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亮
六天半和三小時
多年前我在美國一所中文學校當老師時,那里共有兩個班。小班最小的學生只有5歲,而大班學生最大的已經28歲了。不久,學校又開了一個小小班。
看到這些學生,我失眠了,整夜輾轉反側,差點兒把床單擰成了繩。我發(fā)愁呀,不知如何才能教好這些“五湖四?!?。但我不能打退堂鼓。我受不了那幾位大齡學生和家長們渴望的眼神,也忘不了校長的肺腑之言:“中文是我們的母語。如果我們的孩子只會講英語,那就對不起母親!”
校長的話語氣沉重,意味深長??涩F(xiàn)實是,老師和家長的母語是中文,這些學生從出生起就說英文!一周7天,他們說英文的時間是6天半,我能“發(fā)威”的只有3小時。180分鐘,讓學生們靠在這點兒時間里學到幾個中國字去抗衡英文,我連想都不敢想。
翻著《辭源》備課
我煞費苦心地想辦法激發(fā)學生們學中文的興趣。課上,我滔滔不絕地給學生們講“匡衡鑿壁偷光”和“孫康在雪地里讀書”的故事。不料,我話音剛落,大班的學生、10歲的凌波就舉手發(fā)問:“孫康在雪地里看書,他不怕凍死呀?”我一愣,趕緊說:“哦,我們主要是學習古人那種刻苦向上的精神。”
我翻著《辭源》給大班備課,一字一句地給他們講解語法知識,輔導他們寫周記、短文,結合課文內容,講蔡倫、屈原、岳飛、李時珍,講香港與澳門的回歸和浦東開發(fā)區(qū)……
隨著時間的推移,大班的學生們跟我有了一定的默契。聽課時,幾乎沒有人亂說亂動。看著孩子們的進步,家長們很滿意??梢惠喌浇o小班和小小班講課,我就又開始撓頭。
“我有兩件眼睛”
小班的課文以童話故事為主,但原籍四川的小陽陽還是不愿聽講。每次上課,他都把腦袋拱在椅子上,大頭朝下地跟我玩“對峙”。我不理他,他就鉆到桌子底下出怪聲。我把他“請”出來,他就跑到門口把一屋子的燈全關了。我問他為什么要搗亂,他說他是美國人,學中文太無聊,還滿臉嚴肅地告訴我,他長大后買了新房,決不讓我登門——怕我再去教中文。他家一請客,他就極緊張地問他媽:“宋老師來不來?”
來自新加坡的小杰子令我有勁兒使不上。這小孩兒的智力有點兒跟不上,可他父母做夢都想讓他學好中文。杰子他媽很辛苦,一次不落地給兒子當“陪讀”,一下課就問個沒完。我把課間休息的10分鐘幾乎都給了她,還為她單留作業(yè),給她反復講解她母子二人弄不明白的問題。有付出不一定有收獲,杰子在第二學期的期末考試中,居然這么使用“件”這個量詞:“我有兩件眼睛?!?/p>
說小班的學生都學不好中文,那可有點兒不公平。5歲的金岸,人小志氣大。他告訴我,他學中文的目的是為了掌握中、英兩種語言,長大了好回中國當大科學家。那孩子,作業(yè)本上全是對勾,中國字寫得橫平豎直,滿目正楷。
“物質刺激”和“馴獸”
最讓我勞神的當數(shù)小小班。這個班學生的年齡相差懸殊,大人和孩子都舉手要求發(fā)言時,我總為該女士、先生優(yōu)先還是“ABC”優(yōu)先而為難。
在美國當老師,必須懂得師生平等,彼此尊重。對學生們的成績不能隨便聲張,一不留神說出去,就是侵犯了隱私權。所以,我一直把保護學生的自尊心放在第一位。
小小班剛開課時,祖籍江蘇的小非非唱歌不哼調只念詞,同學賀先生“噗”了一聲,還沒敢笑出來,小家伙就哭了,_直哭到下課。無論我怎么哄,怎么勸,都無濟于事。
此后,非非的媽媽每次上課都來“保駕”,生怕寶貝兒子讓誰欺負了。有了媽媽撐腰,小非非哭的次數(shù)不斷增加,上半堂課就鬧著回家也成了家常便飯。
我是老師,孩子送到我面前,收不住心不是別人的責任。黔驢技窮時,我想到了“物質刺激”。我跑到文具店買些帶有小動物圖形的花紙片,誰的作業(yè)做得好,聽寫全對了,我就把一個小動物貼在誰的本本上。這法子不錯。
漸漸地,陽陽對中文有興趣了,非非的鼻涕和眼淚也不多見了……
(摘自《青年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