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珍
三月的風(fēng)
讓心搖響。讓夢想撞擊光芒,讓光芒受孕。開出一樹一樹的桃紅。
三月的風(fēng)。三月的風(fēng)是十八歲少女勃發(fā)的純貞,淡綠色酒渦兒播蕩醇香,楚楚動人的身影舞蹈在水質(zhì)的晴空。
追隨種子化作一穗一穗金黃色的九月,輝映遠山飄香的青銅——三月的風(fēng)。
羊皮筏子
白花花的鹽堿浸透舌一樣的目光。
戲鬧的風(fēng)捎來河的腥膻和隔岸的草香,伙伴們饑饞的呼喊愈發(fā)尖銳了。風(fēng)吹草低,白花花的目光在草浪里刈掠,如真的羊。
七月,水肥草更美。夢想縛綁在野鴨的翅膀上,鳧過或飛躍。
青蛙泅水的那陣,莽撞的燕兒啄皺一河的羞赧與嫻靜,四肢為凌厲的波鋒削散。風(fēng)卷鹽堿,九月,滿目霜雪……惟有熟悉的老刀。
蒸煮的氣息飄散之后。一張皺巴巴的干皮慶幸地撲躍。那是令滄桑的夕陽也戰(zhàn)栗的一瞬呵,老刀嘯了一聲,細硬的脖頸扭斷,血肉模糊的夕陽跳起又癱軟地倒下。
解去骨頭,掏空五臟,一只羊以鴨的模樣入水。隔岸,芳香正烈,羊皮筏子氣昂昂地來去。野鴨拍翅,魚兒急匆匆充作小腳。一河媚水盡是諛諂和祝福的笑靨。然而它聽不著看不見。
隱伏于草浪的深部,張開密匝匝干澀的毛孔與星星對眨,反芻的往事退回另一個彼岸。如星空下閃耀的鹽堿,如忽隱忽現(xiàn)的螢火……
一只雀細弱的啼哭躍出臨盆的血潮,黎明的曙色一波波驚魂。
一粒胚胎于蓬松的月色巨大的母體里孕育。
閃著兩片白花花的目光,一只全新的羊在鹽堿灘自在地行走……
今夜,誰的月兒更圓
人群緊逐雁陣,擦傷撤退的遠山。
月缺之夜,有云弓起墨脊咬月。被咬去的是拼接另一種光明還是投入更大的黑洞?我的猜想半明半昏、陰晴不定,如分分合合的心情。
滿江春天冰裂之際,人群喧鬧,陽光流凌。一列雁抖開宣言,我是遠離句子的小逗點。形單影只,歪歪斜斜。我的另一半在柳陰和桃花簇擁的藍湖棲息,那里云霧舒袖、碧浪飛行。我駕起花香曲徑通幽,遁入妙不可言的風(fēng)景。
今夜,涼月滿天。我們各自擁有了一輪。撫摸懷中月,我沉吟的月汁黃綠參半亦酸亦甜。盡管無力搶先,畢竟是以一半之軀抵達。我的秘密眾人不知!
今夜,誰的月兒更圓?
我是蚊嗎?或者……
桃花字句撞破瞳之門扉。淺淺的四肢流淌。周身散發(fā)彎彎的、濃稠的郁香,似古宮墻外胭脂四射的一脈,流入空敞的夜之河床。
波暈月涌,游弋的星火閃著鱗片,迷亂的林叢晃動,酸酸的螢火蟲結(jié)在權(quán)間……一瓣靈魂于字句之冠輕掠——蜂蝶在浪尖上翔舞。
默誦的書聲充脹夜半,似深海,渾圓、沉寂的郁香無邊。
一只迷途的蚊子逐香而至。叮在鉛字上深吮。啪地一響,沙沙地數(shù)聲。書被合上又翻開,碧血迸濺、涂染,如門之開合,如晝夜之交替,人與蟲被合住再打開,殷紅的、碧綠的血潺湲。
透明的羽的碎片最鮮,如極星,如妙筆,如省略號。否。如感嘆號!我是蚊嗎?或者……
緋紅抑或……
誰的心情被晚霞浸得緋紅且不停地飄動啪啪觸響的飛吻?誰的心情如一朵蜷縮的鉛灰色遠云且漸近夜的昏冥漸近無色無聲?
誰不是被壘巢搭窩的唧唧啾啾吵醒?誰不是被陽光濕淋淋的狼毫沙沙的揮寫拖動?
當一眼瞥見南風(fēng)呢喃著將柳絲斑駁的綠意銜入巢穴。將汗滴和血液搭建如夢幻般的迷離,當眼看淅瀝的春雨將一行行腳跡催綠,將靈魂滋潤作一只搖晃于九月的豆莢,有誰不是懷揣袖不住的癢癢跌跌撞撞且歌且舞地奔走、傻笑或沉醉于秋陽任翎羽暢想著飄蕩……
當一眼瞥見瘦硬的西風(fēng)怒吼著折斷風(fēng)景彈丸樣吹飛巢穴,將汗滴和血液散作不可捉摸的星星,當眼睜睜看著飄飄灑灑的落雪將一行行歪歪斜斜的跋涉蠻橫地抹去,將靈魂抹作一縷失血的扭動一片絕望的空白,有誰不是蹣蹣跚跚瘋瘋癲癲地奔走、哭泣或萎縮于一片陰翳一千次一萬次地琢磨徹底暈去且永不醒來?
而壘巢搭窩的唧唧啾啾依然吵醒。而陽光濕淋淋的狼毫依然沙沙地揮寫。而壽跡斑斑銀髯飄飄的時間老人走來依然那么矍鑠、慈悲。
于是,那九月飽滿的搖晃,那麻醉在秋陽下翎羽般的俏麗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飛翔。于是。那失血的扭動。絕望的空白終于自千萬次的暈厥中醒來并挺立并沙沙揮寫唧唧啾啾地搭壘。
誰的心情被晚霞浸得緋紅且不停地飄動著啪啪觸響的飛吻?誰的心情如一朵蜷縮的鉛灰色遠云且漸近夜的昏冥漸近無色無聲?
別無它法
三月是一潭冰不冰燙不燙的水。
三月是一握硬不硬軟不軟的泥。
三月通向九月,抵達九月的路千萬條。我們知道。抵達九月的程序和技巧,我們知道么?
我們翻耕,播種,澆水,施肥,其實就是將那一潭水煮沸,就是在精雕細琢那一握手中的泥,就是用泥雕刻麥粒之類。煮沸那水簡單一些,只需加柴燒火便是,雕刻麥粒之類復(fù)雜。稍不留神便會雕出稗子。
站在九月饑腸轆轆口渴難耐的旅人,需要發(fā)揚挺一挺的精神,以便挺過隆冬,挺也得挺,不挺也得挺。站在九月的旅人,需要讓大腦溝回蠕動起來好好想想,想也得想,不想也得想。想想用了多少劈柴,使了多大力氣煮沸那水;想想該如何雕琢那一握手中的泥。怎樣才能不雕出稗子,怎樣才能雕出飽滿的顆粒。
九月是一潭煮沸了但不冒泡的水。
九月是雕刻凈盡不握在手中的泥。
站在九月饑腸轆轆口渴難耐的旅人,只能去粗取精去偽存真地重來一次,舍此別無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