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無夢
我的童年是在一個北方小城的煤礦度過的。那時的我是個野性十足的假小子,成天與哥們兒朱昊一道,在草地里摸爬滾打:捉蜻蜓,逮知了,掏鳥窩,糟蹋農(nóng)田里的莊稼,偷田里的地瓜、玉米,摸池塘里的魚,在沒人的地方架起火堆燒烤,或是慫恿別人打架,而自己就在一旁叉著腰,掩嘴偷樂。
現(xiàn)在想想,那真是一個“兵荒馬亂”的年代,眾玩伴就像《西游記》里的神獸、小妖。而那時作為“孩子王”的我,簡直沒有任何女孩子的稟賦,成天就是一個沒心沒肺的“假小子”模樣:說話粗聲粗氣,走路東搖西晃,愛穿皮鞋和西裝褲。但自從鄰家的姝姝戴了那頂紅色的貝雷帽,并風(fēng)靡全礦后,這一切才有了轉(zhuǎn)機。
那天,我與朱昊正人手一根長樹枝,旋風(fēng)般地從屋后的小樹林里“鎩羽歸來”,突然看到巷口集結(jié)著一群野孩子,圍著正中的一個女孩。走近一看,那個女孩竟是鄰家的姝姝。而此刻,原本普通的姝姝卻顯出異樣的風(fēng)情,原因就在她那一頭編得密密麻麻的至少有幾百根的“細麻花”辮子,以及頭上扣著的那頂鮮紅的貝雷帽。在紅色貝雷帽的掩映下,原本土里土氣的姝姝,一下子躍為“皇后”級人物,好似稀罕的天外飛仙一般,所有的眼睛都艷羨地聚焦在那頂紅彤彤的貝雷帽,以及眼前這個煥然一新的女孩身上。
那時的我,就那么呆呆地立在一旁,心中五味雜陳,有打心眼兒里的羨慕,更有直入心胸的嫉妒,我甚至難受得想流淚——因為,過去一直是我處在人群的中心,大伙羨慕我周身的榮耀,羨慕我總是可以輕而易舉地問鼎班級第一,羨慕我錦衣玉食的家庭條件。但此刻,我卻被人群隔離在外,我的所有風(fēng)頭,竟都被那個其貌不揚的姝姝一掃而光!
而后,我懊惱地回到家,一個人撲在桌子上哭。我悲傷地想,我那么多漂亮的衣裳和新奇的玩具以及滿柜的書,竟然都比不上姝姝的那頂貝雷帽!
痛定思痛。自此我變得柔聲柔氣,走路的步子也不再那么招搖了,全然一副淑女模樣。漸漸地,原本一直靜置在衣柜里的那些泡泡裙與精致的發(fā)飾,與我的“淑女形象”顯得愈加絲絲入扣,我不再加入以朱昊為首的專愛搗亂的“野孩子幫”了。老師同學(xué)們都一臉詫異地望著我成功“轉(zhuǎn)型”后的形象,而我,則淺淺一笑以應(yīng)之。沒有人知道我是在經(jīng)歷了一個怎樣復(fù)雜的心理過程后,才鐵定了心這么做的。
在年終的校才藝大賽上,我身著一襲金光閃閃的霓裳,跳了一支婀娜多姿的孔雀舞。伴隨著流淌的音樂,我?guī)缀跏情]著眼睛跳完那支舞的,我把自己想象成一只翩然欲飛的孔雀皇,一時間,偌大一個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一個。睨眼瞟過臺下,所有的觀眾都在屏息凝神,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我所演繹的這只高貴、矜持卻又充滿激情的孔雀。終于,一曲終了,臺下的掌聲一潮高過一潮,大家都難以置信地交頭議論著:這還是原來那個瘋脫了形的“孩子王”陌陌嗎?如今的她,竟這樣有大家閨秀的風(fēng)范!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真是不無道理!
而一度抑郁的我,在別人的鮮花與掌聲中,漸漸又回復(fù)到初始的平和心態(tài)。我又是眾人眼中那個令人艷羨的陌陌了,不同以往的是,此時的陌陌是優(yōu)秀、懂事而大方的。我開始有了滿懷的自信,我漸漸不再羨慕姝姝的貝雷帽了。直到有一天,媽媽托朋友從上海給我?guī)Щ匾豁敻r艷、更精美的貝雷帽時,我的心才終于真正釋然。那年因鄰家姝姝戴了一頂標新立異的紅色貝雷帽,而在我內(nèi)心所引起的那場軒然大波,至此才真正風(fēng)平浪靜,云淡風(fēng)輕。
事隔多年,再在書本上看到“貝雷帽”的字樣,思緒不經(jīng)意間就被拉至從前。如今想想,真要好好感謝舊時的那次“貝雷帽風(fēng)波”,正是那次轉(zhuǎn)機,讓我明白:每個女孩都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唯有經(jīng)歷風(fēng)霜雨雪,令心靈飽蘸苦澀的淚水,在一次次的失望與希望的交鋒中錯根、拔節(jié),才能開出最最美艷、動人的花朵。而這浸潤過的每一次風(fēng)霜,其實都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