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　亞

稀缺的信仰

從前我是一個孩子

我曾經(jīng)相信自己不會長大

那些彎曲的天空，連同

云彩，被塞進一本

舊童話書里

鄰居們，相繼走失

大部分音信稀少

當一扇窗，只剩下

洞口

我在那里，天真地

設想

所有人都會存在，完好無缺，包括

我的爸爸，爺爺

晚飯的燈光照著桌邊

松動的人影

然后是一覺醒來

在浴室里意識到

自己

在兒子的吵鬧和妻子衣著變化的情緒里

我盯著自己，仿佛割去了手腳

慢慢爬上墻壁的一面鏡子

下垂的藍色星光

昨天半夜我醒了過來，有一段時間

未再睡著，我覺得奇怪

將毛毯卷著自己，在枕頭上想

到底是白天哪一件事，讓我

在窗口下赤裸地醒來，衣服懸掛著

一條甬道的上方

是夜晚巨大的藍色星光

有一天

有一天當我老了，一個人

坐在輪椅，身后

是一條空無一人走廊

我的手

拿著一本書，微明的光線

從門口

直接投在走廊的地面

單人房間

房間里只有一張床，一張帆布軟椅

一扇通向外面的門

以及墻壁上的一個洞口

一些風景和移動過來的云

和玻璃以及木頭一起構成窗口

一根條形日光燈，緊貼白色的天花板

光線在夜晚，輕易地充滿整個房間

沒有更多的東西

我讀一張過期的報紙

直至影子，在床單上縮成一團，并慢慢

擴散成墨水

街頭電話

鬧市區(qū)里有一部街頭電話

我沒打過，但看見過有一些人

一次，一個女孩大聲地

在那里咒罵，另一次

一個外地口音的男人，快速地

吐著字，一根被包裹的

細小銅線

在地下，把這種平靜與激動傳遞出去

然后釋放

天空下，樹木以及樓房

濃密地把這一切遮住

如果雨天，晚上

安靜下來的街道疲倦地睡去

垃圾堆在路邊，老鼠從墻角竄出

啃

路邊的骨頭

快餐店外面

街頭電話微微地發(fā)著光

孤零零等待一只手拿起，那種

大部分時間里的

孤單

一只貓

夜晚，我聽見一只貓

發(fā)出叫聲

我估計它

躲在某個角落某個房梁

某個木柴叢中

白天

我懶洋洋地從街上

走過

一棵樹

從水泥地里伸展出來

立在路邊

草，有一些干枯了

另一些磚頭

橫七豎八丟棄在制衣廠的窗口下

一個很老的女人

坐在竹椅上

和另一個女人在屋檐下

聊天

紅色的公共汽車停在路邊

我向前走去時

注意到一只貓

彎著腰

從女人身上跑了出來

陽光自有它的妙處

我看到藍的天

看到白的云

看到綠的樹

看到走的人

我看到白色的墻壁

陽光打在上面

我看到一個孩子

看到一個老人

看到一個婦女

看到一個青年

我看到一片陽光

正照在他們的身上

肖像

有一天我會比現(xiàn)在更老，更不好看

更加遲鈍和浮腫，牙齒掉得差不多

額頭滿是皺紋，頭發(fā)稀稀拉拉

大部分是白色，不再打理，也不再像青年時涂抹發(fā)膠

一雙渾濁的眼睛在鏡片后面

空洞，無神，抓不住事物的任何焦點

在一個下午，在椅子上面，只散發(fā)最后一點

暗淡的萎縮的光

氣球

我兒子的媽媽給他

買了很多彩色氣球

當然也順便

給他買了一個塑料打氣筒

通過這只氣筒

我兒子

讓很多氣球慢慢充盈起來

夜晚了，一些氣球

已經(jīng)漏氣

另一些，變得軟弱

無力

飄散在房間一些黑暗的角落

冬天的厭倦

一個青年在我的隔壁噼里啪啦打游戲機

與此同時從窗口傳來一聲火車漫長的汽笛