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衛(wèi)華

旅游兩件事：一看歷史文化，二看自然景觀。

古韻豐厚、景象奇絕的承德，無疑是旅游的極佳去處。很早，我就對這塊神奇的土地心向往之，幾次來承德，避暑山莊都是必游之地。只可惜公務在身，每次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真正的走馬觀花。偌大山莊，只留下浮光掠影的散亂印象，根本無暇細品其藝術蘊味與文化內涵。直到今年，這遺憾才得以化解——承德舉辦旅游文化節(jié)，我有幸應邀出席。這下，以一個游人的身份，從從容容地觀景賞物，睹物思人，眼望美妙絕侖的園林山水，發(fā)懷古之悠情，真是一件難得的快事！

九月的承德陽光明媚，和風怡人，天空水洗過一般瓦藍清澈，空氣過濾過一般清爽新鮮。這樣的環(huán)境，這樣的天氣，讓身處皇家最大園林之內的我，身心愉悅。從麗正門進入山莊之后，我便沿著當年皇族們曾經無數次留下腳印的林中小道，開始了對每一處文化遺存的興致勃勃的探訪。

不必以我的拙筆贅述避暑山莊的景物之美，氣象之雄。只說出山莊的創(chuàng)意規(guī)劃，出自開疆拓土、文治武功的康熙之手，你就能想象出它的氣魄與精妙。這座中國古典造園藝術的巔峰之作，稱得上是一個時代的象征，它蘊含著帝王思想、名匠智慧，凝結著中國歷史上重要的政治情結和一代大師宗匠巧奪天工的技藝與才能。隨著游覽的足跡，你會越來越被遍及山莊內外那無處不在的豐厚文化底蘊，飽滿歷史內涵，絕勝園林藝術所征服，并由此浮想聯翩，生發(fā)出對歷史事件與人物的由衷感慨。

遙想三百年前，避暑山莊建成之初，康熙、雍正、乾隆，祖孫三代帝王何等顯耀？那時的綜合國力之強，以及大一統(tǒng)的中國版圖之廣闊，都開創(chuàng)了大清國的黃金時代。國盛則人和，避暑山莊一度成為氣勢磅礴的各民族文化集群之地。民族融合，又大大提升了山莊的形象價值，使這兒的山石草木，亭榭樓閣等等，因此憑添了輝煌閃耀的金色光芒。

然而，歷史不光有頌歌，也有悲劇?？登螅迨业凝埫}，再沒出現光耀史冊的人物。內憂外患，使帝王來此消夏的心情黯淡了不少，避暑山莊的毫光也因此逐漸減退。這兒的龍榻之上，先后駕崩了兩位病懨懨的皇帝。其中乾隆的兒子嘉慶，1860年在這兒簽下喪權辱國的《中英條約》后，次年便一命鳴呼。咸豐皇帝也如此，《北京條約》的簽署，不僅使國家蒙難，也讓這位不走運的國君羞恥難當，不久便命歸黃泉。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現象：開國之君盡管命途多舛，歷經挫折與磨難，身體卻強健，壽命也很長?？滴跚。荚邶埼簧习殉至税雮€多世紀?？伤暮笕四?？坐擁江山，既不需要沙場征戰(zhàn)，又不為國計民生勞心費神，卻一個比著一個命短：三十歲的咸豐駕崩之后，他的兒子同治只活了不到十九歲，緊接著的光緒三十七歲，最后一個溥儀還不錯，六十一歲，但熟悉這段歷史的人都知道，末代皇帝如果不是解放后得到勞動鍛煉，那一把瘦骨頭，恐怕能捱過五十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

看來，征戰(zhàn)有征戰(zhàn)的累，案頭有案頭的累，閑逸也有閑逸的累。肉蒲團對于一個男人的折損，并不亞于浴血的疆場和堆積如山的奏折。美麗的避暑山莊，既可以讓鞍馬勞頓的君主得到休養(yǎng)生息，也容易使在歌舞升平中長大的龍子龍孫們意志消沉，溺于酒色，在無所事事中耗盡生命活力。對此，避暑山莊的山山水水，便是最直接的見證者。

我們可以這樣推測，當初康熙皇帝決定修建避暑山莊，其動機，固然有政治軍事等方面的諸多考慮，但其本意，肯定是為了家天下的長治久安，肯定是想為其后代兒孫留下一個理想的度夏別墅，供他們陶冶性情，養(yǎng)精蓄銳，以強健之體魄，保大清江山萬年穩(wěn)固。為此，先帝們還言傳身教，用心良苦地在北邊壩上木蘭圍場建皇家獵苑，每年集中數萬兵馬，由皇帝親自帶隊，進行名為游獵實為練兵的大型圍捕活動?？滴醣救嗽谖黄陂g，就去過四十八次，經他一人之手射殺的虎、豹、熊以及野豬等等，都不下兩位數，野兔更是曾經一天就射殺過三百余只。從這些，也可以看出清朝皇帝對龍子龍孫的訓教是非常重視的，是身體力行的。只可惜效果好象并不佳，龍子龍孫們對先輩的表率行為肯定由衷欽服卻不愿意仿效，花天酒地花紅柳綠似乎比草原沙灘中騰起的風塵血腥，更顯舒愜，更有誘惑，更能擄住一顆顆年輕躁動的心。

于是，祖訓歸祖訓，滿清后來的皇帝們，并不真拿祖宗的教誨當回事。內心的萎頓，決定了當政的無所作為，大清國江河日下，走向衰亡，也便成了不可逆轉的宿命。

一代英武之君康熙，絕不會料到，他耗心費神、傾力建造的皇家別墅，僅僅二百年后，就隨著江山易主而物是人非。如今，家天下成了人民的天下，山莊成了大眾的花園。當年的皇家別墅，如今變成八方來客消閑旅游的絕佳之地，南來北往的人們，都可以在這兒自由進出，游山玩水，觀景賞物?；始疫z產為普天下民眾所共有，這真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我想，如果康熙地下有知，肯定會唏噓感嘆：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不過，從歷史唯物主義觀點看，我們還是應該給創(chuàng)建避暑山莊的行為打一個高分。動機是一回事，其派生出的客觀意義，足以讓我們對康熙這位稱得上歷史偉人的封建帝王，心生敬仰之心和感激之情。沒有他，就不會有這份寶貴的遺產，不會留下這么多承載歷史信息的珍貴文物。聯想到北京的另一處皇家園林頤和園，據說是當年慈禧太后扣下北洋水師買軍艦的銀子所修建，如今與避暑山莊一樣，成了舉世矚目的旅游景點。試想假如當年那些銀子沒建頤和園，而是買了軍艦參加甲午海戰(zhàn)，誰又能保證在當年迂腐的統(tǒng)治下，銀子換來的鐵船不會在失敗中沉入滔滔東海？

這就是歷史。

走出避暑山莊，我忽然想起一首詩，詩的作者是羅馬尼亞人索雷斯庫，題目就叫《歷史》：

滿載錯誤的列車/朝我們駛來/我們根本無暇查驗/只忙著卸貨/和簽收到條。

陽光正好。出得麗正門，承德市的大街上彩旗飄揚，鑼鼓喧天。正值旅游文化節(jié)開辦之時，熙熙攘攘的人流正向山莊涌來，無論男女，無論老少，臉上都洋溢著節(jié)日喜氣，都與我一樣，懷著好奇而來，帶著滿足歸去。于是，我也受了感染，決定忘掉歷史，忘掉康熙，更忘掉那兩個倒霉的短命皇帝。只盡情享受這美好的時光。一甩頭，忽然發(fā)現城門樓匾額上的御筆“麗正門”三字，嫵媚婀娜，煞是好看?！胞悺笔欠斌w，上邊一個廣字，如女人發(fā)型，中間麗字，兩點就如同兩只大眼睛，下邊一個鹿字，怎么看怎么像兩條彎曲的秀腿。好一個跪姿迎客的美人！

避暑山莊，承德的驕傲，在這兒旅游，您肯定收獲頗豐。因為，這座由中華優(yōu)秀兒女用心血和汗水凝成的神奇宮苑，能激發(fā)出您最旺盛的觀賞欲望，讓您用自己的眼睛發(fā)現歷史，用心靈感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