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格格

一

十點(diǎn)鐘，蔡凝懶洋洋地打開一半店門，準(zhǔn)備營業(yè)。做成人用品的通常都是快到中午才開門，而夜里往往12點(diǎn)以后還有顧客。

白底紅字的招牌已經(jīng)被雨水刷得有些淡了，只有玻璃上貼著的各種藥具大海報還清晰可見，只是透過玻璃卻看不到里面。成人用品就像成人夜里做的事情一樣，通常是隱蔽的。

昨晚兩點(diǎn)有個冒失鬼敲門說買兩只套，而且要最厚的那種。害得蔡凝只好拆開一盒，單賣給他兩只。換作平時蔡凝本不會理這樣的顧客，可是面前的這個冒失鬼背了一副高高的行囊，那是探路者牌子的，蔡凝喜歡這個牌子的廣告，它的廣告語是：探路者，自由的心。喜歡同樣品牌東西的人，某些方面一定有著相同的特質(zhì)。

蔡凝想著昨晚的男人，別人都要最薄的，他卻要最厚的，莫非想持久一點(diǎn)，但是這樣就沒有快感了。那是個好看的男人，眉心的間距很寬，一副旅行者的打扮，慌張略帶羞澀的眼神，旅行途中往往最容易有艷遇。

蔡凝收錢的時候朝他心領(lǐng)神會地笑著，笑得男人不知所措。

除了看店，蔡凝習(xí)慣整個上午逛屈臣氏和坐在星巴克，這是這個南方小鎮(zhèn)唯一能讓她感覺到城市氣息的地方。買幾只不同顏色的唇彩，然后到星巴克點(diǎn)上一杯叫拿鐵的熱咖啡，坐在靠窗的位子，看著窗外的細(xì)葉榕在風(fēng)里漫天飛舞。她是優(yōu)雅而好看的女子，尤其是在落寞的時候。

蔡凝初來這個小鎮(zhèn)是兩年前，一個人提著簡單的行李旅游，漫無目的，來到了這個小鎮(zhèn)，她在星巴克對面的街上，看到一個擺地攤的男子，上面堆滿她看不懂的藝術(shù)簽名。兩元設(shè)計一個簽名，十元一張畫像，小姐需要嗎?

男子見蔡凝走過來開始叫賣。蔡凝本不喜歡這些，自己不是歌星不是名人，要簽名有什么用呢。眼前的男子用渴望的眼神看著她，一頭略打卷的過耳發(fā)，濃眉大眼，不到三十的年紀(jì)，儼然一副落魄的藝術(shù)家形象。

蔡凝點(diǎn)點(diǎn)頭，坐在小椅子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并掏出2元錢。不一會兒，男子設(shè)計了五款蔡凝的簽名，有的龍飛鳳舞，幾乎看不出什么字，有的古典娟秀，有的像英文，蔡凝選了最后一款，時尚流暢又容易看懂的字。她覺得這個簽名設(shè)計得很適合自己，好像觸動了自己心里的某根弦。

男子細(xì)心地教蔡凝怎么落筆怎么起筆，四目對視的時候，蔡凝急忙看向別處，他的眼里有一種風(fēng)情，那風(fēng)情讓女人看了，不想拔出來，后來蔡凝在這里畫了一張鉛筆素描的肖像。

蔡凝把肖像裱起來，這幅像傳神的是那雙眼睛，他竟然畫出了蔡凝的心情。失落迷?？斩?。之前蔡凝所在的機(jī)關(guān)單位裁員，她不幸中招，這才出來旅行散心。

人生的相遇有千百種，也許是蔡凝落寞的美和男子的漂泊形成了交叉點(diǎn)，總之他們就是這樣開始的。男子叫季末。美校畢業(yè)多年，工作換了幾十個，沒有一個做滿半年的?，F(xiàn)在同樣流落到這個小鎮(zhèn)。

蔡凝和季末住到了一起。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惺惺相惜。蔡凝也做著一份打字員的工作。季末仍是在街頭賣簽名和畫像。

三

又是午夜，蔡凝坐在自己的成人用品店里，回憶著從前和季末的種種。當(dāng)初和他在一起，很大程度上是因?yàn)槟欠は竦难凵翊┩噶俗约旱男?。都是在異鄉(xiāng)落寞地漂泊。

和季末住到一起后，蔡凝打算一直留在這個小鎮(zhèn)，努力賺錢，然后買個小房子，生個小孩子。她卻忽略了，季末是不折不扣的浪子。

在起初的幾個月里，季末每天都會帶一只玫瑰花給她，纏綿到午夜。那樣的日子里，蔡凝和季末都感覺到了溫暖，用對方的身體取暖。而季末從未給她承諾，但是蔡凝愛，愛他的才情，愛他的品質(zhì)，愛他的決不妥協(xié)。

半年后，沒有任何征兆，季末走得無聲無息。只留下了一封信。信上說，蔡凝，你缺少女人的風(fēng)情。季末走得干凈利落。

和季末住到一起的第一天，蔡凝就知道他終究會走的。只是走得這么快，是蔡凝始料未及的。她想用時間去感化他，去籠絡(luò)他的心，讓他永遠(yuǎn)留下。因?yàn)樗幌?，這只是一場風(fēng)月。

眼淚和悲哀之后，她開始相信，總有一天他會故地重游。再遇到他。這是她在這里最后的信念。

蔡凝用從前的積蓄租下來一間小店，做起了成人用品的生意。她想，也許從這里面觀察不同的為了性而購買物品的男人，可以多少浸染一點(diǎn)所謂的風(fēng)情吧。夜里，蔡凝的心總會疼痛，那是太深的想念。

一年半的時間過去了，季末沒有回來過。蔡凝從沒有換電話，一直等著它響起。小店生意不算太好，但是維持溫飽略有盈余還是可以做到的。蔡凝已從當(dāng)初進(jìn)貨時不好意思開口到口若懸河地給顧客介紹各種工具的使用方法，沒有絲毫羞澀之感。她已經(jīng)修煉得很有風(fēng)情很有女人味。

也許那個男人根本不會回來，他已不知又漂泊到了哪個城，和哪個女子繾綣。那些裸體畫就是最好的證明。

再相見，只是蔡凝一廂情愿的約定。她在用最后的青春賭博。她每天仍舊盼望。

四

一個月后的午夜，蔡凝準(zhǔn)備打烊。就在準(zhǔn)備拉下防盜鐵門的時候，一個男子氣喘吁吁地跑進(jìn)來，清秀的臉多了一絲紅暈，格外好看。眉心間距很寬。探路者。蔡凝記得這個男人，他就是前一段日子夜里來買過兩只最厚的避孕套那個男子。

男子說，真抱歉這么晚打擾你，我是特意來感謝你的，感謝你的救命之恩。蔡凝被他說得莫名其妙，自己每天除了喝咖啡、逛街就是看店，哪有救過他。不過看他真誠的樣子，莫非是那兩只套救了他，讓他免遭性病?

男子說，自己是個探險愛好者。那晚四個志同道合的伙伴準(zhǔn)備搭飛機(jī)去西北沙漠里走一趟。走前，他忽然想起自己看過一本皇家特種兵手冊的書，上面說，帶上兩只避孕套也許用得到，如果能在旅途中邂逅一段浪漫自不必說，即使不能，如果迷路了關(guān)鍵時刻用它裝水也方便適用。這是個有趣的說法，因此，盡管是半夜，他還是忍不住來實(shí)踐了。

結(jié)果，他們進(jìn)入沙漠，遭遇短暫的沙塵暴，路標(biāo)找不到了，身上帶的水都流在了沙漠里。水沒了，原以為會渴死在這里，大家不敢亂走，原地等待救援。卻不知道他們只是進(jìn)入了沙漠的邊緣，不遠(yuǎn)處就有水源。最終尚未等到救援又極度饑渴的情況下，體力好的兩個人帶著避孕套在邊緣處尋找，結(jié)果找到了水源，并用它們裝了滿滿兩袋。帶回給體力弱的伙伴。

男子說，加厚的避孕套很耐用，很結(jié)實(shí)。真的不錯。

蔡凝開始細(xì)細(xì)打量眼前的男子。相書上說，眉心寬的男子是一輩子不會操心。男子又說，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謝你才好。蔡凝聞到，而他身上竟然有種自由的氣息。

蔡凝說，那就把你的探險故事都講給我聽。男子明眸皓齒，手指飛舞，他講了一個晚上，每一個故事都成為蔡凝的驚喜，故事里充滿她失去了的自由的氣息，直到后來，講的不是故事，而是彼此。夜很深，他們?nèi)栽谒秸Z，只是聲音越來越輕。

再后來，兩個人的雙唇慢慢靠近，磁鐵般緊緊吸附，他的手從她的胸向下滑落。她

忽然抽出身來，它來得太唐突，自己還沒有做好準(zhǔn)備。

朝綱。男子抱歉地走后，只留下自己的名字。蔡凝不想想他，天都亮了，可怎么也睡不著，腦子里全是他的樣子還有這個名字。蔡凝恍惚夢到自己在和一個男人擁抱在一起，赤裸著身體，慢慢進(jìn)入自己，他是朝綱，夢醒后說不出的臉紅心跳。蔡凝做了那樣一個春夢。這一晚，他夢到的不是季末。

也許是自己太久沒有親昵了，身體枯萎了，而他恰好是那樣陽剛的男子，點(diǎn)燃了自己身體的欲望，才會做那樣的夢。蔡凝這樣告訴自己。然而她還是不斷想著朝綱說過的話，他說，你在夜里格外的嫵媚。

每次有男人來買套，聽著腳步，蔡凝都希望抬頭看到的是朝綱，她想再看到他?？吹侥莻€溫存而舒展的面孔，寬寬的眉心，還有曠野中的自由氣息。

她想他，想這個和自己身體最后接觸的男人。

那次之后他一直沒有出現(xiàn)。

五

隔壁的店一直虧損，前不久終于盤出去了，這條街顯得更冷清了。今天是隔壁店開業(yè)的日子，那是一家戶外用品店。鑼鼓鞭炮舞獅熙熙攘攘。蔡凝沒有出門，熱鬧和自己無關(guān)。可醒獅的隊(duì)伍敲開了她的門，老板恭喜發(fā)財，沾沾喜氣。

熱鬧來得突兀。這時她才看到隔壁的戶外用品店老板是朝綱。熱鬧退去。朝綱站在蔡凝的店里，就像那晚，面對面。蔡凝的心里好像一塊石頭落地了，仿佛失而復(fù)得的竊喜。朝綱說，我把店搬到你隔壁了，我要日夜看到你。

那丟失的自由的味道又回來了。仿佛自己等待的男人跟季末無關(guān)。只有朝綱。蔡凝徹底淪陷了。在無數(shù)個夜里，和他親昵，是那么的徹底，是那么的動容。原來，眼前的這個男人才是自己最想要的。

朝綱和蔡凝把店面打通，一起開始經(jīng)營戶外用品。這當(dāng)然是朝綱的意思。一天，她從店里訂閱的報紙上，看到一條新聞：富婆包養(yǎng)小白臉年薪五十萬。圖片上是一間亂哄哄的酒吧，一個男子正在舉杯討好一個年紀(jì)很大濃妝艷抹的胖女人。盡管是側(cè)面，蔡凝一眼就認(rèn)出，他是季未，不會錯。

原來季末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小鎮(zhèn)，只是街頭簽名時被富婆相中，高額數(shù)字的誘惑足以讓他背叛卑微的愛情。那張所謂的風(fēng)情的字條不過是借口。那一刻，蔡凝真不知道是該嘲笑自己的愚蠢還是該為自己慶幸。

結(jié)婚前，蔡凝把自己開成人用品店的緣由毫無保留地告訴了朝綱。她不想隱瞞這個男人，如果他嫌棄，那么她就離開。朝綱摟著蔡凝，傻瓜，每個公主遇到自己的王子之前，都會吻過癩蛤蟆，我怎么會吃癩蛤蟆的醋呢?

蔡凝幸福地笑著，眼前這個男人才是值得自己依靠一生的。

編輯Jasmine/azc@nvk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