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兵
蘆花開得正盛,一穗穗一簇簇紫紅的花穗兒,蓮蓬勃勃地從青綠的葉叢中噴濺而出,在半空匯成一道彩色的流云,拽著曲曲彎彎的河水飄然而去。
“(口格)!”翅影一閃,一只藍羽棕腹紅腳的翠鳥翅膀一收,穩(wěn)穩(wěn)地落在斜斜飄出水面的蘆桿上,把花穗兒樂得一蹦一跳,惹得近處的兩只黑水雞嗖嗖地游過來,在它們身后很快劃出兩道幽幽發(fā)亮的水痕。
搶在前頭的黑水雞快活地扭動著脖子,不時把頭嘟嘟嘟地探進水里?!皳?”地一聲,跟在后面的黑水雞猛地扎進水里不見了蹤影。眨眼間,水花一閃,黑水雞嗖地鉆出水面,扭頭望著落在后面的伙伴,黑晶晶的眼珠兒閃啊閃的。
啪啪啪!平滑的水面上陡地濺起一道白亮亮的水花。一只搧著翅膀的黑水雞踩著水追了上來,黑色的翅影呼地一揚,“嘩——”地落在前頭兩只黑水雞中間,飛起的水花濺向蘆桿上的翠鳥。
“(口格)!”翠鳥雙翅一展騰地飛起,一個倒旋掠過黑水雞的頭頂:“(口格)(口格)(口格)!”拋下一串笑聲,向著河岔的盡頭飛去。
“咔嚓!咔嚓!”攝影發(fā)燒友老紀只顧捕捉鏡頭,大半個身子已探出船外,把我們乘坐的電動小船壓得側向一邊?!澳保?,船小人不能往外探!”把著舵盤的張伯鬢角綴著幾點白發(fā),黑紅的臉膛溢滿笑,忙不迭地提醒說,“這片濕地兩千多公頃,夠你們慢慢拍的嘍?!闭f著小船已拐進碧森森的紅樹林中。
重重疊疊綴滿綠葉的枝條,從空中垂掛下來,像一層層濃綠深翠的珠簾,把水面掩映得忽寬忽窄,忽隱忽現(xiàn)。風吹來,一綹綹的枝條裊裊地拂過水面,蕩起一圈圈細細密密的漣漪,把夕陽的余暉搗成簇簇的碎銀。
“撲!啪——”突然一道白光從樹叢中閃出,一雙大如葵扇的雪亮亮的翅膀掠過船頭,一搧一搧地飛向河心。啪!啪!啪!又有幾雙翅影追了上去。很快串成一道銀線,時而貼著水面,時而盤上樹梢,越飄越遠,漸漸幻成一抹輕煙,若有若無地融化在綠樹碧水間。
“太美了,簡直是一行詩!”老紀把相機移開眼睛,贊嘆著說。聲音未落,那頭已有人叫起來:“看——那才是一幅畫呢!”
透過疏疏的葉隙,但見粼粼的波光中,浮起小山一樣團團簇簇的樹冠兒。青翠翠的葉叢中綻放著一朵朵一片片晶瑩潔白的花兒,靚影兒落在水里,晃成一縷縷銀白的光波,滿河閃閃爍爍。
突然臨水的大片花兒嘩地被風刮起,散到半空,飄飄閃閃,原來是一扇扇白色的翅膀哪!它們成扇形地飄掠著,一個回旋又像雪花似的紛紛揚揚地灑向萬綠叢中。這頭剛落下,那頭又有鳥群飛起,在林梢上空盤著繞著,像飄飄裊裊的孤煙……
船兒無聲地滑行著,越來越密的枝葉很快把眼前的畫面遮沒了。老紀急得直嚷:“哎呀,還沒拍好呢!”
“嗬嗬!”張伯笑了:“咱保護區(qū)不說留鳥,光來過冬的候鳥就十多萬,拍得完么!”
正說著,天空出現(xiàn)密密麻麻的一群黑點,像正在撒開的一張?zhí)炀W(wǎng),急速地從我們頭頂掠過。老紀興奮地叫道:
“呀,鳥歸林了!”
“不,太陽還沒完全下山呢。這是群野鴨,被老鷹追著哪?!睆埐[著眼說。
“這里老鷹多嗎?”
“不多,就那么三只。”
“哎呀,那還留著它?”
張伯眼里閃著柔光,輕輕地搖搖頭:“嘿嘿,濕地里還有蛇、老鼠,它們都是鳥的天敵呢。相生相克,生生不息,方為大自然么。”
“也是,也是?!崩霞o連點著頭。
“唉,其實鷹呀。蛇呀,鼠呀,都不可怕?!睆埐畤@了一聲,無奈地說:“人啊,不斷地圍墾、毀林、獵殺……連水和空氣都讓人污染了。這世上還有幾塊是鳥兒安身立命的凈土啊!”
“咱南沙濕地保護區(qū)可算一塊啰?!崩霞o眨著眼。自我安慰說。
張伯額頭的褶皺微微地顫動著:“唉,人哪。要是連鳥兒都包容不了,又怎能包容人自己呢?”
我心里一沉,望著樹叢中不時閃動的翅影陷入了沉思。太陽不知什么時候隱進云層中,天空變得灰灰暗暗,從云隙中透出來的幾抹桔紅,把遠近的紅樹林映得忽明忽暗。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張伯興奮地叫道:
“你們看——那就是白琵鷺,國家二級保護鳥類?!?/p>
順著張伯手指的方向望去,十幾只白羽黑腿的鷺鳥正在淺灘上飛掠戲耍:有的高揚起雙翅,長腿一屈,嘎地騰空而起:有的雙翅奮力向下一搧,箭似地掠過水面:正在覓食的扭頭向著空中:“干嘛!干嘛?”旁邊的伙伴啪啪啪地拍著翅膀,一陣急跑,猛地躍向空中:正在空中低旋的,一個急轉又嘎嘎地落下來。一時間水花飛跳。翅影翩躚,水上水下銀光忽閃,宛若婷婷白荷在風中婀娜搖曳。
遠處的水面上,星星點點地棲息著大大小小的灰鷺。一群覓食的小灰鷺正向白琵鷺戲耍的方向走來。它們不時地拍打著翅膀,一會把頭嘟嘟嘟地伸進水里,一會忽左忽右地踏著舞步,忽地又齊唰唰把頭舉向空中。
原來一群白鸛正向它們頭上飛過,白色的翅影投映在水里,像一盞盞熾白飛閃的天燈,又像旋動滑行的飛碟,變幻著迷人的光影。
“太美了,真是鳥的天堂呀!”老紀咔嚓嚓地按著快門,激動的說。
張伯笑了:“可惜天堂太小嘍?!?/p>
“不是說要把保護區(qū)再擴大么?”
“是啊,可再大也大不過人的心哪!”張伯點點頭又搖搖頭,頓了一下又若有所思地說:“啥時候人哪——心里都有一個天堂就好嘍?!?/p>
我心里一震,似覺有一波波的熱浪在往上涌。張伯瞇眼望著遠方,寬寬的前額像有縷縷金光在滾動。原來太陽已從云層中露了出來,像一枚熟透的柿子,懸掛在紅樹林的梢頭,紅通通的倒影把河水染成一匹流光溢彩的錦緞,人啊,船啊,全被映得金燦燦。
“你們聽,鳥歸林了!”張伯興奮的輕輕地叫了起來。
我急忙仰起頭,可半天也不見一星半點翅影。唉,許是張伯對鳥兒太上心了,我心里正嘀咕著。突然桔紅的天幕上,隱約閃出三五個白點。還沒看清又有白點浮出,三三兩兩,似閃閃爍爍的星星。漸漸那星光越來越密,越來越亮,到了半空終于化成一雙雙翅影,拽著金紅的霞光。飄飄蕩蕩盤繞而下。
嘎嘎嘎!一時間滿天翅影翻飛:或盤旋;或飛掠:或滑行……閃動的翅影不時從張伯的臉上、身上飄過,他眼梢的魚尾紋快樂地顫動著。霞光中他穩(wěn)穩(wěn)地把著舵盤,生怕驚擾鳥兒似的,讓船兒輕輕地向前滑行。
波光中無數(shù)的翅影在飛掠聚攏。一搧一搧。把細細的波紋搧成一片片、一簇簇跳動的火焰。張伯笑了,咧開的嘴唇快樂地喻動著。我知道他胸中正飛翔著萬千翅影,那是他最美的天堂啊!
落日的余暉把張伯的身影投映在水里,和紛飛的翅影疊印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翅影,哪是張伯的身影。光影、翅影、水影交織成一片,閃爍爍、光燦燦,不斷地涌動著,變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