐下，揚起腦袋也看在天空飛的青雕。那只小青狗自然跟在老青的屁股后面。

青雕在空中越飛越快，但很明顯，它的右邊翅膀不如左邊翅膀，飛得不如從前，看上去也有些古怪。青雕突然高飛，直上天空，又突然下沖，在距離地面幾丈高的地方飛出弧線，再次高飛，再次俯沖低飛。距離地面不足兩丈高時，它想飛出弧線升空，但右翅膀不靈便，沒飛成，反而一頭撲在地上，摔得十分狼狽。

老青跳起來，對著青雕汪地叫一聲，像鼓勵，又像責怪。

青雕站起來，昂首向天上看，脖子伸長變細，身上的羽毛收緊，鷹目直直地盯著空中。

康山說：“快進屋，金雕飛來了。這家伙看得準?！?/p>

妮莎跑過去，彎腰抱起青雕掉頭快步回屋，老青已經(jīng)先一步引著小青狗跑回木屋了。一只金雕在天空中出現(xiàn)了，飛到小木屋的上空盤旋，又落在小木屋前邊的一棵大柳樹上。金雕身形巨大也比較重，落在柳樹頂?shù)臉渲ι铣脸粮「?，一雙雕目直直地盯著小木屋……

到了下午，康山去樹林里捉了幾只活地鼠裝進一只小壇子里，留出喂青雕的一只大個的地鼠，扒了皮，刨開地鼠的肚子取出內(nèi)臟，裝進去一團麻繩，再把包了麻繩的地鼠喂給青雕。并對妮莎說，這是幫助青雕把肚腸里的油吸出來，減輕體重。青雕消化了地鼠的肉，它不能消化麻繩，就會把吸上油的麻繩吐出來。

妮莎留心觀察，到了晚上，青雕伸縮伸縮脖子，果然吐出了那團麻繩。麻繩上浸滿了黃色的油。到了次日，康山依舊蹲在外面編織防鷹網(wǎng)。妮莎走出小木屋往天空上看，看不到有金雕，她回到小木屋抱出青雕放在地上，等著青雕起飛。青雕微微下蹲，飛起，在小木屋的上空盤飛一圈后，才向天空飛升。

妮莎仰望青雕，對著它大喊：“見到可恨的金雕馬上就回來。你是天空中的豹子，你不可能威脅天空中的老虎。”

老青又一次帶著小青狗出來，坐下仰望青雕。青雕在高空中飛了一會兒，又像昨天那樣從天空中俯沖下來，距離地面不足一丈的距離時又想向上拉起，卻又一次失敗摔在地上。老青又沖著青雕汪地叫一聲，站起來帶著小青狗快速回到小木屋的門口，仰望天空。

只見一只金雕從小木屋的后面飛速飛來，康山跑過去攏著青雕的雙翅，把青雕抱起來。見金雕沖得近了，康山蹲下來，但金雕還是撲了下來，在快要撞上防鷹網(wǎng)時，才向一邊側(cè)飛，又升高而去。

妮莎說：“青雕總是往下摔跤，真是糟糕?！?/p>

康山說：“我想這是青雕在練習一個擊敗金雕的招術(shù)。它是只老青雕，自然是聰明的?！?/p>

康山雖然想到青雕為什么一次次這樣飛，但他不認為青雕的那一招能管用。因為受過傷的青雕不可能比金雕飛得快，有可能在青雕沒用出那一招之前就已經(jīng)被金雕在空中抓住了。所以康山只想快一點編好防鷹網(wǎng)捕捉金雕。

在被金雕監(jiān)視之后的幾天里，也是喂青雕“肉包麻繩團”的幾天之后，青雕的體重已經(jīng)減輕了些。青雕在這幾天里只能得到一小會兒的飛行機會，因為只要青雕飛上天空，金雕不一會兒就會出現(xiàn)?？瞪骄透嬖V妮莎在捉到金雕之前，最好不要再叫青雕飛上天了。但是妮莎認為青雕需要在強大敵人的監(jiān)視下練習飛行，這樣效果會比平時要好。而且在這幾天里，妮莎摸索出了金雕出現(xiàn)的規(guī)律。金雕總是在上午，在青雕飛上空中時才能趕來，而且總是一只一只地來，不是大些的雌金雕來，就是小些的雄金雕來，沒見兩只金雕一起來過。

妮莎問康山，康山說：“有可能金雕在養(yǎng)小金雕了，小金雕也快可以飛了。”

妮莎嚇了一跳，說：“上帝，再多幾只金雕我們就更加難辦了，我們要主動進攻?！?/p>

妮莎渴望的進攻是青雕完成的。那是又過了幾天之后，這天上午，青雕被妮莎放飛時顯得格外有精神，在小木屋的上空盤旋，一會兒俯沖，一會兒扶搖直上。妮莎和老青在下面看著都挺興奮。

妮莎說：“青雕不一樣了，”突然她又喊：“快回來，快回來，金雕來了。我的上帝！上帝！打起來了?！?/p>

康山聽妮莎喊得急切，抬頭看去，就見青雕在空中迎著雌金雕飛撲過去。在雌金雕看來，這只重上藍天的青雕見到它沒逃開就是意外，敢撲過來搏斗更是意外。雌金雕看上去并不擔心，側(cè)飛一下就展開了反擊。青雕和雌金雕在天空中翻翻滾滾打得羽毛飄飛，十分激烈。

突然，妮莎大喊一聲：“好！加油！”那是青雕啄中了雌金雕的背部。但青雕的右翅膀上的兩支大翎羽還是被雌金雕啄落，在天空上盤旋飄下。青雕在妮莎的驚叫聲中，鳴叫一聲，甩開雌金雕振翅直上云霄，雌金雕不肯放棄，尾隨青雕追上云霄。此時妮莎已經(jīng)淚流滿面，她擦把淚水又看，青雕和雌金雕在空中飛成小黑點，看不見了。

妮莎喊：“我很痛苦。怎么辦呢？”

康山一言不發(fā)，臉色鐵青，也往天空看。一旁的老青仰望天空汪汪叫，又瞄著天空上的青雕向草坡上飛跑。妮莎擦把淚水再往天空上看，只見青雕以大約300公里的時速俯沖下來，雌金雕以同樣、甚至更快的速度尾隨而下。眼看青雕距離地面只有一丈左右的距離了，妮莎驚叫著捂上了眼睛，耳邊猛聽康山一聲大喊：“好樣的，它做到了！”妮莎再收回手看去，青雕飛出了苦練十幾天的那個俯沖而下又上升的弧線，尾隨而下的雌金雕收不住勢，砰的一聲，一頭撞到草地上。

雌金雕撞在草地上卻沒死，正想翻身站起來，老青就撲住了雌金雕的腹部，一口咬上了它的脖子。但是，雌金雕臨死前蹬出的可以輕松洞穿牛腹、抓斷狼脊骨的雕爪，也抓破了老青的胸腹。老青的嘴咬著金雕的脖子，至死也沒松開。老青用生命為代價報了殺子之仇……

康山撲過來掰開老青的嘴，把老青從金雕的一只翅膀下拽出來，才看到雌金雕的四根雕爪全部抓進老青的胸腹里去了。他心里酸楚，一屁股坐在草叢里，淚水涌了出來。妮莎抱住康山的頭，把他的頭壓在懷里，感受到了他肩部的顫抖。那是他無聲的哭泣。

妮莎說：“我們殺死了一個敵人，陪葬了一個家人。這個結(jié)果不是我們想要的！”她的淚水大串大串涌出來……

這時小青狗跑過來，趴在老青的腦袋邊，一邊舔著老青的臉，一邊悲切切地叫……

康山在后來的幾天里，把編織好的防鷹網(wǎng)用粗麻繩連接起來，掛在屋外小院的上空，就連妮莎花園里的秋千架也遮蓋在防鷹網(wǎng)的下面了。妮莎認為康山防鷹的事已經(jīng)干完了，因為她和小青在白天可以在防鷹網(wǎng)下面活動。但是沒有，康山又把以前用過的幾張小的繩網(wǎng)連接起來，加上木桿制作的邊框，把一根木桿直立起來，像船帆那樣掛在防鷹網(wǎng)的一側(cè)，再連接上繩子。這一切做好了，康山去把雌金雕的尸體從土屋里拖出來，可是康山看著雌金雕的尸體又遲疑了，有些打不定主意是否應該利用雌金雕的尸體引來雄金雕。康山嘆口氣坐下了。

妮莎看著康山，不理解康山為什么遲疑，她說：“我知道你能辦到，那就快點干吧?！?/p>

康山遲疑著說：“我是鷹把式，我不能這樣對待鷹。金雕也是鷹，我應該把這只金雕埋在鷹廟里?！?/p>

妮莎還是不能理解，皺著眉頭說：“想想青狗夫人和兩只小狗吧，我認為你應該干到底?！?/p>

康山站起來，抬頭看蹲在鷹架上的青雕，它已經(jīng)不在鷹架上了，不知什么時候飛走不見了?？瞪较?，這家伙到底還是飛走了?？瞪揭ба溃汛平鸬竦囊恢坏褡壴谝桓容^細的麻繩上，把雌金雕整到了防鷹網(wǎng)上?？瞪匠吨毬槔K，進了小木屋，又用右手拉住另一根繩子，那根繩子連接在像船帆樣子的鷹網(wǎng)上。他在小木屋里坐下來，通過小木屋敞開的窗子往外看。他的左手不時拉一拉細麻繩，使雌金雕在防鷹網(wǎng)上動一動。這是為了讓雄金雕能夠看到雌金雕?？墒牵粋€下午過去了，雄金雕沒來。青雕也沒回來。

次日，康山依舊重復著這個動作。他知道鷹的耐力，如果鷹懷疑什么，它就有足夠的耐力一邊觀察，一邊等下去。那么作為和鷹同科的金雕，是不是也有鷹的耐力呢？憑康山對鷹的了解，他相信一定有的。時間快到中午了，小木屋外面的天空翻上了朵朵擁擠相撞的烏云。

妮莎說：“快下雨了嗎？”

康山擺手叫妮莎閉嘴，他繼續(xù)拉動細麻繩。就在這時，雄金雕突然從烏云中如閃電般俯沖下來。康山眼睛里的寒光急閃，幾乎在雄金雕落在防鷹網(wǎng)上的同時，拉動繩子，那張像船帆樣子的小網(wǎng)扣下來，在雕鳴聲中，把雄金雕扣在網(wǎng)下，活捉了雄金雕。

妮莎飛快地跑出小木屋，驚呼：“它太大了?！?/p>

妮莎說著拎起一根木棒就捅雄金雕的肚子?？墒牵嗦榫幙椀木W(wǎng)畢竟不如成熟的麻編織的網(wǎng)結(jié)實，雄金雕用雕喙雕爪連拉帶扯很快撕開了防鷹網(wǎng)，撲啦啦摔落在妮莎的腳前?？瞪浇幸宦?，撲過去推開妮莎，他的腰部被往上撲的金雕用翅膀的翅骨——翅膀上拐彎凸出的那個像人手肘的地方——頂了一下，康山一下子向前摔出去。

但此時雄金雕也蒙了，因為只要是猛禽，一旦被攻擊者擊中落到地上，它的兇猛和膽氣就幾盡消失，那時它想的只剩下一件事：逃，逃到天上去。

這只雄金雕就是這樣。無意中展翅撞倒康山，它歪斜著身子，敞開雕爪跑兩步，下蹲起飛，剛一沖起，又一頭撞在鷹架的橫桿上，翻個身，摔下來，再次跳起，起飛騰空而去。妮莎再次出擊的那一棒雖然打中了雄金雕的背部，但沒用。雄金雕鳴叫著逃上天空，又掉頭飛回來，在防鷹網(wǎng)上空盤旋，盯著雌金雕發(fā)出聲聲悲鳴，卻不敢再次撲下來?？耧L吹起，它還在天空中盤旋不肯離去，最后在降下的雨霧中，向帽兒崖的方向飛去。

妮莎說：“我想我錯了。我不該叫你利用敵人的尸體引誘敵人。那不是我們可以做的。那只金雕真的很傷心，這不是我們想看到的?！?/p>

康山說：“是的，咱們不應該這么干?！?/p>

康山拐著腰，在妮莎的幫助下，從防鷹網(wǎng)上拉下雌金雕的尸體，冒雨把它埋在了山坡上，和老青做了伴。兩個人踩著滿鞋濕泥，像落湯雞那樣回到小木屋。換濕衣服時，妮莎看康山表情痛苦，才想起康山推開自己的事，連忙查看康山的傷勢，康山的腰眼上已經(jīng)腫起烏黑的一塊。

妮莎抬手摁一下那個腫塊，突然笑了，說：“這是金雕的翅膀撞出的傷？上帝！哈！你的骨頭是泥做的嗎？”

康山愣一下，看著妮莎笑瞇瞇的藍眼睛，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青雕是在幾天后的下午飛回來的，落在小木屋前的鷹架上，不聲不響地整理右翅膀上的羽毛。妮莎在小木屋里看見青雕，驚叫一聲，跳起來跑出去看。那時康山的傷差不多養(yǎng)好了，正在小木屋后面的高粱地里忙碌。

妮莎看到青雕的樣子有些狼狽，就把它抱下來放地上仔細查看，說：“你少了好多羽毛。你飛出去都干了什么？你一個幫手也沒有，你打得過大金雕嗎？你變瘦了?！?/p>

青雕歪著腦袋，轉(zhuǎn)動金黃色的眼睛看著妮莎，神態(tài)嚴肅之極。妮莎攏著青雕的翅膀，從腹部抱起，把青雕抱進屋里，叫它站在小鷹架上。又從一只小壇子里抓出一只胖胖的地鼠，扒了皮喂了青雕。

妮莎站起來和青雕比身高，說：“金雕比我的一半要高，它是我見到的最大的鷹，力氣也最大。它用翅膀打傷了泥做的康山先生。你也很高，和大公雞差不多。讓我來看看你有多重?！?/p>

妮莎取出鷹秤，把青雕抱到鷹秤上，看青雕有多重。走進小木屋的康山在妮莎身后說：“我早稱過了，它有五斤一兩重。”

妮莎說：“是的，你是對的。它現(xiàn)在只有四斤一兩重，它輕得太多了，還受了傷?！?/p>

康山說：“這家伙可能和金雕又打架了。這很正常，這也是這家伙回來的原因。這家伙被咱們喂習慣了，它發(fā)覺被咱們喂養(yǎng)挺舒服才留戀咱們，才回來的?！?/p>

妮莎興奮地說：“那真是太好了，我們家又多了一個成員?！?/p>

康山說：“但我告訴你，這家伙住幾天，體力恢復了還會走，它會慢慢地恢復以前的那種生活，然后它就不會回來了。那只金雕已經(jīng)不能威脅它了。”

妮莎笑著想說什么，小青突然汪汪叫著從門外一頭沖進來，又一下掉過頭，沖著門外的天空狂叫。透過小木屋的窗子，康山和妮莎都看到那只雄金雕正蹲在大柳樹上，直勾勾地盯著小木屋。

妮莎說：“我們和金雕的戰(zhàn)爭還沒結(jié)束?！?/p>

接下來的幾天，青雕比較老實，每天天一亮就從小木屋的窗子飛出，站在外面的鷹架上，盯著天空。有時雄金雕會飛來，蹲在大柳樹上，但是它不沖過來，因為害怕那面曾經(jīng)捉到它的網(wǎng)。這兩個對手就隔空相望，好像都在等待下一次交鋒。有時雄金雕不來，青雕就盯著天空出神。

妮莎默默觀察著這一切，以為青雕不會再飛走了?？墒怯诌^了幾天，青雕在鷹架上蹲到中午，突然振翅離去。妮莎沖出小木屋，看著青雕快速向遠處飛去，就喊康山：“喂，它又飛走了?！?/p>

康山在小木屋里沒吱聲……

青雕再次飛回來的時候，康山?jīng)]在家，捕捉野鴿子去了?？瞪阶揭傍澴邮菫榱笋Z養(yǎng)餌鴿，然后捕捉鷹。青雕剛剛站到鷹架上，小青就發(fā)現(xiàn)了，從小木屋里跑到鷹架下，揚起腦袋望著青雕汪汪叫。青雕的一只雕爪里捉了一只長著灰黑色羽毛的幼鳥，它正在撕吃這只幼鳥。這只幼鳥看上去比青雕還大。

妮莎聽了小青的叫聲出來看，認出青雕捉來的這只大個頭的幼鳥并不是別的鳥，像是只雕。妮莎打個哆嗦問：“你在吃什么？它是什么？你不要告訴我它是金雕，小金雕?！?/p>

可是妮莎心里知道她這次猜對了，青雕吃的正是一只小金雕，是那對金雕的孩子。妮莎不可能知道，青雕算計出金雕的孩子快可以飛了，它才千方百計等到時機，在雄金雕離開打食時，飛去帽兒崖啄死一只小金雕，并帶走了它的尸體。她還不可能知道，青雕很聰明，懂得雄金雕懼怕這里的網(wǎng)，所以它才會在給予雄金雕沉重的打擊后，回到這里。另外，青雕冒險襲擊金雕巢穴最主要的原因是恐懼，它懼怕金雕成了群稱霸這一帶的天空，就沒有它的立爪之地了。

妮莎嘆口氣，說：“我不喜歡你了。你干了金雕干的事。”

妮莎坐在秋千上一直在想這件事，看到康山從白樺林小路上走回來，跑過去告訴康山青雕干的事。

康山說：“這沒什么，金雕毀了青雕的家，青雕只要有一口氣也要毀了金雕的家。這才公平?！?/p>

妮莎說：“我明白了，你是對的?！?/p>

康山說：“看，我捉了兩只灰鴿子。到了草開堂的日子，我們?nèi)ゲ耳?，馴鷹獵天鵝。我要從天鵝的嗉子里取到好的、大的珍珠給你做條珍珠項鏈，在你過生日那天送給你?！?/p>

妮莎說：“好的，我期待著?！?/p>

妮莎抱著康山的手臂，一起往回走?？瞪酵蝗宦牭娇罩杏酗w動的聲音?？瞪桨咽掷锏您椆兆优e在空中，在妮莎頭頂上舞動，大喊：“別怕，你小心。”

妮莎抬頭，看見雄金雕已經(jīng)撲到頭頂上，被鷹拐子舞動的影子驚了，急忙升空，在兩個人頭頂上空盤旋。

康山喊：“走，不怕！”

康山和妮莎盯著空中的雄金雕，慢慢退著，直到退進小木屋前的防鷹網(wǎng)下，雄金雕才升空而起，落到大柳樹頂上，又一個振翅下沖，直接撲向蹲在鷹架上的青雕。

青雕似乎知道雄金雕是來拼命的，此刻它才不會撲上去和雄金雕拼命呢！它太熟悉這里了，它一展翅飛下鷹架，從防鷹網(wǎng)的下面飛過，一頭飛進小木屋，站在了小鷹架上。

雄金雕落到鷹架下面的地上，收攏翅膀垂下腦袋，用喙碰碰被青雕丟在地上的小金雕，小金雕已經(jīng)被青雕吃了一部分。雄金雕叼起小金雕的尸體掉頭飛走了。

妮莎說：“金雕它傷心嗎？”

康山說：“我想是的?！?/p>

幾天之后，康山就將兩只餌鴿馴得聽話了。那幾天，青雕沒回來過，那只雄金雕也沒再來過。好像雄金雕和青雕都遠離了這里。這里的天空變得和以前一樣了。這樣的日子平靜地流逝著，那時小青的肩高已經(jīng)長到一尺半，可以保護妮莎了。深秋來臨了。這是康山每年最盼望的季節(jié)。每天，康山都站在小木屋的外面看，等待鷹的到來?？瞪娇偸菍δ萆f：“馬上就是草開堂，鷹快來了。我可以狩獵，你就要吃到大雁的肉了?！?/p>

妮莎總說：“是的，我也盼望早點看到鷹們，它們是從俄羅斯的北海飛來的，能帶來我家鄉(xiāng)的氣息，還能幫我們捕捉到從我家鄉(xiāng)飛來的大雁……”

一場寒冷的霜降，東北大地也就進入了草開堂的時節(jié)。

康山看著枯黃的大地說：“好了，草開堂了。我需要離開幾天。你自己在家要小心，小青就留給你吧?！?/p>

妮莎說：“我早就知道你要離開幾天，已經(jīng)給你準備好了皮毛衣褲，也準備好了我的皮毛衣褲。我們一起去，你別想丟下我和青狗小姐?！?/p>

康山抓抓頭皮，有點急了，說：“我是去捉鷹，我要悄悄地蹲在鷹窩棚里。你和小青怎么能去？你們?nèi)滩蛔⌒宰右粍右唤喧椌团芰?，我還捉個屁鷹?！?/p>

妮莎見康山這次有些發(fā)急，就說：“放心吧，青狗小姐和我說好了，我們都聽你的，保證悄悄地待著，保證一動不動，保證吵不到你要捉的鷹。”

康山說：“行！就這么著吧?！?/p>

康山帶著妮莎和小青穿過幾條溝岔、樹林，來到滾兔子嶺下，開始往嶺上爬?？瞪焦室獠蝗椭萆?，想叫總是坐在秋千架上看日出、觀夕陽的妮莎知難而退。可是妮莎此時卻和康山是一樣的心理，并不要康山幫助，累了就說：“青狗小姐，我們要加把勁。不能叫好先生找到借口趕我們回去?！?/p>

妮莎氣喘如牛地爬上滾兔子嶺，康山已經(jīng)坐在嶺上面了?？吹侥萆郎蠋X，他說：“還行，你辦到了。這么陡峭的嶺你能爬上來你真牛。你張大嘴巴坐著好好喘會兒吧?！?/p>

妮莎喘息著坐在草地上說：“是的，你是對的。你看到了，我是爬上來了?？晌以谙?，我一會兒怎么下去，往下滾嗎？那誰在下面接住我呢？”

康山哈哈笑了起來。

接下來就是查看蹲人住人用的鷹窩棚。去年的那個鷹窩棚現(xiàn)在幾乎不用整理就能蹲人。至于搭設鷹窩棚，首先要選好適合的位置，觀察視線好，又能和四周環(huán)境融為一體。這樣上空飛來的鷹看不出有人為的事物，才會沖下來捕捉餌鴿，才有可能被鷹把式捉住。

康山叫妮莎和小青鉆進鷹窩棚，在里面待著別動?？瞪桨巡耳椌W(wǎng)支好，把一只餌鴿固定在鷹拐子的絆爪繩上，又抓一把高粱粒丟在地上叫餌鴿吃。

做好這一切后，康山拉著繩子鉆進鷹窩棚，說：“咱看著吧。其實你來也挺好，可以和我在晚上回不去時說說話，但你現(xiàn)在不能說話不能動?！?/p>

妮莎似乎生氣了，抱著小青在玩小青的耳朵。一時間，妮莎和康山?jīng)]話說了?？瞪讲诲e眼珠地看著外面的餌鴿，看是否有鷹出現(xiàn)。有時那只餌鴿趴下不動了，康山就拽拽連接鷹拐子的細繩，叫餌鴿動起來，只有使餌鴿動起來，天空上飛過的鷹才能發(fā)現(xiàn)餌鴿俯沖下來。時間一點點地過去，鷹窩棚外面的嶺上發(fā)出了金子般的光，那是中午了。

妮莎問：“今天捉不到鷹怎么辦呢？我們回去嗎？”

康山說：“那可不行，咱們不能回去。那就等明天再捉。捉到三四只鷹才能回去。”

妮莎想一想，嘆口氣，說：“捉鷹可太遭罪了。沒有我陪你，你一個人可怎么辦呢？”

康山突然噓了一聲，叫妮莎不要出聲，盯著看餌鴿。妮莎也看餌鴿，看到餌鴿的脖子突然變細變長，伸長脖子直直地盯著天空。天空上很藍，沒有一片云朵。突然，餌鴿咕咕叫著縮緊了脖子，蓬松了羽毛，往一邊跳。一只鷹從空中嗖一下俯沖下來，像在空中劃過的一條弧線。這只鷹卻沒直接撲擊嚇得縮成團的餌鴿，而是落在鷹網(wǎng)的外面，往鷹窩棚那里看，很冷靜的樣子?？瞪蕉⒅@只青色羽毛的鷹，青鷹昂頭注視鷹窩棚良久，才往鴿子那里走一步?？瞪郊恿?，心想再靠近點就捉住你了?？墒沁@只青色的鷹突然往天空上看看，在妮莎眨了下眼睛的工夫，就振翅飛去了，瞬息間就飛遠了。

妮莎的目光追著青鷹的身影，說：“就差一點，是這樣嗎？”

康山正暗自嘆氣，餌鴿在鷹拐子旁邊撲騰起來?？瞪綄ぢ暱慈?，一只金雕俯沖下來，探出一只利爪就抓住了餌鴿。幾乎同時，康山拉動繩子，捕鷹網(wǎng)撲下來，扣住了金雕。

妮莎喊：“捉住個大只的?！焙巴晁扔诳瞪酵椄C棚外面爬，剛站起來，看見金雕已經(jīng)撕碎了捕鷹網(wǎng)，沖天飛去。妮莎趕過去，看到被金雕抓得血肉模糊的餌鴿，對趕過來的康山說：“是它，那只雄金雕。我們的捕鷹網(wǎng)太糟糕了?！?/p>

康山點點頭，嘆口氣。小青過去嗅嗅死去的餌鴿，揚頭沖著雄金雕的身影狂叫，但它的叫聲太嫩了。接著，小青又做了一件古怪的事，它挖了個小土坑把餌鴿叼進坑里用爪子扒土埋了。

康山說：“這小家伙和它媽媽小時候一樣，干了同一件事?！?/p>

康山不再遲疑，收拾了東西，說：“走吧，明天咱們再來。”

妮莎看著滾兔子嶺的陡坡，腳就嚇軟了，說：“我若真的滾下去你能接住我嗎？”

康山說：“我不是薩滿，沒有法術(shù)，我接不住你。再說咱們回家不用直接下嶺。咱們走另一邊，走山谷鉆林子回去。我擔心金雕還會襲擊咱們?！?/p>

妮莎說：“你是對的。那只金雕瘋了?！?/p>

康山把捕鷹網(wǎng)綁在棒子上支撐得像柄小雨傘那樣，叫妮莎扛在肩上當防鷹網(wǎng)用。再用繩子拴了小青牽著，背了其余的東西，提著那根鷹拐子走在前面。兩人從滾兔子嶺的后面鉆進雜樹林。從雜樹林里走出來，就走進生長著低矮灌木和草叢的山谷里了。山谷里沒有高大的樹木遮掩，容易被金雕襲擊。而雄金雕果然從山谷上空飛過來，俯瞰著地上行走的兩個人和一條狗，只是一直沒機會沖下去捕捉仇人。雄金雕往太陽光里飛，那樣地上的人看它時就會被陽光晃花了眼睛，不容易看到它。雄金雕盯著頭頂上沒有防護的康山，也在盼望小狗不要總是走在那個人的腳邊，能跑遠一點……

康山和妮莎帶著小青從山谷里走出低處的雜樹林后，就進入濕地的邊緣。濕地和佟佳江畔的野鴨湖就是康山每個初冬捕捉大雁和野鴨的地方。康山在草坡上停下，回身抬頭，手搭涼棚瞇著眼睛往天上看，在刺目的陽光里，看到一個靜止不動的黑點。

康山說：“金雕還在盯著我們，咱們?nèi)齻€靠近些，找高的樹，在樹影里走?！?/p>

妮莎說：“這只金雕能把我抓起來帶走嗎？”

康山說：“這種金雕是最兇猛的雕，但不是最大的雕，大漠草原上的黑雕是最大的雕，抓個人上天不在話下。但這家伙也許也能辦到。你想叫金雕抓著在天上飄一圈嗎？”

妮莎說：“好啊，那就不知道誰會傷心了。”

康山說：“咱不給那家伙機會，傷心可不好玩兒。”

康山這樣說著，努力用眼睛、耳朵，不時觀察雄金雕。在快進入柞樹林時，康山說：“這家伙飛下來了。咱們靠一起慢慢走。”

說著康山和妮莎靠近了，那只雄金雕看沒機會襲擊，也不冒險，在空中側(cè)飛，落到一塊凸起的青石上，看著康山和妮莎帶著汪汪叫的小狗進了柞樹林。雄金雕在青石上又一次下蹲展翅，向柞樹林上空飛去，繼續(xù)盯著它認定的仇人。

妮莎說：“好先生，我又渴又累又餓?！?/p>

康山說：“想想你烤的大河魚吧，再過不到一個時辰咱們就到家了，現(xiàn)在還要加把勁。”

妮莎嘆口氣，說：“我今天準備的食物太少了?！?/p>

小青突然對著天上叫起來——雄金雕又在空中出現(xiàn)了，卻不是打算襲擊康山和妮莎，而是突然下降，從樹梢上往野鴨湖那邊飛。

康山從妮莎手上取過防鷹網(wǎng)，叫妮莎牽著小青，引著妮莎來到濕地的里面。小青又盯著前面的湖邊的上空汪汪叫起來。湖邊的一棵大榆樹上，蹲著那只金喙、金頸、金爪，黑背、黑腹、黑翅，長著深棕色大翎羽的雄金雕。雄金雕的腦袋微微歪視著盯著野鴨湖對面的荒草坡，并未看康山他們?？瞪胶湍萆部聪蛞傍喓哆叺哪敲婊牟萜拢嚯x很遠，只能看到荒草坡下面的湖里有起落的飛禽。

康山說：“野鴨湖里來了群野鴨和天鵝，它們要住一段日子，也會打幾天架。過幾天我?guī)憧刺禊Z打架的樣子，你會笑的。”

妮莎說：“是的，我看到了，小的是野鴨，大的是天鵝。趁現(xiàn)在金雕在休息，我們要逃回家吃大烤魚?！?/p>

康山突然說：“不對頭，那邊是一只大鷹在追一只大天鵝?！?/p>

妮莎仔細地又看了看，說：“我的大大的漂亮的藍眼睛比不上你的細小的黑眼睛嗎？可是我真的看不清你說的。真有丑陋的山鷹在追漂亮的大天鵝嗎？”

康山不回答，抬腿就向前跑。妮莎和小青跟著追過去。跑近了些，那追逐的雙方飛進野鴨湖中心地帶，離他們更近了。妮莎也看清了，是她的青雕在追捕一只大天鵝。

那只大天鵝像朵潔白的云朵，把脖子伸得長長的，像一支拖著大尾巴的飛矛，努力飛行。青雕緊追在后，隨著大天鵝拐彎而拐彎，隨著大天鵝升降而升降，隨著大天鵝飄右飄左而飄右飄左，像有一條眼不見的線連接著大天鵝和青雕一起向前飛沖一樣。

蹲在大榆樹上的雄金雕看準了時機，在樹上飛起，貼著地面飛出一道美麗的弧形，飛到大天鵝前方，又高飛，猛然迎著大天鵝的頭部快速飛撲過去。

大天鵝看到雄金雕迎頭撲過來，并沒亂了章法，猛地下沖，向水面上撲去。它伸長脖子，扇著大翅膀，張開龐大的腳蹼，在沖落水面的瞬間，跨動大腳，在水面上噼啪地踏波奔跑。跑出幾丈遠，又一展翅，沖天而起，向野鴨湖另一邊飛去。它終于因為雄金雕的介入而死里逃生。因為雄金雕的目標根本不是它，而是追捕它的青雕。

緊追在大天鵝身后的青雕，在大天鵝沖下水面之前就看見雄金雕了。青雕向上飛去，想躲開雄金雕，卻被雄金雕早一步當空截住。青雕無法避開，只好迎著雄金雕沖來之勢撲去。青雕和雄金雕在空中砰一聲相撞，青雕的右翅膀撞上雄金雕的左翅膀，再一次因撞擊而折斷，青雕被撞得向后翻身。雄金雕金色的雕爪剎那間抓進了青雕向上翻白的胸膛上。青雕鳴叫一聲，伸長脖子鐵喙啄出，啄瞎了雄金雕的一只眼睛。

康山的喊聲帶出了哭音：“青雕，拼?。∑戳?！”

雄金雕也是一聲鳴叫，猛啄青雕的腦袋。青雕脖子上中喙羽毛飄飛，一只眼睛又中雄金雕一啄，也瞎了。青雕又一聲鳴叫，扇動另一只翅膀助力，奮力回啄，雄金雕的脖子上同樣羽毛四下飄飛。但是它抓著青雕的胸膛不放，青雕的鷹爪不及雄金雕的雕爪長、大，又被雄金雕推開距離，抓不到雄金雕的胸腹部，但也抓上了雄金雕的腿部，不再放開。妮莎看到這里，終于捂著嘴巴哭出聲了?？瞪絼t是急得跺腳。

青雕被雄金雕抓著向天空上飛去，臨死前那一喙啄中雄金雕的頭部，雄金雕的另一只眼睛也瞎掉了。它眼睛瞎掉，全然沒了方向感，也失去了兇猛之氣。又甩不掉抓牢它腳爪的青雕，便在天空中打轉(zhuǎn)，轉(zhuǎn)著轉(zhuǎn)著突然一頭撲飛下來，沖進了水里。但它的腳爪不像野鴨、大雁、天鵝那樣生有腳蹼，不可能像它們那樣分水而行。它扇著翅膀撲打水面掙扎。無奈的是，它的羽毛不能避水只會吸水，吸足水的羽毛會變得越發(fā)沉重。何況它的雕爪還被青雕抓牢不放，而青雕浸在水里，更加重了它的負擔，也加速了它的死亡。而且它的身邊不一會兒便圍上了一群大天鵝。大天鵝的外圈圍上一大群嘎嘎亂叫的野鴨。要知道大天鵝不光漂亮，而且非常好斗。它們是不怕落進水里的金雕的。有一只勇敢的大天鵝，也許就是被青雕追捕又逃生的那只大天鵝，它首先游過去，探喙過去弓下脖子，一喙拔下雄金雕翅膀上的一根深棕色的大翎羽。

雄金雕吃痛撲騰了一下，在水面上游出個半圈。那只大天鵝跟著游個半圈，瞄著雄金雕的那只翅膀，又一喙拔下一根深棕色的大翎羽。雄金雕再撲騰一下翅膀，在水面上再轉(zhuǎn)個半圈。那只大天鵝似乎認準了雄金雕的那只翅膀，再游過去，還去拔雄金雕翅膀上的深棕色大翎羽。其他的大天鵝看到這只天上的霸王此時如此不堪一擊，叫著圍上去，你一喙我一喙開始攻擊。雄金雕拼命撲騰著，隨著一根根羽毛的離體而去，雄金雕沉進了野鴨湖，只留下許多黑色的和深棕色的大翎羽漂浮在水面上……

康山和妮莎還有小青，已經(jīng)站在野鴨湖的岸邊上，康山嘆息著，擦去眼睛里涌出的淚水，說：“青雕的仇報得挺干凈。”

妮莎已經(jīng)哭紅了眼圈，點點頭，說：“沒有東西在天空上威脅我們了。我們一家還是三個成員。”

兩個人一條狗掉頭往回家的路上走去了……■

發(fā)稿/趙菱 tianxie101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