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 名
一個小老頭兒,頭戴一頂龍舌蘭編的草帽,胳膊上挎著一個小籃子,來到兵營的門口,走過去,倒回來,走過去,倒回來,反反復復,顯得十分膽怯。他想向哨兵打聽什么。一個尉官從門后跳了出來,仿佛是埋伏在那兒的。尉官仰起頭用詢問的目光打量著陌生的老頭兒,老頭兒于是說道:“我兒子在嗎?”
班長笑了起來,哨兵則面無表情,如同一尊雕像似的冷漠?!熬l(wèi)團有300個兒子,不知您兒子叫什么名字?”班長說。
“他叫曼努埃爾……叫曼努埃爾·薩巴塔,先生?!?/p>
班長皺皺眉頭,頃刻,他以肯定的語氣說:“我不知道有哪個士兵叫這個名字。”
鄉(xiāng)下人在厚高跟皮鞋上驕傲地直起身子譏諷地笑了:“可是,我兒子不是士兵,他是軍官,是正兒八經(jīng)的軍官……”
警衛(wèi)團的號手聽到了他們的談話,湊過來用胳膊肘搗了搗班長低聲告訴他:
“是新來的,剛從學校來的……”
“見鬼!一頭多嘴的驢……”
班長把那農(nóng)夫打量了一番,看到他是個窮人,沒敢請他去軍官俱樂部,而是叫他去了警衛(wèi)團。
老頭兒坐在一條木凳上,把籃子放在伸手可及的身邊。士兵們一下子圍攏來,他們以好奇的目光看著那個農(nóng)民,對那個籃子很感興趣?;@子不大,由一片口袋布蓋著。那帆布下邊先是聽到啄食聲,接著便有一只紅冠老母雞露出頭來。由于悶熱,它的黑嘴張開著,不停地喘著氣。
看到那老母雞,士兵們一邊鼓掌一邊像孩子似的高聲叫道:“燉雞吃!燉雞吃!”
農(nóng)夫急切地想見到自己的兒子,面對那么多持槍的士兵又十分緊張,不禁傻乎乎地笑起來,思想也亂了:“哈,哈,哈!……對,燉雞吃,可是燉了雞給我兒子吃。”說罷,老人卻是一陣心酸,臉上立刻蒙上了一層陰影,接著又說道:“我都五年沒見他了……”
一個膀大腰圓、身上披著武裝帶、腰間扎著寬皮帶、挎著大刀的衛(wèi)兵去叫中尉。
中尉正在馴馬場上站在休息的士兵面前跟一伙軍官在一起。他個子矮小,長得黑不溜秋,軀干粗得像個木桶,面容俗氣。
衛(wèi)兵打了個立正,兩腳并攏時靴子底掀起一股塵土,報告道:“有人找您……我的中尉?!?/p>
不知怎么回事,中尉的腦海里一下就閃現(xiàn)出了他老父親那干癟矮小的身影。他仰起頭,為了讓他的同事們聽到,以鄙夷不屑的語調(diào)大聲說道:
“在這個鎮(zhèn)子上,我誰都不認識……”
衛(wèi)兵又主動解釋說:“是個滿臉皺紋的小老頭,披著斗篷……他從很遠的地方來,提著一個籃子……”虛榮心頓時把中尉鬧了個大紅臉,他把手舉到帽檐上說:“行啦……您走吧!”
軍官們的臉上露出詭秘的神色,他們不約而同地朝薩巴塔掃了一眼。那么多道詢問的且光令中尉實在難以承受,他垂下頭,咳嗽了一聲,點上一支香煙,開始用刀鞘包頭在地上胡亂劃起來。
過了五分鐘,又來了一個衛(wèi)兵。這衛(wèi)兵剛剛?cè)胛?,什么都不熟練,打立正的姿勢萬分滑稽可笑。離中尉還有四步遠的時候,他就像雞扇動翅膀一樣上下?lián)]舞著手臂喊道:“有人找您,我的中尉!是一個鄉(xiāng)下小老頭……他說他是您父親……”
中尉沒有糾正報告衛(wèi)兵的話,他把香煙扔到地上,怒沖沖地一腳踩滅,喊道:“滾吧!我就來?!?/p>
為了不作任何解釋,中尉一頭鉆進了馬廄。
老人堅持要見兒子,衛(wèi)兵班長每五分鐘向上司報告一次,上司軍官被弄得煩了,就去找薩巴塔。
與此同時,那個變得像孩童似的可憐的老父親越來越心神不寧。他豎起耳朵聽動靜,只要聽到一點兒聲響他就伸長脖子往外看。那脖子又紅又皺巴,跟火雞脖子一樣。如聽到腳步聲他就激動得渾身發(fā)抖,以為是自己的兒子來擁抱他。來給他講述他的新生活,讓他看他的武器、馬具和馬匹來了。
警衛(wèi)團軍官佯裝檢查馬廄找到了薩巴塔,開門見山、干巴巴地對他說:“有人找您……說是您的父親?!彼_巴塔移開目光,沒有回答。
“他在警衛(wèi)團……一定要見到您才走。”
薩巴塔狠狠地往地上跺了一腳,憤怒地咬了咬嘴唇去了那兒。
他一進警衛(wèi)團,有個士兵就喊道:“立——正!”
聽到喊聲,士兵們立刻如彈簧一般霍地站了起來,團部里響起一陣大刀聲、腳步移動聲和鞋跟撞擊聲。
士兵們對兒子的尊敬弄得老頭兒暈頭轉(zhuǎn)向,他忘掉了籃子,也忘掉了老母雞。張開胳膊向兒子迎過去。他那像老樹皮一般的面龐上綻出了歡欣的笑容,興奮得渾身顫抖著高聲叫道:“我親愛的曼努埃爾!我的小曼努埃爾……!”
尉官只冷冷地向他打了招呼。
農(nóng)夫的雙臂落了下來,臉上的肌肉抖動不止。
中尉偷偷地把他拉出軍營,到了街上,悄悄地對他說:“你都干了些什么呀……!干嗎到這兒來看我……!我有軍務在身……不能出去。”說罷,轉(zhuǎn)身走進了軍營。
鄉(xiāng)下老漢又回到警衛(wèi)團,渾身哆哆嗦嗦,茫然不知所措。他狠狠心把雞從籃子里掏出來給了警衛(wèi)班長。
“給你們吧,就你們吃?!?/p>
他向士兵們告了別,失望之下,拖著沉重的步子慢慢離開了。走到門口時,他又轉(zhuǎn)過身來兩眼含淚補充了一句:“我兒子特別喜歡吃雞脯,你們給他一塊……!”
(韓斌摘自《外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