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 樓
我喜歡我的魚,我給每條魚都起了名字,每天晚上點一次名。陳許自然是不記得的。只會說:“那條黑的好像拉肚子了,那條黃的得紅眼病了。”他的嘴很妖,咒誰誰死,百試不爽。我說:“干脆你哪天念念我們老板的名字,這個惡人哪……”
陳許白我一眼:“你把老板咒死了,誰給你飯吃?”
“你呀!”我大叫。
“哦?!彼孟髁藗€梨,高高舉起,“嗟,來食?!?/p>
我和陳許就過著這樣不痛不癢的日子。他從來不主動提結婚的事。每次被我旁敲側擊,逼得急了。他就說“好呀,結就結吧,下星期二有空嗎?”
我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點結婚熱情便會煙消云散,重新和他陷入冷戰(zhàn)。
我想,感情是經(jīng)不起消磨的,結婚或許只會讓這種磨損變得更快罷。
看完魚缸,我就看我的電腦。有意思的是,兩樣東西都隔著一層玻璃。
同事介紹給我一個BBs,開始是沒什么興趣的,我早過了在網(wǎng)上聊天的年紀,那里又都是些二十來歲的大學生和小白領,和我生活在不相干的時空里面??墒菨u漸的,我發(fā)現(xiàn)這未嘗不是一種打發(fā)寂寞的好辦法,于是也在上面說些有聊或者無聊的話,只是隱瞞了年齡。
等到網(wǎng)友聚會的時候,斑竹力邀我去,說我是這個版的才女,想見我的男生寧可通宵排隊。
推辭不掉,去了。
見到一群小朋友,吵著鬧著。十八九歲的男生女生,吃完飯,小朋友們又前呼后擁地去唱歌,他們唱的歌,我大多沒有聽過,躲在一邊,覺得自己像一只倦極的貓。
告辭先走,一個網(wǎng)名叫Jay的男生自告奮勇來送我,這讓我多少有點感動??斓郊业臅r候,他問我要手機號碼,我給了,他認真地輸進自己的手機,說,好,我會打給你的。我懶懶地笑,你打給我做什么?他說,找你玩呀。我不語。
過了—會兒,他忽然問:“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嗎?”
我大笑:“小朋友,你知道我比你大幾歲嗎?”
他說:“我不在乎?!?/p>
我一下子變得很兇:“可是我沒有興趣,再見!”說完,扭頭就走。走出很遠,我悄悄回頭,見他瘦削的身影還愣在路燈下面。
第二天,我果然接到了電話。卻不是Jay的,是那天聚會的另一個男生,大家都叫他一白,他是BBS上的大俠,眾人景仰。我的每個帖子他都回復,而且妙語連珠。時間久了,和他就有了默契,很多帖子,只是為了等他的回復。
一白是那群人里面,唯一一個年紀和我相仿的,高高瘦瘦,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其實也注意到他了。可是那個晚上,他被眾人簇擁,我和他竟沒有說一句話。
電話里,他請我吃飯,我猶豫了兩秒鐘,答應了。
見面的時候,我問:“就請我一個人嗎?”他微微一笑:“你不想嗎?”我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掩飾自己的窘迫。
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很久沒有跟一個男生單獨約會了。
一白和陳許完全不同,他是那種天生就能討女人歡心的人。他會說笑話,懂得調節(jié)飯桌上的氣氛,夸我的衣服漂亮,主動幫我提購物袋。
我和一白頻頻約會,把陳許拋在腦后。
我墜入愛河。陳許還是忙,我甚至連和他攤牌的時間都找不到。
那天,他又在做設計,我問:“陳許,你看見魚缸里我今天新買的兩條魚嗎?”“什么魚?”
“血鸚鵡,就是這兩條?!?/p>
他抬頭看了一下,說“哦,很漂亮,很胖,像你?!?/p>
我懶得理會他的玩笑:“你知道么?它們是奇怪的品種,是一個商人無意中把兩種魚養(yǎng)在一起,雜交出來的,是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一次偶然的機遇中誕生的,它們很容易養(yǎng)活,卻不能生育下一代?!?/p>
陳許露出茫然的神色:“那又怎么樣?”
“陳許,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的感情就像這個品種的魚,在無意中產生,很能忍耐,卻不會有結果?”
陳許嘆氣:“又來了……”
我說:“你別嘆氣,這是最后一次了,我今天就搬出去,魚缸過幾天來拿,麻煩你喂一下…,一再告訴你,陳許,那兩條血鸚鵡,我已經(jīng)買了三個星期了。”
真的是累了,連吵架的程序都一并省略。提著箱子出門,在出租車上。我給一白打電話。
他接電話的聲音永遠是陽光明媚。
“我和陳許分手了,這就到你那里去?!蔽艺f。
“等一等……你在開玩笑?”他笑。
“不開玩笑,真的,我現(xiàn)在就過去?!蔽衣牫鲭[約有些不對。
他果然變得口吃起來:“不,不……你不知道,我這里,嗯,不方便,要不,你先在Holiday Inn住一晚,我們明天再商量?”
“哦,不用了,”我冷冷地說,“我會有地方住的。我的錢還要用來養(yǎng)老,住不起Holiday Inn的。對不起,打擾你了。”
我關掉電話,對司機說:“你開慢一點,讓我想一想,到底去哪里?!?/p>
二十分鐘后,我到了Jay的門口。
他接到我的電話,就喜出望外,早早出來恭候,顛顛地把我的箱子提了進去。這是一套兩室一廳,他和另一個男生合租。
我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身心俱疲,半天才說:“Jay,我要在你這里住一陣,等我找到房子為止,麻煩你倆去隔壁睡,把這間讓給我,我出一半房租。你把床上的臟襪子拿走,另外,把衛(wèi)生間打掃一下,謝謝?!?/p>
Jay目瞪口呆地站了半分鐘,才轉身出了房間。我在Jay的房子里住了下來,興致好的時候,我給兩個小男生做飯,吃得他們眉飛色舞,說什么也要免去我的那一份房租。
我又回到了大學剛畢業(yè)時的自由狀態(tài)。陳許和一白,仿佛從我的生活里面消失了。
幾個星期后,忽然接到陳許的電話。他還是不慍不火的語氣:“公司派我到美國培訓2個月,明天早上的飛機,送不送我隨便你。不過家里那缸魚,只能你自己回來喂了?!?/p>
我說:“魚好嗎?我的血鸚鵡還活著嗎?”
他嗯嗯啊啊了半天,才說:“你那些魚我照顧不來,你自己回來看吧?!?/p>
我的心涼了半截,想像著魚缸里的慘相,黯然神傷。
第二天下班,我回了家。
開門,就急急奔去看我的魚缸。
我愣住了。
一缸紅色的,游動的魚,50條,還是80條血鸚鵡,把整個魚缸染成了血的顏色,每條都一樣紅,一樣胖。我再也找不到自己的那兩條。
我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有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流下。
背后,忽然傳來開啟門鎖的聲音。
我扭頭,正好門開,陳許捧著一大束玫瑰花走進來。
他的臉上應該有燦爛的笑容,可惜,我的視線已經(jīng)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