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 獨
飛 歌
最先是從一片葉子上掠起的。在水邊,在拐彎抹角的一塘山水邊
山姑仰起了水淋淋的臉龐
背后,五月的包谷地。陽光大把大把地澆灌著熱情
鳥和鳥聲被沒頭沒腦的綠一誘再誘,一直誘到綠陰深處
手牽手的樹,心連心的水
傳遞、擴張、彌漫,一路保持著不變的熱情和聲調(diào)
山重水復。連落下的風都聽到了,再沒有不是路的一顆心了
柴垛落在土坎上
在一棵多依樹下,山姑背著夏天,偷偷地解開了豐脹欲破的春心,山歌便迫不及待地沖出愛情羞閉的胸懷,展翅而去
花的臉被風翻來翻去
多么勤快,熱情而不知疲倦地
誰都知道,你只是路過,你的家在前面斜坡下的那片松林里,昨夜還見你睡在林子下面的一地枯葉上
你不停地翻動著。是你把昨夜的諾言忘記在花叢中,還是你誤會了真正的魅力是深藏在容易被人忽視的笑容背后
一目了然的美麗和鮮艷。夕陽打開了淡黃色的柔紗,醉人的芳香清潔著黃昏的俗塵
這讓我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亦是在這樣的黃昏,對一份思念總是翻來翻去
語言大師
浩浩蕩蕩。三天三夜了,比紅河水還洶涌的史詩,依然在兩片厚厚的唇際間奔流
莊稼一路燃燒,用一季一季的綠和日日夜夜的芬芳,把兩岸的村莊一座一座地連接。間或有一兩聲或長或短的牛哞,把那些松動的情節(jié)環(huán)扣
問候從一把溫暖里起身。故事一如千年前:酒碗端坐在八仙桌上。你閉著眼,一任歲月在雙唇間放心地出走
俯下身,從桌下綿延的傳說里掬起一捧言辭,比黏土還密實、濃稠、純凈。揚手拋撒,那劃過炎涼的母語,長過門前的紅河
透露,是套用季節(jié)的清白,攙扶人生走進善良的懷抱
言說,是借用命運的喉嚨,牽引族名深入熱情的心頭
吞掉文字的祖先,不屑于那些張牙舞爪冰冷生硬的字體,把生命的秘密輕易托付
常走的路
與生俱來的牽連,從第一聲嬰啼開始,一步一步鋪展
至死不渝的相隨,從第一眼張望開始,一程一程延伸
這是親情無可跨越的門檻,旅盡天涯,你的背影一直在故鄉(xiāng)關切的視野里漂移
這是人生無法邁逾的路段,踏遍海角,你的足跡依然在鄉(xiāng)關密切的視線中走動
用鄉(xiāng)音溫暖,拴在赤子的鄉(xiāng)戀上
靠鄉(xiāng)思營養(yǎng),結在游子的鄉(xiāng)愁上
或許平坦,或許坎坷;或許筆直,或許曲折
路在路上張望。多少腳步走了,再走;多少背影走過,不再回頭
常走的路在懷里。一路走來,常走的路走著走著就短了,最終只剩下懷里的這一截
麥 子
大片大片地,曾經(jīng)走過年少不再的時光。大片大片地,麻雀緊隨其后,身后攜帶著大片大片的風,早早地撤進了少年久遠的心事里
翻開往事,阿倮那安的村腳下,冬天靜謐而濕潤,被密密實實飽滿的麥穗穩(wěn)穩(wěn)當當?shù)伛W起。晨曦彌撒,麻雀一群一群地輪番穿過麥田的上空
纖細、挑剔的馬屎豌豆,爬滿了麥地
偶爾,少年故意會收起攆雀的竹器,隱身到麥浪中。地頭草棵上不動聲色的雀群,席子一樣一把鋪上金黃的麥穗。少年相信,被麻雀襲擊,麥子不會傷心。傷心的是,麥子久久地站在烈陽或陰雨下,沒有鳥聲光顧
而今,麥子喬裝打扮,扛著面條、餅干之類的別名和一些花里胡哨的身份,以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絡繹不絕地返回鄉(xiāng)村
大 米
水已經(jīng)沉默。你比水更沉默,顆粒飽滿,赤裸裸地站在生活的面前
面對你,生命再一次安靜。祖?zhèn)鞯臒崆楹蜕屏?,再一次涌?/p>
勤勞和隱忍,如影隨行。千年的植物,集體走過故鄉(xiāng)的原野,在秋天的天空下,統(tǒng)一低下了沉重的頭顱
齊刷刷地俯視腳下的大地
阿倮那安村在稻香里躁動。父親走出村口,走進田野,他一生低垂的視線,就是其中的一份目光
城里,在我陳舊的租住屋里,那袋和秋末的最后一場雨水一起到來的大米,已被我打開
正如淚水及時打開我盈滿的眼眶
蓮子熟了
從春天開始,你的影子就在水面上掠過。荷葉田田,湖水一直沉默無語,只是在雨水到來的那個晚上,安慰了一陣戲水的魚群
陽光加大了自己的熱情,金色的眼神,伸進荷葉疊翠的胸懷。生命的掌紋,一條條,讓蓬勃的綠意恣意溢漫
蓮湖把季節(jié)藏得很深,你靈敏的心靈,從那縷微垂的光陰下,把第一撥秋光找到
希望在面前昂首紅著,日子在身旁茁壯成長。飽滿的收成,牢牢抓在辛勤的腳下
生活就這樣次遞成熟。你一張開嘴,整個世界就聽到了
撲面而來的綠
一打開,便撲面而來。春天的臉,一夜間長得豐腴。一滴淚,從碧藍的天空
滴落。再次被誰的心情放大
那條試圖掰開你而去的小路,連過了幾個坎后,在天際一棵出頭的樹腳下,再一次重新上路
大地坦蕩。這個時候,一條不錯的路,它怎舍得反復眷戀你如此寬容的胸懷
直接撲面而來。最近處,是一叢熟悉的南瓜
那是黃昏時分母親順手種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