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少言
畫蝶
再穿過一條逼仄的小巷,走過一條大約一米寬的田埂,那條小河就在跟前了,他曾長時間在那兒靜靜地躺著;小河的岸邊長滿了各種各樣芬芳怡人的花,斑斕的蝴蝶飛舞在花叢中,一只渾身粉紅色、強壯卻輕盈的蝴蝶舔了下這朵花又飛往了另外的;坐在前桌的女同學米小米,穿著件長滿花朵的裙子,風一吹,裙子上的花朵成了飛舞的蝴蝶。如果手輕輕撫過米小米的裙擺,她的裙擺是否會和手撫過蝴蝶的翅膀一樣,抖落出些許滑嫩的粉狀物?如果更有幸,手滑過她的胳膊(她裸露的胳膊擋住了視線,扭曲了老師講課的聲波)那種感覺又是怎樣?十六歲的少年劉少少剛行走到小巷的入口,想到這,他臉紅了起來,兩側的嘴角微微往后拉,肌肉像線一樣把下唇下面那只粉紅色的蝴蝶拉動了,似乎那蝴蝶正在舒展開翅膀,準備飛舞,他笑了。
劉少少下唇的那只蝴蝶,原本是由如芝麻樣的黑色斑點組合而成的,同學們時常嘲笑他吃了麻團忘了抹嘴。今天是星期六,整個上午他對著鏡子,手一次又一次摩擦下唇的那只蝴蝶,可那可惡的蝴蝶怎么趕也趕不走。不過那時他還沒意識到那黑色斑點組成了一只蝴蝶的形狀,他只是希望唇下的斑點不過是麻團上的芝麻,輕輕一抹就能去掉。他又一次陷入沮喪,更確切地說是絕望了。他躺在床上,用被單蒙住自己的頭,淚水洶涌而出。他站了起來走向窗戶邊,臉上一道道的淚痕像極了螞蟻在暴雨來臨時,搬家爬過松軟泥土所形成的溝壑。窗外,陽光好極了。陽光大塊或是零碎地鑲貼在暗色的瓦面上,墨綠的樹葉上,黑色的柏油路上,五顏六色的花朵上。陽光打亮了它們,讓它們生動、活潑起來。他拿起放在桌上的剪刀,用剪刀尖刺了刺唇的下方,然后又刺了刺左手的動脈處,鉆心的疼痛迫使他停止了繼續(xù)用力。他放下剪刀,拿起鏡子,看了下鏡子里的自己,又放低鏡子,看下窗外,如此反復。一只粉紅色的蝴蝶撞上了窗戶的玻璃,蝴蝶時而貼上玻璃時而分離開來,一次又一次試圖穿過不可能穿過的透明玻璃。劉少少目不轉睛地盯著蝴蝶,蝴蝶卻對玻璃另外一邊的劉少少視而不見,它只顧著看似光明卻不可逾越的屏障。那倔強的蝴蝶加劇了劉少少內心的悲涼和無奈,也就在那剎那間,他發(fā)覺他唇下胎記的形狀挺像蝴蝶,只不過胎記是可惡的難看的黑色,而那蝴蝶是漂亮的粉紅色。他心想:或許顏色會改變事物的本質,如果讓唇下的那只黑色的蝴蝶也變成好看的粉紅色,又會怎樣呢?
劉少少打開顏料盒,在調色板上調色,他一次又一次把調好的顏料倒進垃圾桶。調出了一種比較滿意的粉紅色后,他對著鏡子用畫筆小心翼翼地依據(jù)著胎記原有的形狀畫蝴蝶。一次次擦拭又一次次重新畫上,當他畫好蝴蝶時,身旁的地板上已堆了一大堆被粉紅顏料浸透的衛(wèi)生紙。他的嘴唇下。落了一只粉紅的漂亮蝴蝶,只要它舒展開翅膀,就可以飛舞。劉少少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滿意地笑了,那真是只漂亮迷人的蝴蝶。他急忙跑到窗戶口,想比較下是他唇下的這只蝴蝶漂亮,還是那試圖逾越透明玻璃的蝴蝶漂亮。然而蝴蝶已不見蹤影了,它逾越了透明的玻璃嗎?劉少少有些失望,不過他想,可以在另外一個地方找到蝴蝶——在小河那邊。
小巷
劉少少用手捂住下唇的蝴蝶,直到忐忑不安地走到小巷口,才放開手。陽光斜照著他唇下的蝴蝶,蝴蝶閃閃亮亮,仿佛在煽動著翅膀。由兩側斑駁的高墻所形成的小巷,是通往田地的路,很少有人經過。背陽的那側墻稀疏地長著青苔,墻壁濕漉漉的,磚與磚之間的界限都模糊了,向陽的那側墻下零星地生長著長長的綠色野草,墻上則有整塊整塊的霜白色,如同落滿了霜。那長在墻壁上的霜狀物可是好東西,把它刮下來,混上一定量的木炭粉,再將混合物裝在用自行車鏈條做成的手槍里,發(fā)出的聲音比爆竹要響亮一百倍。他上小學時,就為自己做了一把鏈條手槍,每當周末時,就滿世界找年代久遠的墻,因為那霜狀物只長在年代久遠的墻壁上。
小巷像一條正在爬行的蛇,彎彎曲曲。
往常,劉少少感覺行走在小巷里就像走在蛇的腸子里,狹窄,潮濕,血腥;然而今天它是流暢的,溫潤的,散發(fā)著迷人氣息的。特意戴了太陽帽和太陽鏡的劉少少,已是哼著歌,腳步如蜻蜓掠過水面般輕盈。劉少少沒想到的是,他剛轉過一個弧線的彎,就看見四五個七八歲的孩子,蹲在墻壁下,左手拿著攤開的硬殼紙,右手拿著碎瓷片在刮墻壁上的白色霜狀物。劉少少一見他們,隨即停了下來,身子微微晃了晃,下意識地捂住了下唇。一會兒后,他又放開了捂著唇的手,哼著歌繼續(xù)往前走。劉少少的腳步聲和哼歌的聲音攪亂了專心致志刮粉的孩子,他們扭過頭朝劉少少的方向看來。
“嘿,你看他唇下的是什么?”一個少年碰了碰身旁的同伴,驚奇地問。
“蝴蝶,他的唇下面落了一只粉紅的蝴蝶!”另一個回答說。
“是啊,真是一只蝴蝶,好漂亮啊!”他們驚奇地說,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
劉少少聽了他們的話,把原本低著的頭微微抬了點起來,繼續(xù)往前走,不過腳步緩了下來。
“蝴蝶怎么會落在他的唇下面呢?”一個少年疑惑地問。
“是他養(yǎng)的唄!你不是看過算命先生養(yǎng)的會銜牌的小鳥嗎?不是還有人會養(yǎng)能說話的小鳥嗎?”其中一個少年回答說。
“可他唇下的是蝴蝶而不是小鳥。蝴蝶能養(yǎng)嗎,你聽說過嗎?”
“沒有。真是奇人,他會養(yǎng)蝴蝶呢!不過我怎么看他有點眼熟?!?/p>
“嗯,是有點眼熟。我們去問下怎么養(yǎng)蝴蝶吧。你看,跟他一樣讓一只蝴蝶落在唇下面多有意思啊?!?/p>
他們朝著劉少少的方向跑了過去,劉少少慌亂了起來,不由用手捂住了唇下面。
“是不是他怕我們會驚飛他的蝴蝶,所以用手捂住了?”奔跑中的一個少年問伙伴。
奔跑的他們沒人作答那個問題,而是一個勁地跑到劉少少跟前。劉少少的心很亂,猶如朝他跑來的少年不是一群少年而是一群米小米。她會斷然地拒絕還是欣然地接受,是溫柔地撫摸還是厭惡地離去?重新把頭低了下來的劉少少還在顫栗不安,那群少年已跑到他跟前了。
一個膽大點的首先問:“嘿,養(yǎng)蝴蝶的。能不能把你的手挪開,讓我們看看你唇下的蝴蝶?”
“能教一下我們怎么養(yǎng)蝴蝶嗎?”
“蝴蝶吃什么?”
“花粉唄。這個還問?比豬還笨!”其中一個少年回答說。
“去!蝴蝶就不能吃米飯?吃蟲子的鳥還能吃米飯呢?!?/p>
“蝴蝶有那么大的口?傻瓜!”
“我的意思是,蝴蝶能不能吃比花粉更容易搞到的東西,不然下雨怎么辦?”少年反駁道。
“閉上你們的嘴。不吵,你們會死啊?我們不是來問這哥哥嗎?聽人家說。”那個首先問問題的少年說。
劉少少一動不動,眼珠移來移去,沒作聲。
“養(yǎng)蝴蝶的哥哥,你就行行好。就算你不教我們養(yǎng)蝴蝶,能不能先把手挪開,讓我們看看你的蝴蝶?”
“是啊,先讓我們看看吧。”其中一個少年拉著劉少少的衣角央求地說。
劉少少捂住唇下面的手捂得更加緊了,仿佛少年的吵鬧會驚飛那只漂亮的蝴蝶。
“我們不吵了,不說話了,我們保證?!币粋€少年說。
“嗯。我們不吵了!”
“不吵了!”所有的少年都附和地說。
周邊一下子靜了下來,劉少少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如鍋里沸騰的水樣“突突”地響個不停,似乎那水汽要掀開鍋蓋。
“這人怎么特眼熟?”一個少年打量著劉少少,似乎要用目光把劉少少的衣服剝光。所有的少年都那樣看著劉少少,他們的目光使得劉少少渾身顫抖起來。劉少少想拔腿就跑,他認識他們,同樣也意味著那些少年都認識他,只不過今天他特意戴了太陽帽和太陽鏡,加上他們心里原存的神秘感使得他們沒能認出他來,但也經不起他們如此的打量啊。
“是啊!眼熟。如果把他的太陽鏡和太陽帽去掉——你們看,你們看?!蹦莻€少年說到一半,跳了開去,然后說,“這不就是劉麻團嘛?”
圍著劉少少的少年們,一聽到“劉麻團”,就一下子散了開去,遠遠地再次打量著劉少少。
“嗯。是,就是劉麻團?!?/p>
“是劉麻團?!?/p>
“他娘的,真是劉麻團,”
“真是倒霉,浪費老子這么多時間。”
“娘的,該死的東西!”一個少年朝劉少少踢了一腳,其余的也跟著踢了一腳。劉少少像根木頭一樣,站著一動不動。
踢完后,那群少年就朝刮霜狀物的地方跑了過去。他們取了瓶子后又都折了回來,經過劉少少時,鄙夷地看著他,每個人都朝著劉少少的方向吐了一口口水在地。這里的孩子們有個習慣,如果遇到讓他們覺得不吉利的東西會朝地上吐口水,比如遇到腐爛的蛇。
“他會養(yǎng)蝴蝶,怎么可能?”
“裝神弄鬼?!?/p>
“那蝴蝶肯定是用膠水給粘上去的。”
“還戴個太陽鏡、太陽帽,真惡心!”
“他以為粘上個蝴蝶就能掩飾住他那麻團樣的胎記?”
學校
少年們的聲音已被風吹散了,只剩下風掠過墻壁的嘆息聲。
劉少少扔了太陽鏡和太陽帽,挪動著已麻木的腳,他還要去河邊看蝴蝶呢。小巷兩側的墻朝路中央擠壓過來,劉少少清晰地聞到蛇內臟血腥惡心的氣味。路面潮濕了,變軟了,每走一步,腳就凹下去,柔軟的物質隨即就裹上腳面。小巷終究是蛇的腸子,那只粉紅的蝴蝶去了哪里,它逾越了透明的玻璃嗎?劉少少晃晃蕩蕩地走出了蛇的腸子,風大了起來,眼界也開寬了起來,陽光隨著地里的綠色植物鋪展開來,走完這條蛇腸,又該走向哪里呢?劉少少疲倦地坐在了小巷出口樹蔭下的草地上躺了下來,眼睛睜得大大的,淚水從眼角滾落出來。
坐在前桌、穿著長滿花朵裙子的米小米;坐在后桌、時常戲弄他的郭小群;不愿和他同桌的同桌國小明;上自習時啃著瓜子的伊麗麗;找著機會給米小米獻殷勤的劉村;“嗡嗡”叫的語文老師;講著牛頓三大定律的物理老師;持“一個巴掌拍不響”的處事不公正的班主任、歷史老師;爸爸;媽媽;剛嘲弄他的那群少年;蝴蝶;花朵;陽光;農作物;野草……通過這一切和他聯(lián)系的世界,又是用怎樣的方式讓他沮喪著呢?只因為他和他們的世界隔著一塊胎記?如今他把胎記變成了漂亮的蝴蝶,為何還和從前一樣沖突?難道除了鄙視、同情、嘲弄、疏離,就沒了其他方式來同他產生聯(lián)系嗎?
劉少少記得,前不久和郭小群打架,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反擊。他抓破了郭小群的臉,那張跟電影明星似的臉也會傷痕累累變得不光滑不好看,盡管那次他被罰站在辦公室門口一整個下午,然而他內心卻泛起過些甜蜜的物質。
那次反擊,是忍無可忍。
曾多少次,郭小群用橡皮筋彈出堅硬的紙團射向他的耳朵;又曾多少次,郭小群忽如其來地朝他腦殼敲去,等他扭過頭朝后看去時,郭小群得意洋洋地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還擺著手,笑著說不是我,隨即同學們就哄堂大笑起來。其他同學也紛紛嘲弄他,把他當玩具。他向班主任老師反映,然而老師卻拋給他一句話:一個巴掌拍不響。同學們的嘲弄就更加有恃無恐了。直到他反擊。那次,當他腦殼又被敲了一下,他就站了起來,隨即扭過身子朝郭小群的臉就是一拳,打在眼睛上,然后又用指甲瘋狂地朝他臉抓去,那時班主任老師正站在講臺上講課。
“你這個瘋子,變態(tài)狂!”被同學分離在一旁的郭小群說。
班主任氣沖沖地朝他們吼:“你們都給我出去!”
“劉少少,你是不是瘋了?莫名其妙打郭小群做什么?”班主任問。
“他打我腦殼!”劉少少說。
“我怎么沒看見?都上課上得好好的。”一向說著一個巴掌拍不響的班主任,這次卻認為一個巴掌拍得響。
“我沒打他,他神經病。難不成他腦殼后面長了眼睛?”郭小群對班主任說。
“你看見了嗎?”班主任問郭小群的同桌劉村說。
“沒注意!我一直聽老師您講課呢?!?劉村回答完后,又低下頭獨自笑了。
班主任對著劉少少和郭小群說:“你們先給我站到門口,下課再處理!”
等劉少少和郭小群走到門口后,班主任關上了教室門。他說:“大家都得向劉村同學學習,上課就得認真聽課?!彼_始接著講黃巢起義。
這件事后,劉少少就沒遭到同學們的直接戲弄了。同桌國小明也會時不時地和他說上幾句話,此時劉少少以為他和這個世界終于有了另外一種聯(lián)系方式。
一個晚自習,男同學在討論班上誰最漂亮。劉少少身邊的同學爭論著,然而他還是假裝做作業(yè),在本子上畫來畫去。他心想,班里最漂亮的當然是米小米了,是她的胳膊擋住了他的視線,是她秀氣的面孔扭曲了老師講課的聲波,還是她開滿花朵的裙子占據(jù)了他的不眠之夜。突然,國小明問劉少少:“你覺得班上誰最漂亮?”劉少少沒搭理,繼續(xù)在本子上畫來畫去。身后的郭小群、劉村都從背后拉著他的衣服笑瞇瞇地問:“班上誰最漂亮啊?”劉少少受寵若驚,他忍不住一下子就泄露了內心的秘密:“米小米?!比欢寗⑸偕偃f萬沒想到的是,郭小群、劉村、國小明對著全班嚷著說:“劉少少說,米小米是班里最漂亮的?!苯又嗬锏耐瑢W也都笑了起來,笑得樂不可支,前俯后仰,東倒西歪。劉少少羞得滿臉通紅,真想把自己縮小,躲到椅子腳旁。前桌的米小米非但沒因為被恭維而興奮、羞澀,而是鐵青著臉,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站了起來扭過身子,朝劉少少憤怒地說:“不準你說我漂亮!”
河邊
躺在草地上的劉少少,身子顫抖著,仿佛不是躺在草地上而是躺在篩米機上。淚水已經形成了一條連接草地的光亮通道,眼腺不斷供給液體。陽光從樹葉的空隙里,漏了幾片,滴落在劉少少的眼睛上,劉少少沒因為這亮晃的陽光而閉上眼睛,反而把眼睛睜得更大,他似乎想透過這光亮看到些什么。
河邊的蝴蝶在花叢中飛舞嗎?或許該去河邊看看蝴蝶,是否會有一只粉紅的呢,劉少少想。
一個小姑娘拿著撲蝶網,躡手躡腳地朝劉少少走過來,緩慢地伸出網兜朝劉少少下唇方向移去,猛然地蓋住了劉少少的下唇,雀躍歡呼:“撲到了蝶?!眲⑸偕俦粐樍艘惶?他慌亂地把眼角的淚擦拭掉。他剛一起身,那小姑娘就說:“哥哥,別動,你的唇下好漂亮的一只蝴蝶啊。等我把它抓起來,然后你再起來吧。”劉少少仰著頭看了看那小姑娘,她穿了件白色的裙子,扎著兩個小辮子,很漂亮。劉少少移開蓋在他下唇的撲碟網,坐了起來,傷感地說:“那是我畫上去的?!毙」媚镩W過一絲失望的表情,然后又高興了:“哥哥。真對不起,把你嚇著了。你唇下的蝴蝶真漂亮,跟真的一樣!”
“是嗎?謝謝。”劉少少擠出一絲微笑。
“真的。不然我也不會當成是落在你下唇的蝴蝶啊!”小姑娘肯定地說,接著又問,“是你自己畫的嗎?”
“嗯?!?/p>
“能不能幫我也畫只?真是漂亮極了,跟真的一樣?!毙」媚锫冻鲑潎@的神情。劉少少高興了些,對小姑娘說:“好。下次等我?guī)Я水嫻P,也幫你畫只?!?/p>
“你多大?”劉少少問。
“六歲?!?/p>
“怎么跑這來了?”
“我來撲蝶啊。老師說可以制作成標本?!毙」媚镄χf,然后又無奈地說,“可我撲了這么久都沒撲到一只?!?/p>
劉少少被小姑娘陽光的氣息感染了。他說:“我知道有個地方,有很多蝴蝶?!?/p>
“真的呀?那快帶我去啊。在哪里呢?”
“在河那邊,穿過這條田埂就到了。”
“那你快帶我去吧?!毙」媚锷斐鲂∈謥砝诓莸厣系膭⑸偕佟?/p>
河水似乎沒有流動,平靜得跟湖面似的。
岸邊的花叢里飛舞著各種顏色的蝴蝶,花散發(fā)著迷人的香味,小姑娘拿著撲蝶網在堤岸上舞來舞去,似乎她自己也成了蝴蝶。劉少少跟著小姑娘跑來跑去,憂傷隨著汗水而漸漸消逝,然而另一場危機卻開始了。
汗水一點一滴地稀釋著劉少少唇下的粉紅色蝴蝶,蝴蝶的觸腳沒了,翅膀分散了,成了一團粉紅色的顏料,混合著顏料的汗水如屋檐的雨滴往下落,那近似毛毛蟲爬過的感覺促使劉少少拿出褲兜里的手帕來擦拭。粉紅色沒多少了,黑色斑點顯現(xiàn)了出來。劉少少還沉浸于那難得的感覺中,突然聽見小姑娘說:“哥哥!你去洗下你唇下!很難看啊。怎么變成黑色了?”這句話,重新把劉少少拉入了慣常的絕望中。劉少少呆立著,不知如何反應,可小姑娘又跳起來,跟蝴蝶一樣舞來舞去地撲蝴蝶。
過了一會兒后,小姑娘又跑了過來,劉少少還沒去洗下唇的污跡,又說:“哥哥,你去洗一下啊,這樣多難看啊。那邊有階梯下到河邊,你看河水多清澈啊?!?/p>
“不能不洗嗎?”劉少少喃喃地問。
“那黑里透點粉紅,多難看啊?!毙」媚镎f。
“真的很難看嗎?”
“真的,不騙你。難看死了!”
“有多難看?”
“哥哥,你看,你看。那邊的花上,好漂亮的一只蝴蝶啊,粉紅的。就跟你畫在唇上的一樣?!毙」媚锾S起來,指著一只落在花蕊上的蝴蝶說。那真是只漂亮的蝴蝶,它扇動著粉紅色的翅膀,纖細的腳若即若離地觸著花蕊。那蝴蝶真的像唇下畫的那只嗎?這只和那試圖逾越玻璃的蝴蝶是同一只嗎?
小姑娘拿起撲蝶網,輕手輕腳地朝蝴蝶罩去,網兜的陰影剛一遮到蝴蝶,蝴蝶就展開了翅膀,輕盈地飛了出去。它飛到離河岸一定的距離后,在空中徘徊了兩三圈,然后又沿著河堤飛去,小姑娘急忙跟隨著蝴蝶跑去。劉少少緩緩地跟隨著小姑娘。蝴蝶飛了一段距離后,又落在了一朵花上。那朵花離河堤有一段距離,似乎用撲蝶網夠得著似乎又不能。小姑娘見蝴蝶又重新落了下來,興奮地朝她身后的劉少少說:“哥哥,快點啊,蝴蝶又落下來了?!?/p>
“哥哥唇下面真的很難看?”劉少少問。
“嗯,等下去洗下嘛??禳c啊,一起撲這蝴蝶啊,撲完了這只再去洗嘛,又不是洗不掉?”小姑娘說,那時她已經走到河堤邊。蝴蝶落的那個位置,河水在花叢的陰影里顯得深不可測,形成深沉的墨綠色。小姑娘伸長了胳膊,然而還沒有夠到蝴蝶,她的腳一點點往河岸邊移,身子越來越傾斜。
劉少少耳朵里一直響著:“真的很難看!”等劉少少走到她背后,她似乎已失去平衡,劉少少把手伸向了小姑娘的后背,他似乎沒用一點力推,但……河里響起了似大石頭掉進水里的聲音。那聲音很熟悉,劉少少曾很多次在無聊的下午,把一塊塊石頭扔進水里,聽聲音,看水紋。
劉少少轉過身朝回家的路走去。這次聲音似乎和石頭砸進水里的聲音有些不一樣,因為“咚”的一聲后,還有泥土滾落水里的聲音?!罢娴暮茈y看!”他捂住了耳朵,奔跑了起來。
不一會兒,他跑得更猛烈了,開始歇斯底里地喊著:“來人啊,救命啊,有人掉到河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